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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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才看到一个守在前哨的喽罗没命价的跑来,老远的喊道:“花……花子来了……”
众盗们个个心中忐忑,僵立不动。戴任大喝一声:“你们楞什么?还不进去拿家伙?”众喽罗这才有如大梦初醒,像一群无头苍蝇般挤进寨内,又过了好一阵子,才纷纷摩肩擦肿的挤出门来。前来作客的绿林好汉们都不禁摇头,思道:“就凭这群乌合之众,要怎么对付身经百仗的花子军?”
高天翔用剑将绑在众镖子身上的绳索全部割断,叫两名喽喽把整箱珠宝原封不动的抬出来,交给罗支平,道:“寨里只有一个出口,你们自己想法子突围吧!”乔小七道:“少镖头,咱们别管这箱,先到下山再说吧!”这些花子爱财,若带着这箱珠宝,恐怕不肯放人。
罗支平打开箱盖,果然金银珠宝都还在,少说也值万把两银子。这些珠宝若落在花子手里,今生可别想再要回来。他实在难舍,抓一大把塞进衣袋,道:“每个人抓两把塞进口袋,能塞多少算多少,快!”众镖子一人一手,纷纷把珠宝塞进口袋,只有乔小七没动。
“剑阁十三寨”的人才刚列好队,花子们已经到了。这群人一口气从山下奔上来,却不见任何人喘气疲惫,井然不紊的依序站立。为首的魏进忠身长八尺,面如冠玉,腰圆膀阔,竟是相貌堂堂!却听他扯着不男不女的嗓音笑道:“看来我还是晚来一步,让你们几个大贼头聚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正可一次解决,省得麻烦。”
戴任怒道:“魏进忠!咱们‘剑阁十三寨’寨主都在这儿,你说这话,未免太目中无人?”魏进忠笑道:“今天的确棘手些,可能会多死两名弟兄。但没办法,我们清光你们剑阁十三寨之后,还得北上陕西,在试剑大会之前,把盘踞秦岭的三十七个大小山寨清理干净。免得他们在这二十年一次的江湖盛会中兴风作浪,骚扰百剑门这些正道朋友。”
“放屁!”熊大勇喝道:“谁不知道,这几十年来,咱们三山五岳的绿林朋友,从没动过百剑门一根寒毛。你看上了咱们的金银财宝,大家硬刀硬枪的干一场就是,何必编什么理由?”魏进忠嘿嘿笑道:“你们这些山贼恶盗,终日打家劫舍,为害乡里,杀光你们是替天行道,何需什么理由?”
“日子若好过,谁愿意当强盗?”高天翔叹气道:“咱们绿林有绿林的规榘,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伤人。就算是官府围剿,咱们打输了投降,也未必处死。那像你们残忍嗜杀,却自以为是替天行道?。”
魏进忠也叹口气道:“日子若好过,谁愿意当花子?说来大家都是苦命人,何必自相残杀?”这番话说的群盗大感意外,莫非这个阉妖良心发现了?却听他话锋一转,语气激昂的说:“可是十年前太行山六大山寨一句:”你们不配当强盗‘,便联手将我们’花寨‘六百五十七名弟兄杀的一个不剩!这笔帐怎么算?“说到激越处,声音拉得更尖锐,半人半鬼的声音在夜雾弥漫的山间回荡着,让人听了极不舒服。
戴任道:“这……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何况太行山所有的山寨都被你们清的干干净净,这……还不够吗?”魏进忠摇头道:“我们曾经立誓,要清光天下的山寨,除非……”戴任道:“除非什么?”魏进忠丢出一柄锋利的匕首,道:“除非你们和我们一样,作咱们‘净帮’的弟兄……”话中之意,竟是要他们自宫。“放屁!”吉星金骂道:“戴寨主,别跟这些阉妖说这么多?咱们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
魏进忠依然面带微笑,两颗阴森森的眼珠直盯着吉星金的黑脸,瞧得众人不由自主的打从心底泛一股凉意,过了半晌,才听他阴阴的说:“你是黑面虎吉星金?”吉星金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冷颤,答道:“是……是又……怎样……”魏进忠笑道:“听说你的‘六合棍法’使得十分霸道,威震川北。”不等他答话,又对着张采连道:“你是白眉虎张采连,听说你的八楞锤……”他逐一点名,把剑阁十三寨所有的寨主和稍有名气的头目都认了出来,此人有什么得意的招术也说得一分不差。众盗与他都是初次相见,听他对自己的一切如数家珍,都惊傻了。
指认到最后,瞥见侧边的罗支平,见他双目炯然,率着二十几名稍有身手的壮汉,在墙角处站着,笑道:“至于这几位英雄,我倒想不起来。不知是何方神圣?”
罗支平拱手道:“在下罗支平,我们是西安‘安西镖局’的人。”魏进忠笑道:“这可有趣了,走镖的和当强盗的应该誓不两立,你们怎么跑来当客人?”罗支平道:“不瞒你说,我们是失手被掳上山的。所幸这几位绿林英雄良知未泯,无条件放我们下山。我看你们双方都非恶人,彼此更无深仇大恨,何不就此化干戈为玉帛?”
魏进忠笑道:“少镖头果然涉世未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替人求情?你爹千手刀罗万钧呢?”“我在这里!”这声音从大寨门外传来,众人转身往寨门一瞧,果然有几个人疾奔而来,正是罗万钧、古剑、陈弓等人。
这几个人来到,双方人马均感雀跃,认为己方来了强援。陈弓和魏进忠相互寒暄,看来早已熟识;罗古二人走到镖队中,罗支平简单和他陈述此刻的情势。只有乔小七忧形于色,把古剑拉到角落道:“待会打起来,咱们别理那么多,只管往寨门杀出。”
想到乔小七昨天才救自己一命,今天却在他最危急的时候弃之而去,古剑深感歉疚,虽然一时搞不清他的用意,还是点了头。
魏进忠道:“千户大人,您怎么和罗总镖头一同出现,不知交情如何?这堆人个个身上藏满了宝贝,若这么放了,倒还真有些可惜。但锦衣卫一向照顾‘净帮’,只要您一句话,我便放人。”陈弓靠近镖队,双眼对着众镖子一个一个的缓缓扫过,在乔小七面前停了下来,笑道:“你果然躲在镖队中。”乔小七本来低着头躲在后面,这时却往前跨一步,仰首笑道:“与他们无关,你来抓我吧!可别牵扯旁人。”
陈弓笑道:“你说的没错,若不是罗总镖头和古兄弟指引,我还不知要怎么找你?”他边说边向罗万钧走去,又道:“我和罗总镖头虽然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所以……”这陈弓说到一半,竟猝然发难,一腿向罗万钧腰际。罗万钧那料到他说翻脸就翻脸,这一腿来得突然,跟本躲不开,“砰”的一声重摔到地,才听他接着说道:“绝不能放走半个!”这么一来,双方立刻杀将起来。
镖子们纷纷拿起家伙,围攻着陈弓,只听砰砰数声,一个个的摔倒在地,有的中拳有的挨腿,却都伤的不轻,衣袋里的珠宝全弹落在地。罗支平叫大家退开,与何六发、赵敬两位老镖师合斗陈弓,看来也撑不了多久。乔小七拉着古剑要跑,却被数名锦衣卫围住。
另一方净帮花子和绿林群盗的厮杀更是惨烈。花子们漫天叫啸,声音尖锐刺耳,与群盗三三五五的打杀起来,他们人数虽然少了些,却个个骁勇,喽罗们的人数若没多出一倍以上,很难抵挡得住。净帮中除了魏进忠外仍有不少能手,与清风五虎及练山雄等人作生死拚斗。最可怕的还是领头魏进忠,他的武功高出众人许多,戴任和高天翔联手,根本绊不住他。他使一把软刃怪剑,不把二人看在眼里,每当两人一逼进,便刷刷数剑将其逼得手忙脚乱,随即转身将附近的喽喽杀死。像幽魂野鬼般的东奔西窜,晃到那里,那里的盗众就得倒下,戴高二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剑一剑的刺死自己的弟兄,怒惧交加,却拿不出半点法子。
