第六章 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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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遂野冷眼旁观,见他们都面红耳赤,心想:“装哭装笑简单,但尴尬到面红耳赤却不易作假,看来这次真的抓错了人。这两人并非旧识,这傻小子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的淌入这次浑水。只要将误会解释清楚,再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如果够聪明,就不该再和我们作对。”他心中已有盘算,这小子水性极佳,此时强攻太过冒险,倒不如设法招降,先将他骗上岸,再伺机送他上西天。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程漱玉不悦,问道:“你干嘛学我笑?”王遂野却对着古剑问道:“古兄弟,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犯的是什么罪?帮了她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吗?”一连丢出三个问题,古剑连摇三次头,他实在不了解乔小七,只觉得她似正又邪,喜怒无常。
王遂野道:“我告诉你吧!她是宫里的人,犯了欺君大罪,你若帮她,那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啊!”古剑心中一震,禁宫之事,离他太遥远,但若真会满门抄斩,怎能无所顾忌?看了一眼乔小七,她没说什么,眼神既担心又无助,深怕古剑又再次背弃自己。
古剑似乎看透她的心思,思道:“我已经连续两次,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她而去。不管她是什么人?这次无论如何也要保她周全!”说道:“乔姑娘待我不差,我不能再置之不理。”却见王遂野笑道:“她怎么又姓乔了?你连她本名叫程漱玉都不知?还把她当成朋友?可笑啊!可笑!”
这时河面逐渐宽广,水流比起先前和缓了许多,水流愈平静,王遂野可以站的愈稳,若在此时冒险袭来,机会不小。古剑心里有了计较,打算尽可能拖延时间。王遂野手上抱着三尺余宽的圆木并不轻松,多拖一刻钟,他的手就多酸软一分。遂道:“我也无意与朝廷作对,是你们把我抓起来,用刑加炼!逼得我不得不抵抗。”程漱玉见古剑语气中似有与王遂野和解之意,转忧为怒,破口大骂起来,古剑却故意不瞧她。
王遂野道:“那是一场误会,我赔罪!只要您肯助我擒人,保证不再为难。”
古剑偶一撇眼,见远方的河道又渐渐的内缩,只要再拖一阵子,待飘到水流湍急之处,就不必担心了。说道:“这条铁炼要如何解开?我可不想跟到京师。”王遂野笑道:“只要你肯帮忙,我自有办法。”
程漱玉隔水踢了古剑一脚,道:“你别被骗了!他说过这不是普通的炼子,不到京城,别想解开!”王遂野赶解释道:“这玄铁炼无锁无钥,敲不断烧不熔,只有几个人知道启断的秘诀。在外地要把它弄开,虽然有些麻烦,但只要您肯配合,我自会设法。”古剑问道:“什么秘诀?”王遂野笑了一笑,说道:“只要您帮忙捉到了人,自然会知道。”他是个老狐狸,要套他的话,谈何容易?
古剑突然辞穷,想不出该如何再胡扯下去。如果这差事交给伶牙利齿的程漱玉,可以不停瞎扯到三个人都飘到大海仍未结束。但他天生拙于言词,自耳聋之后,老被人嘲笑语音飘忽难听,更加不爱开口。对他而言,用嘴巴拖延时间,可比用剑难多了。
王遂野见他迟迟不答,似是陷入长考,也感到水流愈来愈急,渐感不耐,对古剑道:“你快点决定到底要帮谁?不要拖拖拉拉!泡在急流中可不是舒服的事。”古剑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心知再不表态的话,可就要杀过来了。遂道:“你发个誓,保证绝不食言!”
程漱玉听他的意思,显然是有意卖友求生,又骂了起来:“你这忘恩负义……”她骂她的,古剑置之不理,仍把眼光放在王遂野脸上。王遂野全无犹豫,立即回应:“我王遂野对天发誓,如果古剑能帮我抓住程漱玉,我必放他离开,绝不卡拿!否则便叫我绝子绝孙!”他虽非太监,却曾经在一次激烈的格斗中,不慎伤了下体,早已断了子嗣。发这种毒誓,从不当一回事。
他发完誓,见古剑仍未准备动手,又催促道:“快动手吧!到现在你还跟她谈什么江湖道义?她在地窖时,可没帮你说过半句好话!”
眼见激流险滩就在前方不远处,只要再拖延片刻就稳当了,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好讲,随口扯道:“王大人,您看我的武功,够不够格当一个千户?……”话未说完,程漱玉忽然抱着浮木在水上打滚,转了两圈半,铁炼脱离原木,人却与古剑同侧,双手抓住古剑的脖子,喊道:“我跟你同归于尽!”
古剑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慢了半拍,没有玄铁炼缠卷圆木,他必须和王遂野一样的用双手紧紧抱住浮木。尽管脖子被勒得难受,却腾不出半只手,偏偏这时水流愈来愈是湍急,只要一松手,两人都会沉入江底。他想大叫:“你疯了吗?”但喉咙被紧紧勒住,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这个时候,才晓得她如此烈性。只见她口里念念有词:“要死一起死!要死一起死!……”
人处在涛涛激流之中,身上绑着数十斤重的铁炼,数尺外有虎视眈眈的强敌正缓缓接近,该同心协力的两个人却起了严重内哄。情势危及到这种地步,那容迟疑?古剑终于放开浮木,掰开程漱玉双手,赶紧深吸一口气,才吸完气,便被急坠的铁炼拖入江底。
沉江之处与最近的岸边相距不到三十步,却是极遥远极艰辛的一段路程。程漱玉才下沉没多久便昏窒,古剑拖着一条铁炼一个人,在丈许深的水底卖力爬行。江底处的水流虽不如江面湍急,但岩石苔滑,不易着力,遇到乱流处,仍将他推的东倒西歪。也顾不了手脚多处破皮,用尽力气,一步一步的抓爬过去。江水混浊,即使睁眼也看不到前方,只觉得这段路永远爬不完。就快要憋不住气,准备放弃时,终于往上爬升了!他晓得快到岸边,精神再振,不知那来的力量,三步并两步的猛爬,终于探出了头来。
先猛吸数口大气,再把昏迷不醒的程漱玉拖上江岸,这姑娘脸色苍白,似乎喝了不少水。必须在短时间内帮她将胸腹间的水吐出,否则性命不保。古剑学过武当派的“还魂气功”,赶紧把人平放,点她喉间人迎穴、肋间期门穴、胸腹间的中穴及肚脐下方的气海穴,再手按其胸口中穴,连运几次气。但此时的他内功涣散指力虚软,那能有半分用处?
正自慌乱中,忽然想起以前常和许宏在青城山落雁潭比赛憋气,这不学无术的许宏,不知从那里学来的闭气术?总比他晚一点浮出水面。某次古剑下定决心,死憋活憋就是不肯先认输,竟憋岔了气,进了一大口水,人却昏厥不起。许宏不会“还魂气功”,便用嘴巴将他体内积水给吸了出来。但这程漱玉是个女子……
人命关天,那他容犹豫再三,终将嘴巴贴了上去,左手抓紧人迎穴,右手按压中穴,一吸一按一压,接连试了几十次,嘴巴都酸了,程漱玉的嘴巴终于冒出水来,“嘤”的一声,醒了!
接着“啪”的一声,她又赏给古剑一巴掌,骂道:“下流!”
这一掌打的他眼冒金星,却没有时间多作解释。这个时候,王遂野正从下游处,沿着河岸缓缓走来。
新仇加上旧恨,古剑已成为程漱玉这辈子最痛恨的人,那有一巴掌就算了?举掌欲再擂,却忽感四肢无力,一只手抬了一半,又软软的瘫了下来,原来刚刚那一巴掌,已用掉了她全部的气力。两眼恶狠狠的盯着古剑,喃喃念道:“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王遂野逐步逼近,虽然手酸脚软,仍较古剑强了许多。古剑旁徨无计,思道:“他说只要我肯协作便让我走,是真的吗?……就算他愿意放人,我怎能不顾程姑娘死活!……我的功夫远不如他,再给程姑娘这么一折腾,要怎么打蠃?……可是现在不试一试,以后更没机会!……”
王遂野边走边盘算:“这小子受了那么多的苦刑,想必恨我入骨,无论他合不协作,都不能轻易放走,免得夜长梦多。若带回天牢,那我食言而肥之事恐将传扬出去,岂不为天下人耻笑?事到如今,只好先把程漱玉骗到手,再将他除去。”想到这里,不禁面露微笑,却听古剑喝道:“你别过来!我会杀了她!”他双手拇指贴着程漱玉的太阳穴,只要稍一运气,立刻索命。
程漱玉软软的摊在地上,没有半点气力活动,但两人的对话仍一字一句的听在耳里,那知道古剑这么作是为了要救她。气归气,却懒得再多说,心想:“这古剑貌似忠厚,其实满肚子的坏水。这样也好,他和王遂野互不信任,早晚得打起来,最好是两败俱伤,死了算了。”
王遂野果然不敢妄动,笑道:“不是说好了?你把人交给我,我放了你,再保荐你作千户。”说话之时,却有意无意的往前踏上一步。
古剑摇头道:“我没答应过!”
莫非他看穿我的心意?王遂野道:“我都发了毒誓,还不相信吗?”说着取出背后的长枪,往前再试踏一步。
要把程姑娘一并救走的意图,现在可不能让王遂野知道。古剑摇头说:“我不相信!”
王遂野道:“你到底想怎样?”又踏了一步。
古剑慢慢架起程漱玉,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以现在这个处境,王遂野绝不可能轻易放走二人。只有说道:“让我想想!你等一会不行吗?”王遂野道:“你忘了刘胖子吗?他没跟着跳下来,是因为怕水,可不是怕了你。你我都剩不到三成功力,若继续耗下去,等他追来,恐怕都得死在那聚散鬼鞭之下。”说着又往前逼近了一步,双手紧握长枪,蓄势待发。
古剑忙道:“别动!我真会杀了她!”程漱玉大叫:“你敢!”情急之下,手肘自然的往后一顶。此时古剑正全神贯注的盯着王遂野的一举一动,肚子忽然被顶,一个分神,王遂野突然跨步出枪,向他腹部疾刺过去。
古剑立即缩身,把程漱玉架在前方,王遂野这一枪差点误刺程漱玉,所幸他经验老道,立即煞住。这么一来,三人都吓了一跳。古剑是逼不得已,他知若自己中枪,两人都难逃一死,只好冒险一试,如果对方再多进几寸,只有把人推开,由自己来承受。王遂野也是一惊,万一程漱玉的肚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算把人抓了回去,也是功不抵过。要是平常,即使枪尖碰触到衣服,他仍可及时收力停住,但现在手酸脚软,岂敢再托大,枪尖离身一尺,就硬生生的定住。至于被拿来当作人肉盾牌的程漱玉,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已惊昏过去!
一击不成,王遂野绕到左侧再刺,古剑转个身,又轻松的封住。但对方仍不死心,继续绕着古剑转,逮着空隙便出枪。古剑也跟着转身,不管他枪法怎么变化,只要一刺出来,就推出程漱玉来挡,他确知对方万舍不得杀程漱玉,运用起来,己无滞碍。就这样一个反覆绕圈,一个来回转动,僵持良久,始终难有进展。
王遂野愈绕愈快,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较大的空隙,手脚愈来愈觉得疲累,渐感不耐,思道:“再这么拖下去,就算刘易风不赶来抢功,我也会被累死!”想到这里,突然一个疏神,拌到一块岩石,长枪却顺势刺了出去!
事出突然,古剑本欲重施故技的将人推出,推到一半,才发觉王遂野根本无法收势,赶紧将程漱玉的身子往旁推开,接着波的一声,长枪刺中缠在古剑腰上的铁炼。枪头尖端刺进肉里,另一半却被卡在铁炼中空处,王遂野用劲一抽,却没能拨出。古剑赶紧按住长枪中间的卡榫,当王遂野爬起来时,手上只剩下半截枪,另外半截仍插在古剑的腰上。虽然丢了半截枪,但重创对手,这一跤可摔得有价值。他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对她的性命,看得比我还重!现在没了护身符,还是乖乖投降吧!”
古剑咬牙把枪摇晃了两下才拨出来,左手按住伤口,右手用枪撑着身子,道:“我还没认输呢?”
王遂野笑道:“你够狠,我开始有些佩服起来,可惜……”说着持枪由上往下斜劈,古剑低头避开,以枪作剑,自下而上撩起,直刺对方咽喉。这一刺技巧方位是妙到极点,可惜速度慢了许多,王遂野从容避过,心中暗喜,深吸一口气,打算一股作气的把古剑击毙。大吼一声,又向古剑攻去,招招相逼,只想尽快解决对手。
王遂野最擅长的是变化莫测的离合枪,长枪其次,若变成两支短枪,则当成双刺来使,威力又再逊了一筹。而如今手上只剩一把短枪,再加上先前体力耗损过剧,功力不及平日三成;虽然如此,用来对付现在的古剑,也该绰绰有余。他一枪紧过一枪,没想到古剑被逼入了绝境,反倒能冷静应对,总在千均一发之际,以奇招化解,过了数十招,竟未露败象。
王遂野渐感不耐,忽然把半截枪插在地上,快拳飞腿的往古剑身上连番击去,拳脚上的功夫倒不输陈弓。古剑还是没找到对付拳脚的法子,再加上又伤又累,剑法虽妙,却慢了许多,挡开了左手就躲不掉右脚,竟连番中招,若非王遂野先前气力大损,早将他打死。
古剑一步步的往江心退却,占了上风的王遂野岂肯松手,一掌一掌的拍将过去,步步进逼,不知不觉,两人屁股都浸在水中。激斗中,王遂野看到古剑腹腰处有明显的破绽,只要再加一腿变可令他伤口崩裂,但这时怎么出腿?他心里忽然一沉:“这小子水性强,莫非故意引我下水?”想到这里,正准备倒退,忽见古剑整个人蹲入水中!
王遂野一阵惊惶,右脚向前猛踢,紧接着一声惨叫,左脚掌已被铁枪刺穿,他赌错了!