混战中,不知是谁打翻了火油,木寨劈劈叭叭的烧起来,火越烧越旺,映得人人眼红脸赤。
和古乔二人缠斗的五名锦衣卫其实功夫并不突出,无常剑法若使得对,一招便可刺倒一人。然而古剑一见人多,心里便先怯了。有时左右同时有人砍来,慌急之中,不知要先化解左边那一刀,还是先架开右边那一枪,只好向后疾退三步;好几次看到很大的漏洞,长剑刺出一半,眼角余光却发现身后的刀光,他听不见的人最怕从背后来袭的东西了,一个紧张,只想先闪再说,又错过了大好良机。他也知那五人只是庸手,心下十分懊恼,思道:“弧前辈若看到我如此窝囊,非一剑把我杀了不可。”
罗万钧一个人躲在一角静静调息,运了好几周天才勉强把腰间封住的穴道打开。忍痛起身,眼看两边都大居下风,尤其在儿子那里,何六发已重伤倒地,罗支平也口喷鲜血。他却提刀向那五名锦衣卫砍去,一刀一个,一晃眼便砍死五人。他这一提气用劲,腰又痛得厉害,古剑握住他双肩道:“总镖头,你还好吧!”罗万钧紧紧抓着他的手道:“只要不慌张!你的剑法其实比他们都强。别管我们,自己冲杀出去,将这把‘龙吟剑’交到成都百花庄。咱们走镖的,丢了性命就算了,可别把信誉也赔去。你快走!”他把古剑往外推,这时正好听见罗支平一声惨叫,和赵敬同时气绝身亡。他可没空哭泣,抛下大刀,转身扑向陈弓,竟以一双肉掌与他缠斗。
他使的是“拨风掌法”,讲究刚猛厚实,在某些场合使出来,威力不逊“千手刀法”。然如今重伤之下,以掌法硬接对方硬拳快腿,摆明了是不想打蠃,只想多绊住陈弓一时半刻。他每对一掌,便吐一口血,古剑不忍再看下去,和乔小七并肩往寨门冲杀过去。
罗万钧那番话使他信心大增,剑气忽盛,两名不知死活的花子挡在前头,一招就让他们了帐。古剑亲眼看见这些花子阴狠的德性,悲愤之余,情急之下,出手竟毫不手软。一开了杀戒之后,接下来就容易了,后来挡道的几名花子,也都在数招之内利剑穿心。没多久便冲到了山寨大门。
有七八名花子拦在路间,领头的那人也有几手功夫,但见古剑势如破竹的杀将过来,心下也怯了。未待他欺近,便叫道:“你不管那些弟兄吗?”古剑回首一望,镖队的兄弟都死伤殆尽,只剩下两百余名山贼还在浴血奋战。这堆人他半个不识,但习武之人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两百多人惨遭屠戮,而自顾逃命。他一股热血上冲,对乔小七道:“你先走吧!我得试着救他们。”挺剑向着最可怕的魏进忠杀去。
魏进忠也注意到他,抛下戴高二人,也往古剑来处迎去。两人在疾奔中交错而过,各自交换一记险招,俱都心惊:“好犀利的剑招!”彼此不敢再托大,转身又对了数招快剑,一时难分难解,各有所忌。戴任和高天翔二人赶到,竟见有人挡得住魏进忠,喜出望外,挥刀出剑的也往他身上招呼。这下有救了!只要三人联手杀了这个妖首,这群阉妖非散不可。
可是古剑不习惯以一敌多,也不善长以多对一。有时想拦住对方去路,向右跨步,却撞上往左跨来的高天翔;有时见到魏进忠露出空档,挺剑刺去,魏进忠往侧边急闪,他一剑刺空,却差点伤到正持刀砍来的戴任。这‘无常剑法’与那一刀一剑完全配合不来,反而使得碍手碍脚,彼此掣肘,以三打一,却闹得手忙脚乱,险境迭生。
古剑索性先退开战圈,才跨两步,忽感背后生风,一只巨脚凌空踢来!他想也不想,长剑撩向那人下阴,终究是慢了一步,砰的一声,把他踢的连退数步。定睛一看,此人果然是陈弓,他会在此时出现,显然已将罗总镖头击毙。古剑恨他歹毒,还没调好气,便挺剑杀将过去。
而陈弓虽然一招得逞,但刚刚古剑所回的那一剑,方位精准及角度刁钻之程度,大出他意料之外,那一腿若出的稍慢一些,自己恐怕也会变了“花子”。他惊出一身冷汗,尽收轻视之心,见古剑挺剑狂刺猛削,并不随之躁进,见招拆招,稳扎稳打,以守势为主。
“无常剑法”是为斗剑而创,无论对手剑招有多精妙,只要使对了便不怕。然而他现在的对手,不但不持剑,甚至连个兵器都没有,倒弄得他不知从何攻起,一轮猛搠强劈,却连对方衣角都碰不到。古剑心焦不已,瞥一眼明月双龙,他们在魏进忠怪剑笼罩之下,恐怕撑不了多久。但心愈急剑愈乱,不但伤不到人,反被陈弓趁隙打了几拳,若非他对古剑仍有所忌,保留了五分力应变,早将他打的吐血。
激斗中古剑突然转向魏进忠处奔去,跨不到两步,陈弓一记快腿踢来,他虽有准备,但那记飞腿快得出乎意料,砰的一响,这一腿踢的分外扎实。古剑藉势腾空,像断线纸鸢般扑向魏进忠处。
魏进忠刚把戴任逼开,正要一剑削断躺在地下的高天翔的脖子,惊见一人从两丈之外飞身而来,剑光烁烁,剑势汹汹。他应变也快,立刻向后急纵,但这也在古剑意料之中,横剑扫过,利剑在他腰际划上一道浅痕,同时把他裤带给削断,魏进忠忽然感到下体一凉,赶紧拉上长裤。
宦官也好,花子也罢,最忌讳别人脱他的裤子。古剑这一着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跟魏进忠结下了八辈子的冤仇。他怒不可抑,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持剑,有如狂风暴雨般的刺向古剑周身要害,一招狠过一招。
“无常剑法”不怕快剑,对方剑愈快招愈奇,使剑者愈能激发潜能,自然逼出相应的妙招。两柄快剑在火光照耀中穿插飞舞,转眼已过百余招,一个功深力强,一个宝剑锋锐,竟是谁也不让。另一边陈弓和明月双龙之战,一方拳脚俐落,一方刀剑精湛,一时难分胜败,谁先失神谁倒楣。
众花子跟着魏进忠南征北讨,历经无数激战,还是头一次见他被人绊住那么久。在他们眼里,“天鹰”天下无敌,一向依赖惯了,如今却见他摆脱不了一个无名小卒的纠缠,不禁声势为之一弱,原来漫天的尖声怪鸣,渐渐小了许多。而群盗本被魏进忠吓得心虚胆寒,这时却士气大振,个个奋勇起来,觉得这些‘阉妖’,也未必如传说的如此可怕。双方本来强弱分明的局面,但气势一消一长之后,倒成了僵局。
现在倒换魏进忠担起心来。这座山寨烧得火光冲天,邻近几寨的山盗见了,必会赶来驰援。如不能在此之前把这些人杀尽,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剑势再变,专走偏锋,只想尽快了决对手。但愈是心焦愈难如愿,急攻之下,还差点被古剑的利剑所伤。
本来晴朗的夜空,却在这个时候飘来一片厚厚的乌云,遮星蔽月。过不多时,哔哔啦啦的下起雨来,这雨愈下愈大,到了后来,却似老天爷倒洗脚水一般,弥天漫地的泼洒下来,打在众人脸上身上,混着血水一起淌流下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马上把广场上的火把全数浇灭,就连主寨的火势也被淋的奄奄一息,整个明月寨忽然暗了许多。这下子换古剑慌了,他听不到半点声息,只凭一点微光,反应顿时慢了许多,频见险招。过没多久,整个山寨陷入一片漆黑……
花子们忽然“呜呜呜”的鸣叫起来,声音极为尖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听来极为刺耳。这诡异啸声从四面八方飘来,根本无从捉摸,众盗正感惊慌,花子们竟摸黑杀来。
这群花子身着黑衣黑裤,脸上手上兵器上全涂的一片乌黑,总爱挑夜间攻打山寨。暗夜恶战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什么状况没碰过?自有一套应付的法子。他们在这个时候齐声尖叫,一来可收扰敌之效,二来可保证不会误伤自己人。山寨的人没练过这种听声辨位的功夫,只觉得这些怪声似左似右,忽前忽后,跟本不知敌人在那个方向。对方利刃砍来,在叫声雨声的掩盖之下,总是慢一步察觉。于是哀号声惨叫声此起彼落,雨水混着鲜血往山下泛流……
暴雨未止,悲鸣之音和呜呜怪啸却先停了。这群山贼,当年没被欺凌他们的土豪恶霸打死,没被苛税残吏逼死;落草之后,没被靖安官兵围死,也没被江湖霸客杀死。却在这天杀的鬼夜之中,被阉妖歼灭!
雨渐渐缓了,整个山寨几乎是一片宁静,只剩一个人,那个和魏进忠缠斗不休的人,不知为什么?还一劲狂舞着手中快剑,不让任何人靠近。
现在的古剑等于既聋又瞎,跟本不知魏进忠的剑会挑那里刺进来,心中的惊怖更甚于任何人,唯一能做的,只有将“无常剑法”一招接一招的使下去,舞的又急又快,就怕被对手找着空隙。
魏进忠静立在一丈之外,聆听古剑夹杂在雨声之中的呼呼剑鸣。他匆匆使过两百余招,在不远处忽有声音发出:“进忠,再不出手制住这聋子,等这片乌云散了,又多麻烦了。”这人一来就道出关窍,若非耳朵听不见,谁会把剑舞的这么疯急。
魏进忠哈哈笑道:“我听见附近有人呼吸极细,不知是从那冒出来的绝世高手,所以迟迟不敢出手,怎知原来是您王大统领遂野兄。既然您来了,那我还怕什么?这聋子剑法与众不同,我倒想再多学几招。”那王遂野道:“这人剑法变化万千,确有可取之处。若非内力不足,许多剑招无法使得更快更绝,恐怕连我都要怕了三分。”言下之意,似乎他的武功还要高出魏进忠一截。
魏进忠仍笑道:“不知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竟出动您王大统领远赴四川。若是抓要犯,能用得上咱们的地方,可别客气。”王遂野笑道:“你已帮了大忙,我们抓到人了,明日便可回京覆命。这要犯狡猾的很,竟然混到镖队里头。”他手上抓着一个人,竟是乔小七!
乔小七只是逃亡时所用的化名,她本名程漱玉,两年前送入皇宫,被选为太子“选侍”,极受宠爱。
常洛太子虽经群臣力争册封东宫太子,但神宗皇帝并不喜欢他,宠妃郑氏更无时无刻不想把他了,好改立其亲生儿子常洵为太子,为此惹出了一连串的宫廷恶斗。“程选侍”伴在常洛身旁,替他化解了不少阴谋,却成了郑贵妃眼中之钉。上个月,传出将被册封为太子妃,却遭几名蒙面人趁夜行刺,她和亲信太监六丑奋力杀退刺客,却泄漏了她会武功的秘密。
然禁宫之中,怎容得下懂得武功的女子?她只好跟着六丑,连夜逃离皇城。
此事震惊大内,为了缉捕她,竟陆续派出锦衣卫四大统领,一路从京城追到四川。照说四大统领齐出,天大的逃犯也跑不掉。但乔小七虽武功平平,脑袋倒挺机灵,一路上花变百出;再加上四大统领个个抢功,就怕这天大的功劳给人先占了,彼此大斗心机,互扯后腿的事层出不穷,才履履功亏一篑,让她安然无恙的逃亡至今。
王遂野这队人一路追到川北,研判程漱玉应在不远处,兵分三路寻人。说巧不巧,早上罗万钧和古剑说话时,无意间透露了口风,被陈弓留意到。当时就怀疑乔小七可能就是他们要抓的程选侍,便假意要帮罗万钧上山救人,另派人通报王遂野前来。
他陪同罗万钧上山,本想等王遂野到了再动手。但罗万钧救人心切,一上山便急着现身,他只好跟着出现。程漱玉虽扮成男妆,却被他一眼认了出来。这时净帮和明月寨之战眼看一触即发,他衡情量势,有净帮相助,要杀光镖子抓到要犯不难,这天大的功名利禄,何不全揽在自己身上。决定袭击罗万钧,引发这场恶战。
这陈弓立了大功,仍不敢在长官面前得意忘形,他走近王遂野身旁咬了几句耳朵,声音极细,却还是被魏进忠听见,笑道:“王统领是想把这小子也带走?”王遂野笑道:“没错,这人来路不明,我想查个清楚,是否跟要犯有所牵连?”
魏进忠笑道:“这小子跟着安西镖局的罗万钧一起上来,剑法倒强过他总镖头,这么莫名奇妙的插一手,差点把我整个局面都给打乱了,论来路的确怪的很。但眼下我死了不少弟兄,可不能轻易放人,至少得留下一点东西。”这净帮若要给人留下什么东西,通常不会切手断脚,却爱把人的那话儿给切了下来,让他也变成花子。魏进忠削带之仇未报,实不甘心白白放人。
王遂野道:“那东西一旦给切了下来,伤口难愈,至少半个月不能见风,如何押回京城?进忠,要犯落在我们手里,算是他祖宗八代作了孽,怎么可能好过呢?卖我一个面子吧!”
锦衣卫严刑逼供的手段远近驰名,铁定能让这小子生不如死。想到这里,魏进忠也不坚持,尖声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交给你!我只要他手上那把剑。”说着退开数步,把场子让了出去。王遂野一声呼啸,十来只獒犬“旺旺旺”叫了起来,围在古剑四周。
古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必须舞出一道绵密的剑网。但他越舞越是心虚,因为雨点还是不停的打在身上,这就不是滴水不漏。愈心虚剑招就愈散乱,愈散乱就愈心虚,反覆使了数遍之后,渐渐的招不成招,剑不成剑……
忽然间他看到一对对发亮的瞳仁,离地两三尺高,前后左右都有,不知有几对,都一般高一般亮!他一阵惊慌,还没想通这是什么东西,这一对对眼珠却同时朝着他飞来,他快剑一削,削断两只兽头,准备刺向第三只,忽觉头顶百会穴一痛,就此倒地不起……
古剑清醒时,发现已被人牢牢绑缚在一个地窖里,地板上点了一堆炭火,也分不出是昼是夜。正前方一个鹰鼻鹞眼冷峻精悍的人,跷着腿坐在大椅上。这椅子有点残破,却很长,另一边竟坐着乔小七!她斜靠在椅背上,手上抓着一把蜜饯,嘴里含着一颗梅子,神情十分写意自在。古剑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正想开口相询,却被一个满脸胡渣的粗豪的汉子挡住了视线。
那粗汉叫屠言胜,和陈弓一样是个千户,同僚立了大功反令他不快。一待古剑清醒,便欺上前去勒住他喉头,阴狠的道:“你是谁?何门何派?这剑法跟谁学的?”