古剑再探出头时,人已在王遂野身后,不再理会他,迳自往岸上走去。他左手紧护着腰间,点了几个止血的穴道,鲜血仍汩汩流出,显然方才的一场剧斗,将伤口拉的更开。
王遂野用一只脚,狼狈的蹬上河岸,想掏出衣袋里的止血药和养神丹,伸手一摸,那还有什么东西?全被水泡散了!只好老实的坐在岸边,不敢拨枪,这回可输的澈底!
所幸古剑对他仍有所忌,并未再攻,用铁炼将程漱玉绑缚在背上,拨起插在地上的另半支枪,当作拐杖,一拐一拐的沿着小路往山里走去。王遂野又是一惊,这小子内力不纯,却有用不完的体力,在这当口,竟还能背人拖炼的爬起山来!
王遂野打了一个冷颤,如今只好静坐运气,安待援兵赶来,又希望陈弓、屠言胜慢一点到,好让他编个像样的理由。毕竟惨败给一个无名小卒,不是什么光采的事。
行不到几哩路程,程漱玉渐渐苏醒,发觉身子好似一梓柴,被人牢牢地绑在背上背着走。闻着这肩上的臭汗味道,竟然是古剑!令她颇感意外,因为在昏倒之前,明明是王遂野大占上风,怎么他还能逃得掉?心道:“哼!这乡巴佬还会使什么高尚的手段?一定是拿我当人质,逼得王遂野投鼠禁忌,暂且放他一马。”想到这里,心中又浮起昏倒前古剑利用她的身子来挡枪的的那一幕,又想这一路来自己对他颇为照顾,却换来如此凉薄无义的回报,愈想愈是忿恨,突然往他肩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古剑正步步为营的走在崎岖的山道上,右肩忽感一股刺痛,一个重心不稳,失足滚下斜坡。两人绑在一块,从山上横滚而下,直滚了十来丈才止住,所幸这斜坡覆满了杂草,减轻了许多撞击力道,但一阵天旋转,二人都头晕目眩,直想呕吐。
古剑全吐在地上,后颈却被程漱玉吐的正着,不由得心中火起,解索起身,抓起程漱玉,喝道:“你疯了!”
程漱玉看他全身灰泥,伤口上的血流出,脖子脸颊又沾满了她所呕吐出来的汁液如此狼狈不堪,却怒发冲冠,感到十分滑稽,忍不住大笑起来。
古剑气极,左手将她紧按在地上,右手扬的高高,程漱玉见他一脸凶恶,不禁有点害怕,却仍倔强的道:“你打呀!你这伪君子,平常喜欢卖弄侠义,一遇生死关头,卖友救荣,忘恩负义,什么卑鄙下流的事都干得出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得了什么?”她呲牙裂嘴一字一句的说,到后来泪水也不禁夺眶而出,既愤懑又委屈。
古剑右手轻轻放下,试着解释其中种种曲折原委,但他口齿笨拙,怎么说也难以让人相信?却遭受更多的斥骂奚落。到了后来,程漱玉住耳朵,对他吐了一脸口水,依然愤恨难消。
“罢了!罢了!被人冤枉也不是第一次。日久见人心,她信也好,不信也罢,又何必耿耿于怀?”他不再多言,自行清拭身上的秽物,整理伤处,这才发觉,全身上下可说是遍体鳞伤。有的是在水底爬行时被岩石刮破了皮,有的是剧斗时被王遂野打肿,有的则是拜刚刚那阵翻滚所赐,而腰上的伤口,经过这么一闹,血又流得更凶。
再往下几步有一条小溪,他索性全身泡了下去,把伤口搓洗干净。然后拨了几株常见的车前草,用石头捣糊后敷在伤口。
抹完草药,不敢多作休息,马上赶着程漱玉爬回小路,为防他在背后搞鬼,逼她走在前头。程漱玉爬上坡顶,突然捡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长枪,转身向后急刺!
古剑千思万虑,就是没想到那柄枪还留在坡顶,惊慌之下,已避无可避,危急中只有向后一跃,又再失足滚落。而奇袭得手的程漱玉也没得到好处,被铁炼拉着往下滚去,还未到坡底,两人已撞在一块。
跌势一止,古剑立即翻坐起来,牢牢地抓住她衣领,斥道:“再这样乱来,看我怎么弄你!”他发乱须张,仪容未整,生起气来,倒真像个莽夫恶汉,令人心生惧意。
这个威迫也起了一点作用,因为“弄”这个字眼,在四川一带,只是惩罚、折磨的意思,但在北方,却另有一番解释。程漱玉从小到大从未被人如此凶过,即使是被俘虏的这几天,王遂野也是客气以待。如今却得和这个凶恶下流的人一起逃难,羞愤交加,不知不觉又流下两行清泪。
古剑见她哭了,心下歉然,心想:“她是对我有所误解才会如此。何必计较?”想出言致歉,却不知如何开口,转念又想:“现在示好,更让她无所顾忌,反而会害了彼此。还是续继装凶下去为宜。”
他重新洗涤伤口,拨草敷药,身上又多了几处轻伤。反观造祸的程漱玉,两次摔滚,都被古剑本能的护持住,竟无半点伤口!
此时的古剑,饥饿、疲倦与伤痛交缠;后有恶敌穷追不舍,却还得时时提防程漱玉猝然发难。他觉得好累,能否顺利逃脱,可没半分把握。
敷完草药,他再不客气,出手点了程漱**道,将她负在背上,再拾起长枪,当作拐杖,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好不容易爬了上来,却仍不敢把程漱玉释放;因为这小丘顶上的山脊,路宽还不到两尺,如任她自由,一个不高兴,又会把人给拖了下去。偏偏这一带的山丘似乎刚烧过不久,光秃秃的一片,无可隐蔽之处;仅管疲累不已,鲜血一滴一滴的落下。古剑仍不敢稍有停留,续继往树林处走去。
行不到一哩路,碰到一个叉路,他改走叉路。程漱玉笑道:“笨蛋!你血还在滴着,就算有一百条叉路,也瞒不了人!”说完才想到:“这人是一个大聋子,在他背后讲的再大声也是白搭。”古剑走了几百尺,突然停了下来,撕下衣袖,将伤口重新包扎止血后,又返回原路。
继续走了一哩远,又遇到一条岔路,这次他仍是改走岔路,并撕下一小块血布,扔在地上。程漱玉又暗笑:“你同一个方法连用两次,人家怎会再上当?”然而这一次古剑仍继续前行,不再折返。原来是要故布疑阵,如此虚虚实实,让追踪者摸不清,之后即使再有什么蛛丝马迹,来人也搞不清是真是假。
一直走到了一片密林,古剑才吁了一气,把程漱玉放下来,解开穴道,拉着她一步一步的往内走。这里地势较缓,郁绿幽深,倒不担心程漱玉再次搞鬼。
古剑步步为营,走的十分谨慎,并不断的东张西望,程漱玉体力稍复,颇感不耐,超到前头,拖着他快走,口中喃喃念道:“聋子就是聋子,走起路来东担西怕的!”古剑没见到她说什么,淡淡的道:“你最好跟在我后头。”程漱玉调过头来,作个鬼脸道:“我可不是你的跟屁虫!”