他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古剑不知有何意义,但想反正我没做什么坏事,说说又何妨?便答:“我叫古剑,无门无派,没人肯教我剑法,是我自己想自己练出来的。”他这番话句句实言,却引来一阵讪笑。屠言胜抖开皮鞭,劈头往他身上打去,笑道:“你当我们是三岁娃娃?快说实话!否则叫你求死不得。”这么一打,倒激出古剑倔强之气,紧闭双唇,盯着屠言胜凶寒的眼睛,一句话也不吭。
两人互瞪了一会,屠言胜忽然大笑,转身向坐在椅上的王遂野道:“统领,把他交给我吧!今天非让他把十八代祖宗全招出来不可。”王遂野道:“小心别弄成重伤。还得押他回京城呢。”屠言胜喜道:“我会有分寸,您传给我的一百零八种酷刑之中,有三十七种伤皮不伤骨,随意挑选个三五种就够他受了!”说着喜孜孜的打开一口箱子,里面放着压指夹、刺骨钉、磨肉石等奇奇怪怪的刑具数十种。
这口箱子并不轻便,但他无论到那,都随身带着。他外号“屠夫胜”,不喝不赌不贪不色,却生性残恶,唯一的嗜好,是爱看着别人受尽酷刑,痛不欲生的模样;加入厂卫倒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只是想藉这个职务,尽情享受折磨人的快慰罢了。
……九七、九八、九九、一百,程漱玉不忍卒睹,心里却不知不觉的跟着默数,整整打了一百鞭才停。屠言胜汗流背,手上的刑鞭是牛筋所制,再加上他勤练已久的巧劲,打起人来虽不伤筋骨,却鞭鞭痛澈心肺。寻常人挨了五鞭十鞭早已哭天抢地,痛昏过去;就算是懂得以气御痛的练家子,也少有人撑得住三五十鞭。然而眼前这人看来内力平平,却是异常耐疼,虽全身血痕处处,却不见他哼唉半句。
古剑倒不是没了神经,他幼时游习于各大门派,所遇的都是严师,不打不成器、恨铁不成钢,对付贪逸愚慢或学艺不专的劣徒,最好的法子便是一阵痛打。打得愈疼,记忆愈深刻,下次就愈不容易再犯错。
习武之人不能喊疼,更不能掉泪。在江湖上与人过招,伤痛在所难免,若动不动就哭了出来,岂不丢尽师门的脸?这种基本修为,愈大的门派愈是重视。受罚之时,谁叫得愈大声,哭得愈响亮,严师们就打的愈重。古剑天赋异禀,经历非常,挨打受罚是家常便饭,武功虽没练出半点名堂,耐打抗痛的本事倒修磨得炉火纯青。
屠言胜也颇讶异,拿出一包盐巴,抹在他伤口痛处,边涂边笑着说:“你忍耐点,这东西可以让伤口好得快些。”古剑咬紧牙关,紧闭双眼,仍不肯喊一声痛,流一滴泪。
像屠言胜这种刑求好手,最讨厌的就是一些文弱儒生,这些人稍稍一点难受,就哭爹喊娘寻死寻活的,根本兴头还没撩起就什么都招了。像古剑这等良质美玉并不多见,他的眼神发出兴奋的光芒,边抹边搓,就怕盐粒渗不进伤口里面。
任谁都瞧得出来,古剑疼的全身都抖了起来,从头到脚湿成一片,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仍始终不吭半句。王遂野忽道:“程姑娘,你看他如此痛苦,难倒不心疼?”太子的宠妃从宫里逃了出来,这对皇宫来说,可不是什么光采的事。三与追捕的厂卫,为了怕泄漏口风,故不叫她“程选侍”,改以“程姑娘”称之。
程漱玉笑道:“若我求你饶了他,你会照办吗?”王遂野笑道:“那可不一定?您虽犯了一点小错,毕竟是常洛太子最宠的妃子。若能过了这一关,日后东山再起,权势不可限量。我王遂野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您呢?”程漱玉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现在放我走吧!”
王遂野道:“这可就为难了。太后、皇上和贵妃三令五申,说一定得把您请回去问个明白。若是现在让您走,下官这颗脑袋,恐怕不太安稳。”程漱玉问道:“那太子又怎么说?”王遂野道:“什么都没说,听说太子很难过,连着三天食不下咽。”程漱玉黯然道:“又有何用?他连自己王位都不知保不保得住,那有余力护我?你我都明白,回到了皇宫,郑贵妃绝不会放过我,我这小小的太子选侍,怎么斗得过皇上的宠妃?”
她说得如此直言无讳,倒叫人一时难以回答,王遂野干笑两声,道:“你身怀武艺,进宫是为了什么?是谁指使你?六丑是谁?这个自称古剑的家伙又是谁?你若肯一五一十的告诉我,这人就不必再挨打了。”
不料程漱玉两手一摊,大大咧咧的道:“哼!我前天才救过他的性命,但他昨天竟两次弃我于不顾!这人跟你们一样,是个狼心狗肺的混球。要怎么折磨他,可别问我!”她想昨夜若非古剑硬要逞英雄强出头,早就逃出去了,不怪他怪谁?她一生受人疼惜,只有人不顾一切的维护她,那有给人连续背弃两次的道理,自然对古剑千般生气万分不满。别说锦衣卫不可能轻易放人活命,就算真能救得了他,也不甘愿做。
这时候,出外打探消息的陈弓带回来许多粮食杂物,向王遂野禀告:“统领大人猜得没错,另外三路人马都到了附近,咱们若现在出去,无论往南往北,都很难摆脱得掉。”他们抓到了人,只能算成功一半。回程漫漫,还得严防准备劫囚的各路强人,其中最令人不敢掉以轻心的,却是等着抢功的另外三组厂卫。王遂野道:“一切还是小心为上,只好在这里多待上几天。”
屠言胜刚涂抹完盐巴,听到还可以多玩几天,心底雀跃不已,正想附和两句,却被程漱玉抢着说道:“你们要待几天我没意见,但总要弄床棉被来吧!”
三个头目面面相觑,他们押解过无数要犯,如此大模大样的,今天倒是第一次碰到。
这地窖在一个闹鬼的园子里,园中草长过胸,附近渺无人迹,的确是个躲藏的好地方,但一待就是好几天,未免太过气闷。这群锦衣卫没带到什么骰子牌九之类的玩意,只好在古剑身上发泄。几个人轮流折腾他,用上了七八种刑具,变了十来种花样,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是昏了又醒,醒了又昏,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肉没痛过。从清早整治到晚上,直到大家都累了,才放他歇息。
他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上连一条绳索也没绑着。这不奇怪,反正他全身又痛又酸,挣扎半天才能坐了起来,那还有余力逃走?但稀奇的是,身上竟盖着一张暖被!底下还垫上厚厚的细草,环顾四周,整个地窖内只有他和乔小七有这种待遇。莫非这些锦衣卫良心发现,打算补偿我?
一名亲卫见他醒了,随即端上一碗肉粥,给他喂食起来。粥一入口,只觉得有股浓浓的补药味,多半还添了人三、灵芝等珍贵药材在里面。古剑受宠若惊,心想,看来锦衣卫并不如外传如此凶恶,他们知道抓错了人,白打了我一天,心里过意不去。他十分饥饿,一口气吃下五大碗的药粥,吃饱之后,果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正想道声谢谢,却见王遂野靠近,笑着问道:“吃饱了没?”
见他态度和善,也微笑答道:“吃饱了,多谢!”王遂野又笑道:“那可不可以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来的?你跟‘赤帮’是什么关系?”他前一句还和言悦色,后两句却声色俱厉,说到‘赤帮’二字,竟是咬牙切齿。
“赤帮”是一个反朝廷的秘密帮会,据传是由一些看不惯昏乱朝政的江湖人士所组成,据说只有二十八人,号称“赤帮二十八星宿”,人数虽少,却个个武艺不凡,有的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异人,有的是隐遁多年的一代名宿,也可能是各大门派中的一流高手。这帮好汉救过许多东林党人,劫过几次天牢,闹过几次皇城,也杀过不少贪官恶吏凶宦残卫。江湖中人私下提到“赤帮”,无不竖起大姆指;但锦衣卫却恨得牙痒痒。古剑若与赤帮无关,至少还可留下全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还没回话,程漱玉却忍不住笑道:“凭他的武功资历?够资格入帮吗?”王遂野道:“当然不行,但也许他师父或长辈正是赤帮中人,这次不便出面,只好派他来救人。”程漱玉道:“你怀疑我与赤帮有关?”王遂野笑道:“你会武功,之前带你逃出皇城的太监六丑也有不错的身手,再加上这小子……此事并不单纯,由不得我不怀疑。”程漱玉忽然大笑,说道:“如果赤帮真肯出手相救,我会落在你们手上吗?”说完转身躺下,不再管古剑死活。
古剑一头雾水,还搞不清怎么回事,王遂野一个手势,几名亲卫七手八脚的将他从被窝里抓了起来,将他绑在柱上。王遂野从怀里取出一把细针和一罐红色的药水,缓缓的拈起一根针头,沾上红色的汁液,心情颇为亢奋。这把细针并不当暗器使用,药水亦非剧毒,却是他随身必备的物器。
他先慢条斯理的把红色的细针停在鼻前,来回溴了几下,再徐徐扦入古剑耳屏前方的听宫穴。刚插入时还没什么感觉,过没多久,开始感到有些灼热,这种感觉逐渐加剧,愈来愈猛烈,竟像是有烈火在烧,炙痛难挨,不知不觉的便把全身真气都引到耳朵附近,试图减轻一些疼痛。王遂野见他咬牙强忍,又在脸上颧穴及颈侧天容穴上各刺一针,古剑猛冒热汗,丹田之气往上直冲,在这三点要穴间流窜起来。这时他再也忍受不住,双目紧闭,整张脸抽搐的厉害,哼哼的叫了起来。

程漱玉被叫声吵的心烦,看这人皮厚肉粗的,那知只挨了三针,就一付痛不欲生的模样。她不知古剑最大的长处,就是有股坚忍不拨的意志。小小的年纪,便曾在一日之内抬了上百桶水上少室山,抬得肩膀脱臼也不肯停;在武当派时也曾为了练一招剑招,连续三个晚上不睡觉,练到手掌脱皮还在练;更有数次在冰天雪地的华山绝顶上跪了一夜,次日仍拖着冻伤的脚掌苦练轻功。不管有多苦,他从不吭声皱眉。
然而这才是开始而已,接着一针扦入颈下的天窗穴,后肩的俞中肩穴、俞外肩穴、曲垣、秉风、天宗、俞,再循着手臂背面的肩贞、小海……一直刺至小指指尖的少泽穴,这一连串的穴道,均属手太阳小肠经的要穴。紧接着他又一针刺入少泽穴附近的少冲穴,这又是手少阴心经的起点,接下来便循着手臂外沿的少府、神门等穴刺至腋窝顶点的极泉穴。这两道经脉在人体的十二正经中,是属于火脉,沾上烧药的红针如果插在别的穴道,也许不会痛的那么火烈,王遂野似乎略通医术,插的全是这些对烧热最为敏感的穴道,每多插一针,就好像身上多一块肉被烧着,疼痛自然多加一分。这时候的古剑,从头到脚都是赤红,似乎整个人都要烧了起来!
插完左右两边两脉共五十八个穴道,王遂野神情古怪的看着古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忽然间他又沾了一根红针,先在鼻头上溴了一溴,再缓缓的扦进自己的左手小指少泽穴。这举动实在太匪夷所思!程漱玉不禁“啊”一声的叫了出来!却见他脸上青箍暴起,慢慢的由白转红,全身上下不住的抖动,双手握着的一根寸许粗的铁棒,竟遂渐弯曲变形,显然是疼到了极处。他口中发出哀嚎之声,随着痛楚的逐渐加剧而愈发急响。整张脸挤成一团,表情却十分诡异,似乎在极度的痛苦中又带有极大的满足。程漱玉不想再看,转身面对墙壁。
王遂野知道要怎样使人感到难受,有时候轻描淡写的点了两三个穴道,就能让人痛不欲生。屠言胜行刑逼供的功夫便是他一打**出来,江湖有言:“宁下地狱,不到东厂;虽怕阎王,更惧屠夫。”这“屠夫”二字,指的便是心狠手辣的屠言胜,落在他手里,往往会叫人后悔为什么要来到这世间。做师父的王遂野反而默默无闻,在这方面的名气远不如他。
这倒不是做徒弟的青出于蓝胜于蓝。被屠言胜酷刑折磨过的人,虽然苦不堪言,但十个里面总还有一两个活着出来,替他作了宣传;但落在王遂野手上的,不是死去便是发狂,始终未能有人将他的手段传扬开来?
自他从“糊涂神医”侯藏象身上学到了“五色针”之后,突然觉得原先的那些刑罚根本是小孩子的游戏,再也无法令他感受到任何乐趣。
他又给这针法取名为“丧心病狂五色针”,是一种极为霸道的苦刑,一般常人只要一针就什么都招了;即使是江湖上的一些勇悍之辈,也往往挨不过五针,令人扫兴。今天弄到古剑,就好像好色之徒得到了绝色美女,嗜酒之人得到了陈年佳酿,怎能不细细品尝,好好享用?
那要怎么尽情享用?最好的方式便是给自己也扦上一针。唯有如此,才能更深刻更真实的体会这五色针的威力。因此他每多疼一分,便想古剑比他多疼了十倍百倍,心里就多了一分满足愉悦。
处在这极端的痛苦之中,古剑全身的真气都聚集起来,不由自主的在这两道经脉间循环游走,这是人体本能的反应,将集中在穴道的热分散至全身,这本可减轻一些痛苦,但由于针刺的顺序与一般练气者行功的方向相反,等于强迫他的经脉逆转,这又是另一种折磨。只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当王遂野拨去红针时,他整个人为之虚脱,昏迷不醒。
王遂野伸掌在古剑头顶百会穴上输送真气,没多久又把古剑给弄醒,问道:“现在还招不招?”
他身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再怎么和盘托出也不打紧。但招了就是认输,而古剑这辈子从没蠃过,这次可不想再输。他闭上眼合上嘴,铁了心要忍到底。
这下子可更加有趣,王遂野眼睛亮了起来,叫手下赶紧打一桶清水,将细针上的红药洗净擦干,改浸黑色药水,插入古剑足太阳膀胱经及足少阴肾经各要穴,却是奇寒奇冻,把他冷的全身发黑……
人体内除了任督二脉,另有手、足三阴和手、足三阳十二经脉,共称十四经脉,是人体中最主要的十四条主脉。其中手太阳小肠经、手少阴心经属火脉;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属水脉;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属木脉;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阴肺经属金脉;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属土脉。
这五色针便是依据阴阳五行的原理,调配出红、黑、青、白、黄五种十分霸道的引药,刺激这五种经脉。不同的穴道受刺之后,各有不同的反应,有的极寒,有的极热,有的极痒,有的极酸,有的极麻,但都让人痛的死去活来。王遂野刺完一种换一种,古剑在半天之内历经五种最难受的极刑,自是痛不欲生,到了后来,整个人浑浑沌沌,无论王遂野问什么,他只反覆说一句:“还没比过试剑大会……我不能死……”
王遂野倒舍不得一天便把他弄死,只弄了半天便让他休息。
这一觉睡了将近**个时辰,第二天清早,古剑一被摇醒,又被灌了几碗补药。见他精神还没完全恢复,王遂野又在他口里塞了一颗“养神丹”,这可是大内御医精心调制的稀珍妙药,他透过种种关系也才拿到二十四颗,自然珍贵异常,平常即使亲信手下生了重病,也未必要得到半粒。
古剑吞下药丸之后,精神很快畅旺起来,随即又被数名亲卫七手八脚的拖出被窝,绑在柱子上。接下来的节目与昨日一样,与昨日用相同的针、插相同的穴,只是引药的份量又加了几分,痛苦自然又强了许多。
这种苦刑持续五天,古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恶梦,在地狱里无尽的轮回,一会儿上了刀山,一会儿下了油锅,就是死不了……
第六天清早醒来,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急驰的马车上,四面帘幕都垂了下来,把车内遮蔽的漆黑一片。忽然觉得腰间凉凉的,伸手一摸,竟是一根铁炼,在腰上匝了一圈后,用一支楔子,打入其中两个扣环,将他牢牢圈住。他想知道另一端绑了什么东西,便一截一截的拉扯铁炼,约莫拉了三四丈长才不动,双手沿着铁炼摸去,摸到一个温软的物体,这时一个巴掌重重拍来,把他打的眼冒金星,这才明白,原来另一端也绑着一个人。这人脾气也真暴躁,碰一下肚子也不行。他想说两句赔罪的话,一开口才发现,连嚎了五天的嗓子,终于干哑了,竟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人是谁呢?他忽然想到了乔小七。这几天来,他除了惨遭苦刑之外,不是昏睡不醒,便是浑浑噩噩,那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如今稍微清醒些,才开始慢慢回想最近发生的事:那晚和我对招的,明明是那个使剑的首领,怎么后来会落到这些锦衣卫的手里?其他的人呢?怎么只剩我和乔小七?我们一道落在锦衣卫手里,怎么我天天大刑伺候,他却如此舒服?他们为何要抓我?是不是因为我帮了山寨那票人,便认定了我也是什么江洋大盗?……
他胡思乱想了许久,却什么也没想通。
马车往北疾奔两三个时辰,过了广元镇,来到嘉陵江畔。二人被请了下来,古剑定睛一看,铁炼另一端绑着的人,还真是乔小七!他瞧了古剑一眼,眼神不甚和善。除了地窖里那几个人之外,另有八只西藏獒犬,正对着古剑不停的吠叫,他突然想到,那一夜朝他扑来的十来对眼珠,正是这些凶恶的狗。他不禁一阵难受,心想:“练了那么辛苦的无常剑法,竟连几只狗都对付不了!”