古剑道:“随你吧!摔伤可别怪人。”程漱玉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没走过山路?那有那么容易……啊……”她话未说完,先惨叫一声,人已掉到一个小坑里,古剑探过来看,这个坑洞宽不到四尺,深不过肩,人掉下去并无大碍。
程漱玉惊魂卜定,见古剑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倔着嘴道:“你笑什么?这种小洞还难不倒本姑娘!”轻轻跃起,依旧面带微笑,翩然落在前方。
那晓得落脚之处,竟是另一个坑,她直坠坑底,又再度惨叫;不等古剑嘲笑,马上又跳了出来,这次不敢再向前,改向右侧着地。那知这次仍踏了空,“啊……”的一声,叫得加倍凄厉!立即跃起。她连掉三次,连叫了三声,又连跃了三次,叫的一声比一声惨,跳的却一次比一次高,这次她再也不敢着地,迳往古剑身上扑去!古剑闪躲不及,伸手托住程漱玉纤腰,整个头却被程漱玉环抱的紧紧,十分气闷。
过了半响,程漱玉突然把他推开,顺手打了一巴掌。
古剑莫名奇其妙的挨打,倒未生气,轻轻放下人,探头往洞里瞧,坑内竟有一条青竹丝,正卷着身子,朝上猛吐舌头!这才注意到程漱玉的左足泛黑,已被毒蛇咬伤。
先点了她左腿穴道,阻止血液上流,再将裤管上拉,嘴靠上去吸吮毒血。所幸她跃的快,伤口极浅,不致有大碍。
程漱玉第三次掉下坑内时,因惊吓过度,压根就没注意是什么蛇,她既昏且倦,静静瞧着古剑帮她吸出一滩黑血,方知原委。心想:“看着他那涨的通红的脸,心中暗自窃笑:”方才只是轻轻的打了他一下,就整张脸连着耳根都红的透顶,这乡巴佬坏虽坏,却也有几分有趣。“突然想到:”难得他心神不宁,何不趁现在袭击他?“但转念又想:”他正帮我治伤解毒,我若在这时候杀他,未免有点恩将仇报。“”哼!什么恩将仇报,他不让我死,只因我是护身符,危急时可以拿来作挡箭牌。说不定还想把我押到京城,以换取荣华富贵,那会安甚么好心眼?“”看这样子,这野人熟稔山林,早看出来这里的陷阱,却故意不提,先害我受伤,再故意示恩,更加可恶!“
古剑在九寨沟便是以设陷补兽为生,这是极普遍的三连坑,怎会瞧不出来?陷捕一般的猛兽,坑不必太深,但要够窄。然野兽机警,若踩不到窄坑的中心,仍可能跑掉,所以连挖三坑,让它爬开第一坑,爬不过第二坑,就算侥幸爬离前两坑,也很难跳过第三坑。古剑给她暗示过,程漱玉不理,心想给她一点教训也好,可不知里面藏着一条毒蛇!
古剑吸了十来口,血色渐渐转为鲜红。程漱玉见时机差不多了,缓缓挺直腰杆,倏然出手点向古剑背部的灵台穴!
惊觉时已经太晚,古剑十分懊恼:“我是怎么了?竟一再对她失去防备?罢了!罢了!今日我古剑埋尸于此,这‘百剑大会’,终究是无缘三加。”
程漱玉缓缓起身,拾起长枪,顶住他的胸口道:“是你先对我不义,可别怪我心狠!”说着长枪一送,入肉三分,突然停住不进,看着古剑绝望的眼神,却连哼也不哼一声,不知怎么,竟然狠不下心来多施一分力。
这时又想到:“这人虽恶,但杀了之后,还得把它拦腰切成两半才能走得了,像他这种死不冥目的样子,若死无全尸,势必会化成厉鬼来找我索命!这野人活着时就这么吓人,死了之后,岂不更加恐怖!就算鬼神之说不可信,这人死了之后,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不见天日的密林之中,该如何逃离险境?”在一时冲动出手之前,想到的全是古剑的恶行劣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全没顾虑后果,现在杀也不是,放也不是,倒弄得骑虎难下。
犹豫了一阵,才收起了长枪,取出匕首,在古剑眼前晃动,嬉嬉笑道:“我又没点你哑穴,怎么不开口求饶?”古剑冷冷的瞧,淡淡的答道:“有用吗?”程漱玉道:“那可未必?只要你向我赔不是,保证不再害我,说不定我一时心软,就此原谅你。”古剑仍平静的道:“我真的没存心害你,你不肯相信,我也没法子。”程漱玉怒道:“我亲耳听到你想卖我求官,亲眼见到你拿我的身子抵挡长枪,还假得了?这件事可别再提,否则我狠起心来,休怪我无情!”
多说无益,古剑索性不再多言,闭上双眼,任人处置。
万万没料到,这野人如此倔傲,即使想放他一马,也找不到台阶下,满腔怨怼,更无处发泄。程漱玉突然“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这一哭,牵动了许多伤心事:悲凉的身世,受人摆布的坎坷命运,还有这次逃亡时遭受的苦难……应该出来救她的人却迟迟未出现!想起这种种委曲,竟哭的一发不可收拾。过了良久,古剑睁开双眼,才发觉,原来这个平日嬉笑刁蛮的姑娘,也会哭的如此悲切!
他突然心软,思道:“她一定对我气极了,才会哭的如此伤心。又何必跟她计较?姑且让一让。”便道:“追兵就快到了,你要放人的话,可得快一点!”
听到他开口说话,程漱玉赶忙拭泪,红着眼啜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吓唬我?……还是向我求饶?”
“就算是求……不是吓你的!”古剑磨了半天,求饶两个字仍是说不出口。
“算你识时务!”取得一次小胜利,程漱玉终于破啼为笑,“这样不成,你跟着我说一遍,就帮你解穴。”程漱玉伸出食指,在半空停住,说道:“我,古剑对天发誓!从今以后,决不欺负程漱玉……”
古剑不禁莞尔,思道:“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反正无意欺人,发个誓也不妨。”遂跟着念。
程漱玉续道:“对程漱玉言听计从,决不违逆……”她两眼睨着古剑瞧,过了良久,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遂道:“怎么?办不到吗?”古剑回道:“太危险了。”言下之意,她出的都是馊主意,如果一路上都照她的意思,早晚要被抓。程漱玉当然不悦,但她原本就料到古剑不会同意,这一条只是在测试他是否虚应事故而已,若轻易答应,反倒启人窦疑。
即然不打算杀他,早晚也得赌这一把,便道:“算了!不跟你计较。”边说边伸手解了古剑穴道。她故作轻松,其实心中依旧忐忑,另一支手紧抓着枪柄,两眼死盯着古剑,怕他再对自己不利。
古剑慢慢起身,突然转身往背后藏蛇的坑洞跳去。程漱玉心一沉,不知他要搞什么鬼?莫非刚发完誓就要翻脸?她心中有气,挺枪欲往洞里刺去,这次打定了主意,不再留情。
人还没到洞口,却见古剑从坑里跃起,手上赫然抓着刚刚那条青竹丝,程漱玉一声惨叫,丢下铁枪,拨腿就跑,浑然忘了她跟古剑是分不开的,只奔了几步,被铁炼拉住,一急之下,又昏了过去。

过了一会,她悠悠转醒,全身穴道都被点死,又惊又怒,正欲破口大骂,才发现连哑穴都都制了,苦不能言。她积怨难消,心中暗骂千百回,将古剑祖宗八,六亲九族,都咒的永不超生。
她一边暗骂,一边冷眼瞧着古剑,只见他正忙着覆枝盖土,意图把方才自己踩踏的陷阱恢复原状,思道:“原来他想用这个陷阱,诱补敌人,不知这次是谁追来,要是像刘易风或王遂野这种老江湖,区区几个小坑,怎能困住?”她又想到那条蛇,不禁心中发毛,不知古剑把它丢到那个坑?“这人看似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明知我怕蛇,也不事先警告,冷不丁的拿出来吓人!”