程漱玉环视四周,看到不远处一排栈道,转头对王遂野问道:“你要走栈道北上?”王遂野笑道:“川鄂间的官道虽然好走,但道路不靖,易生枝节。在下思量再三,还是走川陕栈道来得稳当。”
程漱玉笑道:“我看你是怕萧、刘、金这三组人马,设伏夺人吧!”王遂野笑了一笑,说道:“您是千金之体,在下必须尽全力护送您入京,可不容有半点闪失。”程漱玉道:“你还怕我死吗?这栈道险阻,万一一个不留神,掉入嘉陵江中,那还有命?”王遂野道:“当初只有您一人,还不是走了过来;如今有我们帮您注意,更是万无一失。”
程漱玉却指着古剑道:“我不要跟他绑在一块,你换个人吧!”王遂野笑道:“这条‘玄铁链’不用锁,没有钥匙,现在我也没法子了。”程漱玉不悦道:“那叫人把这根楔子打断吧!”王遂野摇头笑道:“这铁炼与楔子都是西域精钢所锻,一旦嵌入之后,恐怕得回到京城,才有法子弄断。”
程漱玉知道多说无益,又睨了古剑一眼,这个下流讨厌鬼摆脱不掉,不禁让人发愁。
王遂野叫人把马车烧了,马匹杀死,投入嘉陵江中,以免留下踪影。办好立即启程,叫古剑走在最前头,若有什么朽木滑地,由他先试试。陈弓与屠言胜轮流握住铁炼中段,防他跌倒时拖累了程漱玉。
这条古栈道,据传是战国时代秦惠王伐蜀时所造,名曰石牛道,向为川陕之间的交通要道。由川北进入陕西,长数百里,右侧急坡,处处悬崖深谷,左为嘉陵江,水急滩险。古人在此,沿江傍崖,凿石为孔,架木为道而通行。栈道宽窄不一,建造时需在石壁上打三排孔,上排做遮棚,中排为步道,下排则固定支撑用的木柱。一般而言算是颇为坚固,但年久失修之处也不少,走起来莫不战战兢兢。古剑这才明白他们为何要弃马而行,并且不用手拷脚撩来押送他。
赶了十来里路,在一个转角处突然无路,一段梁柱被人齐根锯断!王遂野大惊,命队伍即立调头回去,却听弯角的另一端一阵大笑声,一个浑厚的声音道:“你们不必白费力气,后面也被锯断了!”众人望去,在后方两三里某个转角处,果然有人正在锯切栈木,现在赶去也来不及了,而这段路的一边是涛涛江水,一边尽是悬崖绝壁,前后再被截断,可就真的陷入绝境。
王遂野青筋暴起,劈头骂道:“刘易风吗?人是我抓到的,你有本事就明刀明枪的来抢,何必用这种卑鄙手段!”
那刘易风道:“抓到人是你王遂野的本事,能够料到你们会走这条回头路,却是我刘易风的本事。你也不必不服气,乖乖的把人交出来吧!”他斗智蠃了一局,得意万分。
王遂野很快恢复冷静,权衡情势,显然已成了人家的狙上肉,不得不屈服,说道:“你待怎样?”刘易风道:“很简单,待会我叫人架个长板子,你让程姑娘一个人走过来。五天之后,我自会派人来修复栈道。”王遂野冷哼了一声道:“说的容易。把人都交给你,还会再管我们死活吗?”
刘易风道:“你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与你无怨无仇,何必害你?”王遂野冷笑道:“你我同朝为官多年,却一向貌合神离,谁知你会不会想趁此机会将我除掉。”刘易风正色道:“没错!我以前的确不喜欢你。你武功比我差,才智不如我,但却身居右卫统领,排名在我之前,当然不服气!可是如今我即将立了大功,到时候补上了中卫统领缺,便在你之上了,又何必再与你计较?”
原来锦衣卫有分中、左、右、前、后五卫所,以中卫统领居首,权责明显在左、右、前、后四大统领之上。这个职位已悬缺数年,因四卫统领互相倾轧,僵持不下,迟迟未能补实。程漱玉叛逃深宫之事非同小可,谁能把她抓回来,就能名正言顺的占上中卫统领缺。四个人一得到消息,都不约而同的快马追捕,深恐自己抢不到这天大的功劳,更怕让别人给抢了去。
王遂野心想:“刘易风虽然阴骘,倒是个守信之人。但在这里多困五天,以后就别想再追上了。如果只困个三天的话,他们人多走的慢,而我和陈弓、屠言胜三人施展轻功加紧赶路,说不定还可在入京之前夺回程漱玉。遂道:”五天太久,我们的干粮不够。“刘易风道:”我可以叫人把食物扔过去。“”不行!最多三天,否则免谈!“王遂野讲的十分坚决。
刘易风考虑了一下,竟爽快的应道:“三天就三天,三天后的此时,一定会有人把栈道修好。”他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但心中也有对策。他打算沿路破坏栈道,至少可以把他们多拖延个三、四天,根本不必失信。
转角的另一侧慢慢伸出一悬臂木板,过了一会,一个胖子微笑走到前端,的将手上的另一片木板分别架在脚前及王遂野这端的断口处,用绳索将两片木板绑固,要做成一个带有转角的便挢。王遂野见刘易风两百余斤的身子,踩在厚不到一寸的木板之上,那端的悬臂木板却没弯下多少,估计在转角的另一侧所截去的栈道要比这边短了许多,最多不过一丈。再看看山壁,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嘴角不禁暗暗微扬。
刘易风搭好便挢,才注意到古剑身上绑着和程漱玉相同的玄铁炼,指着他皱眉道:“这人是谁?”王遂野道:“他叫古剑,这次一起抓到的要犯,准备带回京城细审。”刘易风又问:“武功如何?”王遂野道:“不差。手上若有一把剑,可以跟魏进忠斗上百招以上。你若担心制不住他,我可以帮你解决。”说着取出背后的长枪,准备把古剑刺死。
却听刘易风哈哈大笑道:“那又有何可怕?既然用上了玄铁炼,现在也不可能把他们分开。就一道送过来吧!”王遂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把长枪收起,看着便挢道:“你看这两块木板能同时站上三个人吗?”刘易风也低头看了一下,他自己一个人有两个人的重量,若不先行退回让他们走,这临时搭的薄板便挢,恐怕真的负荷不了。“谅你们也耍不出花样!”他冷哼一句,退回栈道上。
一见他退开视线,王遂野立刻低声问古剑:“想不想逃?”古剑点头,王遂野拿出一粒养神丹叫古剑吞下,取来屠言胜手上的长剑,一施巧劲,长剑折断一截,却没什么明显的声响发出。他把断剑递给古剑,要他藏在右手袖子里,说道:“过去之后,出奇不意的突袭那胖子,若能将他杀成重伤,你就有救了!”