古剑突然过来,竟在她双腿附近撕下一块带血的布料,程漱玉花容失色,以为他要对自己不利,差点又昏了过去。所幸他只不过撕了一小块布,扔到第三个坑洞旁。再从程漱玉靴上取出匕首,在附近斩了几条藤蔓,结成一条四五丈长的长索,一端打成活结,摆在破布旁,再以枯叶掩盖,另一端轻搭在一根离地三丈高的树枝,看起来就像是一般悬在树上的藤蔓。
一切布置妥当,古剑便爬上身旁这颗大榕树上,找一个隐蔽的角落藏身,接着慢慢拉起铁炼,把程漱玉缓缓吊了上去。他边解穴边道:“锦衣卫快到了,不要声张!”
憋了那么久的气,那能说忍就忍?程漱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骂,却听到一阵狗吠声,的确有人正往这里奔来。她慢慢的瞧清楚了,果然是刘易风,旁边还跟了一只獒犬,她恨透了这群獒犬,每次眼看着可以逃脱成功,最后还是被这些军狗找着。
一人一犬很快奔了上来,獒犬大老远就闻到味道,吠声连连,一下了就找到那块破布,迫不及待的奔上前去,却突然踩了个空,直坠下坑,本来一连串得意邀功的叫声,刹时变成一阵凄厉的哀嚎!
刘易风急着前往探看,却踩到另一个陷阱,双足踏空,往下沉坠,然他应变奇快,立即甩鞭,借力往上急纵,就在此时,古剑往下一跃,藤蔓收缩套住刘易风左脚脚胫,并将他往上拉起,倒吊在半空中,这长藤带刺,扎的他痛澈心肺。
然刘易风身为锦衣卫四大统领之一,那有这么容易受制于人,尽管身子倒挂在半空中,仍临为不乱,挥动长鞭,对着古剑站立处,刷的一鞭过去,依然狠准。古剑一见长鞭挥来,往上轻跃三尺,刘易风便下沉三尺,这一鞭自难落实。刘易风一鞭落空,不敢稍歇,继续往古剑落脚处追打,想逼对方松手,古剑明了他的心思,左腾右跳,就是不放手。
其实只要找到一个出鞭的空档,冲进内圈,一枪便可了结刘易风,但古剑仍不敢躁进。他身上有伤,手上拿的不是剑,但最要命的不在此,而是他的信心还不够;如果是在生死关头,他自然会把潜力发挥到极限,但现在占了极大的便宜,反倒犹豫起来。程漱玉看得清楚,但对他吼破喉咙也没用,只有空自着急。
这样玩下去,早晚会被古剑弄的筋疲力尽,刘易风忽然一声巨吼,将长鞭往树干卷去,用力一扯,这一借力,整个人像扯铃般的绕着树枝上下转圈,每转一圈,藤蔓就在树枝上绕了一匝,自然就短了一截。他一鼓气转了四五圈,藤蔓也短了四五尺,此时皮鞭已经够长了,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振臂一挥,喀的一声,竟一鞭就将粗如大腿的树枝打断,连人带木的落下地。
人一着地,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右手仍不停的舞动长鞭护身,环顾四望,原来古程二人早已不知去向。刘易风颓然坐下,思道:“所幸这家伙嫩,如果这时没落跑,一枪刺来,我可无力应付。”
他就地打坐了一会,待恢复部份元气,这才想到方才掉到坑里的獒犬,探头一看,这只狗侧躺在坑底,左前腿一处小伤口,流出的黑血早已凝固多时,身旁一条青竹丝也被咬成两截。显然獒犬一落下坑就被毒蛇咬中,在毒发之前奋力复仇。刘易风心下惴惴:“没想到这人看来土里土气,手段却厉害,难怪王遂野也会着了他的道。”他途中遇到王遂野,还曾奚落了几句,没想这么快就轮到他。
就在刘易风开始转圈时,古剑就己猜中他的意图,他无意冒险,背部对着程漱玉道:“快跳到我背上!”程漱玉怎肯任意揽在一个男子背上,诘问道:“你……想干什么?”
在这节骨眼上,那有时间慢慢解释?古剑出奇不意的点了她的穴道,对着她绕了几圈,用铁炼将之缠绕绑固在背上,提气前冲十来步,一跃起身,左手抓住一条从树枝垂悬而下的藤索,借前冲之力摆荡至第二条藤索,改由右手抓住,继续向前摆荡。这是他在深山练剑时,跟着猿猴学的,早就十分熟练。就这样不断的借力使力,在半空中不断的摆荡易藤,转瞬间便离开了百来丈远。
程漱玉被迫贴在他背后,原本气极,但一阵子的腾云驾雾般的飞驰飘荡,看着一株株的树影急速的向后倒退,思绪不知不觉的回到了几年以前公子背着她荡秋千的旖旎风光,心底泛起一丝丝的甜蜜温馨,当整个人落地时,反觉得意犹未尽。前方还有树藤,想叫他再荡下去。古剑却只低着头解开她的绳索及穴道,转身便往前走。
她立定不动,把古剑拖住,他仍不回头,扯着铁炼道:“走吧!可别等人追来。”程漱玉突然发现他的双耳略红,心里暗笑,但转念又想:“这人既野又土,不知什么时候会兽性大发,我可得小心防范。”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古剑舍林道而迳往林荫深处走去,越行越是郁绿深幽,满布荆。此时已近黄昏,夕日余辉稀疏地透穿过层层的绿叶之间,映射在地上一层厚厚的腐叶枯枝。两人行过之处,不时的惊扰了一些蛇蜴鸟兽,弄得她心里的跳,骨寒毛竖。她用手掌紧着嘴,以防惊吓过度时的尖叫声会把追兵引来。
所幸走在前头的古剑已经把大部分的动物惊走了。他用铁枪开路,不时的四下张望,全靠双眼来提防陷井及山兽的突袭。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尽管伤痛疲累,仍不敢稍停。
两人在天黑前找到一条山涧,程漱玉大喜过望,想也不想就合着衣衫,欢蹦乱跳的跃入水中,古剑阻止不及,只好走到一旁,以长枪刺鱼。
当夜幕袭来,天色尽黑,程漱玉洗净身子爬上地面,古剑的长枪也串着好几条鱼,他稍稍清理了一下,丢了两条给她,剩下的,竟不生火,直接咬了下去。
见他生食鱼肉,程漱玉觉得心透了,再饿也不敢照作。自行找了几根干柴及细棍,准备钻木取火,烤鱼兼烘衣,却听古剑一旁道:“不能生火,会被锦衣卫瞧见的。”
程漱玉略一张望,嗤之以鼻说道:“你这蠢牛,这树林如此深密,一点火光有何相干?”继续取火。
古剑见她不断的以双手来回槎滚细棍,显然不得要领,钻到天亮也难有结果,便不再多说。从怀里取出方才从路上采摘的山果,拿出两个给她充饥。程漱玉随手咬了一口,觉得又苦又涩,重重的扔到水里,又继续生火。
本想不再理她,但看着她单薄的身子,穿着湿衣在寒风中瑟瑟的发抖,便脱下兽皮,递了过去,说:“把湿衣脱了,换这件。”那知她看也不看:“谁要你的臭衣服!”又重重的扔了回来。
暗夜之中,古剑看不到她说些什么,但意思明显。于是不再理她,迳自吃完后,又拨了几株车前草,捣碎后再补敷伤口,并找一些干净的树叶及细藤包扎,这些伤口多数不重不轻,竟然有十来个之多,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包扎妥当。这时程漱玉把双手都磨出茧来,仍未弄出半点火星,愤愤的踢开柴棒,靠坐在一颗大树下,暗自啜泣。
古剑接了一条长长的树藤,在三棵树之间绕了数匝,做成一个三角护栏,以防野兽夜袭,又折了许多枝叶挡在迎风面,布置妥当后,合衣躺平,不消多久,便打起呼来。
慢慢的,一弦弯月升上夜空,透进了一点稀疏的微光,程漱玉听来却满布杂音。树叶摆动声、淙淙流水声,蛙鸣虫嘶、鸟啼兽哮,无不使她心烦意闷。此时小腹不时传来咕咕的鸣响,然山风冷冽,正是疲累烦躁、饥寒交迫,是她有生以来最为落难无助的时刻。
转头瞧瞧古剑,见她身被兽皮衣裘,睡的正酣。思道:“这聋子什么都听不见,反倒好眠。哼!他自己吃饱,就不帮我生火,只顾穿着自己温暖的兽衣入睡,十足的自私自利,无情无义!”她愈想愈是忿然,倍感委曲,不知不觉的又落下几滴眼泪。
她胡思乱想了起来:“如果公子在这儿,一定不会让我受到半点委曲。下雨时,他为我撑伞;风大一些,替我套上披风。义父要送我入宫卧底,他舍不得,为了我和义父大吵了几次。
我说我愿意!我的命是义父的,我的心是你的,只要对你们夺回王位所帮助,只要你还会惦记着我,送皇宫禁院也好,阴曹地府也罢,我都心甘情愿!“
“常洛太子待我不薄,他不爱读书,只喜欢作木工,白天我陪他在书房敲敲打打,晚上一起从秘道偷溜出去,逛遍京城里的各大胡同。我倍极荣宠,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妨佛整个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和郑贵妃外,就属我最重要了。
眼看就要被立为太子妃,却因宠招忌,派人来刺杀我……。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把刺客杀了,却暴露了我会武功的秘密,后宫侍卫要把我带去审问,这时六丑突然冲了出来,奋力杀出一条血路。
六丑救了我,他跟了公子好几年,公子不放心我只身入宫,想找一个信得过的人保护我,六丑自愿进宫卫护。
我当时很不情愿,直接告诉公子,不要他跟着进宫。公子的四个随从我都不喜欢,二颠、四傻最会装疯卖傻,六丑、八怪却真的既丑又怪,另外三个人,尽管看不顺眼,至少对我还算本份。唯独六丑,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背地里却老用他那倒吊的三脚斜眼暗地瞟过来,弄得人浑身不自在。公子不置可否,我以为就此打住。
没想到在紧要关头,六丑突然出现,把我救出后宫,弄了一辆马车,一路上他驾马,我乘车,从京城逃到陕西。他人虽长得一付凶煞模样,却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饿了,他去抢食物;我冷了,他去偷被子;明知我身上还带着许多高价珠宝,却始终不忍向我要去换钱。这十几天的路程,在六丑无微不至的照料之下,竟是风平浪静,全然不像亡命天涯。
我们在沿途做了许多暗记,却迟迟不见公子派人前来接应,只好一路逃亡下去,一直到了陕南,终于被锦衣卫追上,六丑护着我奋勇杀出,带着我绕小径奔逃,跑了数十里,实在跑不动了,他想要来背我,我不肯。
我的身子是公子的,侍奉太子是不得已的,在我心中,我仍是个处子,怎能让这个丑八怪随意乱碰?一急之下,厉声斥道:“你走开!谁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六丑黯然,冷不丁的腰带一解!我惊叫了起来,原来他一直在宫中,以太监的身份,默默的护卫着我。
他跪下来,怆怆哀哀的说:“程姑娘,我知道你讨厌我!是我不好,天生一对贼眼,老是冒犯您。
您在我心中就像天仙一般的人物,和公子正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一对碧人。我六丑再怎么不肖,也还有这点自知之明。像我这种肮脏龌龊,奇丑无比的人,那怕是半夜里偷偷想您个一两回,也是莫大的亵渎。然而我却偏偏管不住我的心和这双贼眼,只要您一出现,就会不知不觉的溜过去。不但惹得公子和您不高兴,六丑更是内疚不已,好几次想把这两颗污秽的眼珠子挖下来;却又怕变成瞎子之后,就不能再保护您了。我又不放心他们三个,论武功,二颠他们未必比我差,但绝不可能像我那么细心,那么卖命!
那天您不让我跟着进宫,六丑虽难过,但绝不敢怨您,为了向公子表明心迹,我……切掉了这条秽根,做太监更方便护卫,也保证我不会冒犯于您!“
于是我放心的任由他背着奔逃,他还真能熬,挺着受伤的身子,还一直撑到天黑,才找到一间破庙休息。他殷勤的铺好稻草让我躺,我说累了,要用他的腿当枕头,他一张丑脸涨得赤红,却不知该不该推拒。我很快睡着,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用稻草替我驱赶蚊虫。
次日清早醒来,才发现枕头己换成了稻草,身上盖满他的衣服,过没多久,才见他匆匆奔来,光着上身,双手捧着用油纸包着的饭团。
原来他怕我饿肚子,竟连夜赶了十几哩路,找到一家农户,逼那农妇熟一份我最爱吃的饭团。虽然拚命赶了回来,但由于天气湿凉,饭团终究凉了,他为此十分懊恼!
听他的肚子咕咕的响着,显然一路上都还没吃,便将冷饭分一半给他,他死不受,推拒了半天,才勉强吃了一小口。
还未吃饱,又被锦衣卫发现,领头的只有陈弓一人,我不怕;六丑却说王遂野和屠言胜就快到了,催促我先逃,等他宰了陈弓之后,自会再找到我。
跑不到百步,回头一看,才发现情势危殆,原来他已经油尽灯枯,竟连陈弓都蠃不了!远远看着他奋其末勇,伤了陈弓的腿,杀了其他的人,却也惨死在对手剑下。“
想到此处,不禁又流下两滴清泪,而那聋子睡的正酣,呼声愈来愈响,心想:“他倒是挺放心的,分明是吃定了我。唉!”