古剑看了两人的对话,也猜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无论他是善意恶意,既然有机会,何不试试?他本来精力不济,吞下了养神丹后,似乎恢复了七八分。也依言把断剑藏进衣袖,这剑被折断之后,长度恰好能被包裹住。程漱玉冷眼旁观,心中暗道:“凭你也想刺伤刘易风?未免太过天真!”她对古剑余怒未消,明知他有凶险,这次却不肯讲。
程、古二人一前一后的走上便挢,古剑走到转角处时,程漱玉已经上了栈道,刘易风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他,瞧的他头皮发麻,持剑的右手微微颤抖。刘易风面露微笑,待他也走上栈道,才取出绑在腰上的长鞭,呼的一鞭,扎扎实实的打在绑缚便挢的麻绳上,将这缠绕数匝的麻绳全数打断,这力道霸的很,便挢晃了两下,接着啪的一声,竟从中断裂,坠入江中。古剑心里打了一个突,思道:“这人功力可比我强多了,我有机会吗?”想到这里,右手不禁抖得更加厉害。
刘易风长鞭在空中抖了两下,忽朝古剑身上卷去,一边喊道:“出剑吧!咱们打一场!”原来他早看穿古剑袖里玄机。
古剑眼看长鞭卷来,身子一侧,向前跃了两步,同时手中断剑划破衣袖,刺向对手胸口。刘易风从容闪过,他这一剑竟刺中山壁?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这一跃竟比原先估计多了一尺?
此时却没空细想,刘易风一招便看穿他的虚实,一鞭接着一鞭打来,鞭鞭凌厉,打得古剑不断的跳跃闪躲。鞭长剑短,若想还击,必先近身,但自从知道自己败给那几头獒犬之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又消失殆尽,无常剑法就和手中那把断剑一样,难以全力施展,别说靠近敌人,连躲闪都十分狼狈。若非此处地势狭窄,上方又有碍手碍脚的顶蓬,限制长鞭的挥舞空间。心慌意乱的古剑,恐怕撑不了几招。
这一侧王遂野听见打斗之声,随即取来手下的大刀,一把一把的掷向山壁。山岩坚硬,但他内力到处,每柄大刀竟都入石三寸。一共是五把大刀,各距四尺,呈阶梯状缓步而上。王遂野掷完之后,提气便往山壁奔去,蹬蹬蹬蹬,转瞬间奔上转角处,正见古剑身陷险境,一招“长鹰击兔”,自上而下,举枪向着刘易风刺去……
刘易风本来打算慢慢逼试古剑的师承套路,一听到刀石相撞的声响,心知不妙,大喝一声,刷刷数鞭,将顶篷的木梁尽数击飞。这木梁有手臂粗细,在他重鞭之下,竟摧枯拉朽的不堪一击。清完这碍手的顶篷之后,长鞭大开大合,尽情施展,强挥三鞭,已将古剑逼到绝境,第四鞭挥出一半,赫见王遂野从空而降,一柄长枪向着自己胸口搠来,势道猛恶!
长鞭立即转往王遂野身上打去,软兵器要在中途变向是一种极难的手法,他却能转的十分流畅,王遂野也吓了一跳,人在空中已无处可闪,但他应变奇快,长枪突然一分为二,左手那半支枪绊住长鞭,右手那半支枪仍旧刺向对手。长鞭在枪上绕了一圈,余劲未消,又打在他脸上,拍去了两颗牙齿;所幸右手那一枪刺中对手左臂,并未吃亏。
两人同时叫了一声,又斗在一起,互相叫骂了起来。刘易风说:“你为何刺我?”王遂野说:“你为何困我?”两人嘴巴互斥对方搅局,手上也毫不容情,各施绝技,竟是性命相拚,把各自的压箱功夫都使了出来。
王遂野的铁柄长枪两头都带枪尖,中段有一卡榫,一按之下可瞬间分离,成为两把钢刺;一推一送又结合起来,成一支双头长枪,这便是他赖以成名的“离合枪”。离合枪法,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这柄枪能瞬间分合,前半招还像中平长枪朝人的肚脐搠来,下半招却突然变成一双钢刺自左右刺出!这两种兵器一长一短,用劲使招截然不同,一般人那能适应?
刘易风不是一般人,他的巨鞭长九尺粗一寸,未端四尺却分岔成五条细鞭,手劲正旋时绞成一条粗鞭,反旋时散成五根细鞭,略施巧劲,更能张成一只巨爪,朝人头顶罩来,极是难防。他这鞭法叫“聚散鞭”,本来还稍胜王遂野半筹,但因刚刚左臂中了一枪,移动上略失灵巧,故只能打成平手。
古剑目不转睛的观看两大高手,在这险窄栈道上做生死恶斗。但见两人功深力厚,鞭风枪影飞舞穿梭,奇招妙手层出不穷,不禁暗暗佩服,思道:“弧前辈说我的‘无常剑法’若发挥的正常,足可对抗一流高手。但我看这二人出手,无论招术、功力均胜我数倍,岂是我能应付?”他自从知道自己败给了几头恶犬之后,信心大丧,不知不觉得又高估了别人,低估了自己。
没过多久,陈弓也爬了上来,单脚踩在刀上,提一口气正欲跳将下来,却见程漱玉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手上夹着三柄飞刀,对准了他下跃的路径!他曾和程漱玉交手数次,知她武艺平平,掷飞刀即使算是强项,若在平地也伤不了人。可是现在这种境地,若硬要跳下去,恐怕是凶多吉少。陈弓的轻功与接刀手法均远不如王遂野,若要分手接住三把飞刀,便跳不到栈道上。他有自知之明,立即收回伸出去的右脚,手扶山壁,呆立在刀上,不敢轻举妄动。
王遂野见状喊道:“您让他下来吧!刘易风可是贵妃娘娘派来的人。落在我们手里,可比他强多了。这几天我不是把你当成活菩萨侍奉吗?”他说的没错,这四组追补程漱玉的人马,分别是由太后、皇上、郑贵妃及司礼太监所派。其中真正恨她入骨的也只有郑贵妃,其余三人都被要求活捉善待,刘易风接到的密令却是要将她暗地处决,若不幸落在他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却听程漱玉笑道:“若有机会逃离两位魔掌,岂不更好?等你打输了,我自会放他下来。”言下之意,只要一直维持双方均势,她就安全无虞。刘易风亲信千户远守在另一边的断口处,这边只剩四五个插不上手的普通亲卫,若让陈弓和屠言胜过来,三人联手,那是非败不可。
王遂野莫可奈何,只能心中暗骂。一个不留神,嘴角又被细鞭打中,火辣辣的好不疼痛。心中更气,边打边开口道:“刘兄,咱们这样自相残杀可不是办法。”刘易风道:“你待如何!”王遂野道:“你我一齐攻向古剑,谁先伤了他?谁就可以把人带走。”刘易风想了一下,也觉得不吃亏,很快回应道:“一言为定!”他话才说完,长鞭突然转向,朝着古剑挥击而来!
古剑忽见散鞭有如巨爪般的罩来,来势劲疾。身子向侧壁闪去,才移半步,却见王遂野挺枪刺来!他经验太浅,一见两大高手同时攻来,心中一惊,早忘了该如何冷静化解,闭目待死……
就在这时候,程漱玉突然转身往江中跳落,把古剑也拖了下去,两人便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在众人的惊异中,坠入江心。
江中水流湍急,水性再好,也难自保。然而此时正巧有一批浮木沿江飘来,两人跃下后,赶紧抓住浮木,才免于被铁炼给拖入江底。
这批木材是上游砍伐的,当地商人利用江水将之运到下游的合川、重庆等地集散,在这江深水急的嘉陵江中,却成了他们的救命之物。程漱玉就是因为发现了这批浮木,才敢往下跳去。
这些原木都十分粗大,一人无法合抱,搂得非常辛苦,程漱玉灵机一动,搭着木头翻转一圈半,靠这玄铁炼把浮木牢牢套住,不必再死命抱着。程漱玉腾出一只手,向岸上的人挥手道别。
两人刚喘一口气,却见王遂野一根接一根的踩着浮木,蜻蜓点水般的步步跃近。程漱玉开始着慌,直道:“怎么办?怎么办!”古剑手上断剑缓缓浮起,见刘易风没有跟着过来,心中倒比较镇定。九寨沟处处是溪是湖,他几乎天天下水锻炼身子,对自已的水性倒是颇有把握。
王遂野在他们旁边的浮木上稳住,道:“那有这么容易的摆脱我?”说罢,便往这根浮木跳来。
人还没踏上浮木,长枪就往古剑身上招呼,古剑出剑架开,又开始一埸恶斗。两人位置一上一下,一个像刺鱼一般的**,一个却专攻下盘,以前所练的招式套路在这里完全用不上,全凭本能反应与经验过招,凶险倒不输刚刚的王刘恶战。程漱玉完全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决定要逃之后,又得和古剑站在同一阵线。
王遂野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且居高临下,占尽地利,但站在浮沉摇晃的浮木之上,他必须腾出七成的精力来稳住身躯,总括起来,反倒是吃了亏。慢慢的守多攻少,渐居劣势,缓缓地退到浮木末端,远离剑圈,筹思对策。这十来尺长的浮木虽然被他压的有点倾斜,但古程二人却因铁炼缠住,一时间无法跟着移动,趁胜追击。程漱玉想激他过来再战,叽道:“王大人,您可真聪明!打不过人就缩到一边去。”
他这么一开口,倒提醒了王遂野,便向前跨进两步,离两人约莫五六尺远,枪长剑短,古剑刺不着他,两人却已在长枪的攻击范围内。他抓着长枪一端,狠狠地刺向程漱玉,这次倒不怜香惜玉了,抓到一个受伤的要犯,总比完全抓不到人强。这枪势疾劲,程漱玉赶忙钻入水中,躲在浮木下方。王遂野大笑,道:“换你变成缩头乌龟啦!看你能撑多久?”