想着想着,又开始饥肠辘辘,忍不住在心里臭骂古剑:“这野人说什么只要一生火就会把锦衣卫引来,分明是胡说八道!这树林如此茂密,怎么会有火光外泄。将身子平躺,看能不能减轻一点饥饿的感觉,一躺下来,便发现树梢上有一个鸟巢,大喜过望,沿着树干上爬,希望巢里有新鲜鸟蛋,可以稍解腹中饥火。
好不容易构到了巢,里面真的有好几颗鸟蛋,她取出一颗,打破一看,立即感到一阵心,差点从树上掉了下来。这是什么鸟蛋?都快变成小鸟了。抖着手把鸟巢放回,这时候却发现远处有一点微光,若隐若现,离此尚有四、五哩之遥:“原来如此!只要居高临下,还是很容易被发现密林中的火光。”
她爬回地面,坐回原地继续胡思乱想,忽儿自怜身世,忽儿唉叹际遇,过了大半个时辰,仍未能入睡。
此时明月渐升,月光皎洁,洒在溪流上,映出片片银光,溪涧的对岸有两只松鼠正在追逐嬉戏,她瞧得有趣,暂且忘弃烦忧。
过没多久跑在前头的那只突然在地面消失,余下的一只在涧边唧唧乱叫,程漱玉起身跃溪一看,原来又是一个陷阱。再看看附近地势,此处恰是这条溪流最窄的地方,若有虎豹之类的猛兽要跃溪,多半会挑这里,便落在这个坑洞之中。猎人选择在此设下陷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这野人倒没发现?大概是天色近晚的缘故吧。
这一路奔逃,只要一有陷阱,古剑总会预先指给她看,免得她重蹈覆辙。程漱玉天生机灵,不用他多做解释,也渐渐瞧出一些设陷捕兽的手段,自认己是颇有心得。到了后来,古剑再告知时,她反而会说:“我早看出来了,不用你多嘴!”
这圆洞约莫五、六尺宽,却有七、八尺深,她用一根树枝把松鼠救上来,心里突然浮起一个狡狯的想法:“这野人侥幸蠃了一两次,便自以为是。一下叫我注意这个,留心那个;一下又不准这样,不要那样。何不趁此良机好好整他,杀杀他的锐气,以消我心头之怨!不能杀你,让你吃点苦头总行。”
计议已定,便开始整修陷阱,她知道古剑眼力极佳,一到白天,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会被他看穿,这个陷阱看来粗糙,必须整修到天衣无缝,才能引他踏上。
她拨了许多树枝,细心的架在坑上,上面再敷一层土石,洒些许枯叶,弄了近半个时辰,把陷阱的表面弄得和附近的地面一模一样,才满意的回原处休息。
还没入睡,忽然觉得双手略痒,不由自主的搓揉起来,怀疑是否沾到了什么有毒的汁液,想把古剑叫起来帮她止疼解痒,又怕他问东问西,看穿自己的图谋,那刚刚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费。
她宁可继续的搓揉着双手,愈搓愈痒,愈痒就愈难停止,弄得全身发热起来,不消多久,把皮给搓破,更加疼痛,痒却止了。到古剑原先舂制草药的石上挖了一些残余的草药,涂敷上去,痛的她眼泪直流,心中暗祷老天开眼,明日古剑非掉进这陷阱不可,这场痛才没有白忍。
敷完药回去躺下,这回可真的倦了,没折腾多久,便沉沉睡去。
次晨醒来,那件又厚又臭的兽衣却不知什么时候压在身上,她心底一阵温馨。在不远处有柴火正燃,上面架着一串烤鱼,香味四溢,而古剑在一角舞弄长枪,似在揣摩这半截枪和剑的分别。程漱玉心想:“这野人总算良心发现,看在这件臭衣服的份上,待会你中计之后,就不再计较了。”
她元气恢复大半,只想快点实现昨夜的愿望,看这串鱼架得太高,不知要多久才会熟,便过去加柴翻鱼,没多久己是一片焦黑。她将鱼分成两串,唤来古剑,递一串过去。
古剑摇头道:“烤的外焦内生的,怎么吃?”
“你昨天连整条生鱼都敢吞,怎么现在说不行?何况刘易风就要追来,那还有时间给你慢慢磨蹭!”
古剑辩她不过,只得接下焦鱼,慢条斯理的去皮剔骨,小口小口的吃,反倒是程漱玉急饿的狼餐一顿,生焦不忌。古剑第二尾鱼还未吃完,她已把整串的鱼都啖光,频频摧促他快些吃完好上路,准备引他踩上陷阱。
这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刘易风竟在不远处跳了出来,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还有闲情野餐?”
二人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出现,均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退后几步,程漱玉对古剑埋怨道:“都怪你!”
古剑很快恢复镇定,扔下鱼肉,握紧短枪,两眼直瞪对手,并不打算束手就擒。
刘易风取出长鞭,抖了两下,便往古剑上身挥去,他蹲下身子,长鞭打在一根树干,树皮剥落,留下一道清楚的鞭痕,力道之大,令人咋舌。
刘易风一鞭接着一鞭挥出,连摧三十来鞭,力道仍一分不减,古剑不敢硬接,东逃四窜,躲的颇为狼狈,所幸在这密林中,长鞭的舞动受到很大限制,不难闪避。
刘易风见普通鞭法耐何不了古剑,突然长鞭一抖,末端开叉成五条细索,像只从天而降的龙爪,将古剑四方退路全给封死。他报仇心切,一出手就用上了压箱绝招“金龙探爪”。
古剑看这巨爪似的长鞭凌空罩来,无暇思索,将枪头对准分岔处点去,倒是使对了招法,散鞭的这一点被点到,立刻收束缠卷,把长枪的前半截缠绕数匝,两种兵器结为一体,只有相互拉扯,力强者夺之。
古剑功力仍不如对手,只好放开长枪,转身往溪涧对岸跃去,见程漱玉还傻傻的站着,大叫一声:“快跳!”
程漱玉本不该如此迟钝,只是见到古剑跃起后,落点必是她昨夜精心布下陷阱之处。本来还巴望着他掉下去,但此时大敌当前,唇亡齿寒,倒不愿他就此了帐。不禁一声惊呼,多楞了一会,听到古剑的喊声,又见刘易风的长鞭正向这里卷来,这才急忙跃溪,她晓得避开陷阱,左足却被长鞭扫到一点,疼的眼泪都快掉出来。
人一落地,顺势跑了几步,突然想到:“怎么古剑没掉下去?”就在此刻,听到噗通一声,倒是刘易风跌落陷阱,溅起一滩水花,程漱玉大惑不解:这坑里怎么有水?
原来古剑早就看出来此地陷阱,他选择此处过夜,不但取水捕鱼方便,更打算利用这个陷阱来摆脱刘易风。
他待到半夜才起身布置,此时圆月高挂中天,没有大树遮光,方可瞧得清楚。这个陷阱要困住的是一个老于江湖,武功精湛的高手,不能太阳春,更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他先打通一条水路,将溪水引至坑内,在附近取了一堆荨麻、野葛等物放入坑中,再重新铺好,在铺架时,又换了两根稍粗一点的树枝。
果然如他所料,当他跃过溪涧时,故意落在那两根较粗的树枝上,着地时用了一点暗力,正好将木头压出一道断痕,同时叫程漱玉“快跳”,藉此喊声掩盖木头折断的声响。
刘易风早就怀疑古剑会在这里布下机关,一直小心翼翼,心想:“只有他踏过的地方才稳当。”选在同一位置着地,但他身子比古剑重多了,只听见喀一声,刚刚断裂一半的木头完全折断,全无支撑,暗叫不妙,身子往下一沉,掉落水坑。
这坑不深,但里面装了水,让人无法立刻跳出去,更讨厌的是满布着带刺的树枝,令他全身上下刮伤多处。
他本能反应,一触及坑底,立即上跃,头刚冒出水面,却见一只腿向他踢来,又把他踩了下去,多喝了几口水。古剑拳脚功夫本不如他,但人在水中,速度慢了数倍,竟无还手之力!而他身裁矮胖,这水深虽不满六尺,已足够将他全身淹没。
沉静片刻,一记长鞭忽从水中挥出,卷住上方一根树干,猛力一拉,刘易风整个人从水中拨起。古剑早有准备,本欲再加出一腿,但看他双颊饱鼓,反而向后退了两步。
“我可没你那么胆小!”程漱玉看到了便宜,怎可放过?往刘易风起身处踢出一腿。她练的是短兵刃,拳脚功夫不能差,这一凌空飞踢,使得比古剑俊得多。
人一腾起,却听古剑大喊:“小心!”在把刘易风踹回去的同时,从他嘴里喷出一大口水,湿的她满身满脸。程漱玉不以为意,得意扬扬的瞧着古剑。
古剑的表情很怪,突然过来,出手将他推到溪里。在这个天寒地冻,水冷澈骨的时节,被人莫名奇妙推到溪里,叫她如何不生气!奋力拉扯铁炼,硬要把古剑也给拖下水,并伸手要打人。古剑抓住她说:“这水有,快点洗一洗。”话还没说完,刘易风已经爬出水坑,整个人卷在地上,双手拼命的搔抓,全身上下都奇痒无比,恨不得上天多给他长几双手,那还有余力再向二人动手。
程漱玉这才恍然大悟,立即浸入水中,搓洗了一阵才上岸,但总还有一些己深入肌肤,渐渐的发起痒来,就和昨夜的手一样。原来荨麻的,只要触摸就会有斑疹,奇痒无比,而古剑把其树枝折断,挤出汁液,即使经过稀释,仍是奇无比。
他教程漱玉用口水涂抹患处,刘易风有样学样,先跟着泡到溪里,再学她用唾液止痒,只是他浸泡时间久,又遍及全身,更糟的是有许多被树刺刮伤的小伤口,所中的强过数十倍,没熬个几天,别想止氧。
刘易风再怎么痒,气力仍在。二人不敢靠他太近,待程漱玉身上的痒痛稍稍缓和了一些,便往南走去。
走了数十步,程漱玉回头一望,刘易风仍不停的对着自己吐口水,像他这么宽广的身躯,可不知要吐多久的口水,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
笑到一半看到古剑仍毫发未伤,又觉美中不足,冷不丁一挥衣袖,在他脸上横抹一把。古剑那料得到这招?很快的左颊感到有些痒疼,却见程漱玉似笑非笑的道:“你最可恶!偷偷摸摸布下这种鬼机关。”
二人闷着头赶路,程漱玉似乎受了点风寒,加上这两天始终没有饱餐过,身子较虚,走的不快。到了下午,忽闻远处有犬吠声此起彼落,显然另一票锦衣卫已经追来,虽然距离尚远,但锦衣卫猎犬的追踪本领天下闻名,决难轻易摆脱!
她把这个讯息告诉古剑,他皱一皱眉,加快脚步,往前方的一座秃山行去。程漱玉颇感纳闷:“这秃山没有半颗大树,只有遍地的芦苇杂草,稍后人家追上来,不是更难隐蔽?”但她跟着古剑几天,发现这野人在荒野中,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办法,不再多话,静观其变。
两人穿越秃山,爬上一株大树上张望,只见远处密密麻麻的人影犬迹,恐怕有二三十人,猎犬亦不下十只。队伍的后面有两具担架,距离尚远,瞧不清面容,但躺在上面的是谁倒不难猜。一个多半是脚板受伤的王遂野,另一个必是刘易风。他赤身躺在一个担架上,由四个亲卫卖力的抬着,左右再加一名亲兵,不断的朝他身上吐口水。程漱玉忍不住噗哧一笑,但见来人声势浩大,不禁又忧心起来:“刘、王二人虽受了伤,但手下几名千户亦不好惹,这傻子若要硬拚,恐怕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却见古剑跳下地面,捡起几根干柴及枯叶,开始用长枪钻木取火,说道:“别瞧了,快去找些干柴。”
程漱玉大悟,心道:“原来要放火烧山,妙啊!”赶紧跳下树,在附近捡一些枯枝,当她抱了一把回来时,古剑己经把火点燃。他把所有的枯枝全放下去引火,不消多久,已全部燃起,他东丢两把,西掷两根,枯枝败叶霹啪作响,很快的燃起一道火线。
那十几只獒犬打前锋,争先往前冲,离目标还有三十来丈时,已看到火苗窜起,这些狗跟人混了一段时间后,对火早见怪不怪,当火苗初起之时,仍奋勇向前。没有主人的哨音,这群受过严格的训练卫犬,是不会向后跑的。
随着众犬的逼近,原本微不起眼的小火迅速蔓延,几只比较机灵的獒犬才开始放慢脚步,这时背后响起一阵阵急促的哨音,是主人催它们回去,所有的猎犬纷纷调头,往后疾奔。
天干草枯,又有强风助势,大火由山腰往山顶延烧极快。烟雾弭漫,几只原先冲在前头的獒犬,因吸入不少浓烟,奔速大受影响,被火舌苦苦追敢。
古程二人上树静观,但见天空众鸟乱飞,原本隐匿在草丛里的鼠兔蛇鸡等兽禽,也惊惶的向后跳窜。
锦衣卫因距离稍远,大火一时还构成不了威胁,但呛鼻刺眼的浓烟下,也跑的十分狼狈。最悲惨的还是刘易风,担架摔了好几次,新伤旧痛一并暴发,口中“直娘贼……直娘贼”的喊个不停。
大火烧过棱线后,又由上往下烧,这种烧法火势缓了许多,众卫用大刀在山腰间割出一块防火旱地,总算可以喘一口气。王、刘各自清点人马,人都没事,狗却丢了大半。
喘息之后,王遂野召集手下,打算下山。刘易风不悦道:“你们这样就怕了!这些獒犬还没死光,还怕追不到人吗?”
陈弓指着剩余的几只獒犬说:“刘大人,这几只虽然没死,但吸了太多浓烟,嗅觉大损,没有十天半个月,恐难恢复正常。他放火其实不是要烧人,而是要熏坏这些獒犬的鼻子。”
刘易风心寒了半截,对于古剑在山野中逃亡的本事,他感受最深。如果没有这些猎犬的协助,要再找到人,恐不比海底捞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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