古剑骂道:“你怎么攻击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有本事来找我!”王遂野却道:“在这里你占尽了便宜,有种咱们到岸上去。”古剑道:“你说的倒容易?拖着这么大的木头,要怎么上岸?”王遂野道:“你可以学我,跳着过去呀!”古剑摇头道:“不成,水太急了,我的轻功办不到的。”王遂野笑道:“你也知道这激流中的浮木不好踩,如果这急流太长,还没到平缓处,我已先累死了,那还用……”他话末说尽,程漱玉己经憋不住而冒出水面,好狠的王遂野,不容他多吸一口气,立即挺枪疾刺。程漱玉吸不到半口气,又急速下沉,古剑勉强出剑,想架开长枪,不料王遂野这招只是虚招,他声东击西,见对方剑势用尽,枪劲一转,挑了上来,轻易的把剑挑脱了手。同时程漱玉因沉的太急,借着铁炼引动了圆木,古剑胸口贴紧浮木,先感应到浮木的转势,立即抬起下肢,全身贴紧圆木,顺势扭腰,将浮木转的更快。
王遂野缴了对手的兵器,胜卷在握,正感得意之际,突然发现浮木在转动,并不觉得惊讶,本来圆木在水中就极不稳定。轻轻跃起,以卸去转势,才跳到半空中,却惊见古剑的身子正贴着圆木转了上来,双腿踢出,踹向他落下之处!
他一时得意忘形,全没想到对方会在落居下风之际,想出此一险招,跃起时没有预留多余的劲力,此时想要缩退或转向已经太迟!还末落下,腿胫已狠狠被踢个正着,身子腾空翻转了半圈,头下脚上的倒栽入水,姿态狼狈。
圆木转了半圈,古剑在水面上从东侧翻到西侧,程漱玉则在水面下自西侧转到东侧,浮上水面后,大大的喘了几口气,笑着道:“看不出来,你还蛮机灵的!”
古剑却全无欢愉,眼睛注视着不远处,王遂野正攀爬着一根浮木,而那柄长枪还牢牢的抓在手中。现在换他慌了,直道:“怎么办?我丢了剑,待会要怎么打?”
程漱玉回头,见王遂野虽然无恙,动作却已不若原先流畅,想是喝了不少江水,笑道:“没关系!我有主意了。”
王遂野好不容易重新站上浮木,看他们正在松解绕在浮上的铁炼,住末端移动,叫道:“别跑!”赶紧追跳过去。他一个成名人物,竟被一无名小卒踢中一脚,心中抑郁难消,只想赶快刺回一枪,以消心头之火。
他一股作气的连跃几根浮木,眼看就要落在支撑古程二人的浮木之上时,这根浮木却突然倾斜,有人的那端沉入水底,另一端则向上急翘,发觉不妙时,人已跃在半空中,紧接着“碰”的一声,撞个正着,噗通落水。
这次摔的头昏脑胀,胸痛气闷,好不容易才抓到一根浮木,紧紧抱住,喘息不已。
他是北方人,不黯水性,想不通为何那么大的木头,竟然可以翘的那么高?
其实这道理不难,一千多斤的木头,在水中只剩下两三百斤重,在末端的人只要稍加用劲,便可使之倾斜。道理虽然简单,但在危急时能立刻想到而加以应用,也不容易。古剑暗暗佩服程漱玉的急智,若有所悟:“环境千奇百怪,在真实的江湖之中,很多的生死搏斗,未必全发生在擂台之上。要能生存,就得适应各种不同的地形地物随机应变,不能只靠一套死练的剑招。”
过了一会,水流已不若原先湍急,王遂野慢慢的往前游移,一一更换浮木,最后移到与他们隔邻的一根,彼此相距不到一丈,望着两人,苦苦思索擒捕之法。
他先与刘易风酣战一场,又在这浮木群中苦苦追击,己经消耗掉许多体力,初时还不觉得累,现在稍稍喘息一下,反倒觉得全身精疲力倦,先前被踢撞的地方隐隐作痛。反观对方,原本用来限制行动的玄铁炼却变成求生的利器,套着浮木,可以毫不费力的随波逐流。尤其是古剑,吃掉他多颗养神丹,精力是愈见充盈;而程漱玉却是诡计多端,不知还会变出什么花样出来。他连吃了两次亏,体力与锐气大受影响,竟不敢再贸然攻击。
前面突然出现一个险滩,王遂野抱着的浮木撞到一块岩石,赶紧用力抱紧,才没有松脱。心想:“这段急流不知还有多长,再拖下去,手臂可真的会累的抽筋,那还有力气再抓人?”想到这里,不禁又焦躁起来,但脑袋偏偏愈急愈空,全然不像一个以阴狠诈智着称的锦衣卫统领。
程漱玉看他迟迟不敢再近逼过来,已猜到了大概,他稍稍往上攀扶,以身体的重量摇动着浮木,说道:“再来玩呀!我还有许多绝活还没用呢?嘻嘻!”话刚讲完,却听到古剑再一旁猛咳猛吐,好像喝了不少溪水,转头笑道:“怎么啦?才晃几下而已,你就受不了。这水脏,不能喝。可别学人家王大统领!”王遂野连摔了两次,想必喝了不少水,他明笑古剑,骨子里还是在叽嘲王遂野。其实她也怕对方再杀过来,故意摆出一付有恃无恐的姿态,令之心生疑惧,不敢再轻举妄动。
果然王遂野尽管气的呲牙裂嘴,却始终不敢再移近。古剑呛得头昏脑胀,本是大好良机,他却以为是对方的诱敌之计,更加不敢再贸然进击。
古剑好不容易止了咳通了鼻,吐了几口痰后,喉咙似乎通了一些,扯着沙哑的声音道:“对不住!我……我不知你是……是个姑娘……”
这番话说的语无论次,程漱玉楞了一会,突然爆笑起来,花枝乱颤的道:“所有的人都看出来了,就你这个驴蛋不知!”她笑着笑着,低头一看,本来宽大的长袍,浸湿之后,却紧贴着身子,上半身曲线毕露,这才胀红了脸,老老实实的把胸部浸在水中,不敢再胡晃乱荡。
程漱玉在逃难途中,为了掩人耳目而改扮男装,并化名乔小七。但她天生的丰胸细腰,曲线玲珑,必须作一些束胸垫腰等麻烦情事,才可能瞒住别人。可是逃难途中,共有四组人马一直穷追不舍,那有余闲做这些事,只好弄了一件宽松的长袍,试着蒙混过去,不料这套欲盖弭彰的装扮,反而让她成为更明显的目标。就算人家一时没留意外表,但她声音娇细甜脆,怎么假也不像男人。她装扮拙劣,被人识破早已成为习惯,如今遇到这个浑人,竟然相处了数天还浑然未觉,可真把她给逗乐了。
这也不能怪古剑,他根本听不到程漱玉娇甜软语,且在山中待了七年,整天想的就是练剑比剑,打从他应该懂得男女之事以来,还没遇过女子。在初遇程漱玉时,从她的举手头足之间,感到有些脂粉之气,但久了也就习惯,从未怀疑她是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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