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403—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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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小巷里充满了嘈杂的声音:扫帚清扫地面的唰唰声、自行车在人群中穿梭狂按车铃的叮叮声、小学生打闹奔跑的嘻哈声,都笼罩在晨霭与蜂窝煤燃起四溢的烟雾中,在南腔北调的话音中变得真实起来。李冰红和蓝一方满眼血丝从一家毫不起眼的小旅馆里走了出来,尽管这家小旅馆既脏且飘浮着一种怪异的味道,但由于蓝一方认识旅馆的老板,总算在半夜从红星旅馆逃过来时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补充体力。
李冰红打了个哈欠,蓝一方歉然地说:“抱歉,我知道这里太委屈你了……”李冰红打断了他的话:“哪里的话,总比住在监狱里好,起码现在我还拥有自由。”蓝一方莞尔一笑,随手从经过的报摊上捞起一份《尚海早报》,并扔了一枚硬币。
坐在热闹喧哗的小饭馆里,蓝一方点了两份早餐,然后展开了报纸。刚翻到广告栏,蓝一方就咦了一声,低声对李冰红说:“陈琛居然这么快就有消息了。”他把报纸递给李冰红,广告栏的一角赫然有一排字:用笔尖戳我的救命恩人,速回电57182653。
李冰红卟哧一笑:“这个陈医生真是幽默。不过这是不是表示他找到办法了?”
热气腾腾的早餐送了上来,蓝一方叠起了报纸,拿起了筷子:“吃完饭再说。”
走出饭馆后,蓝一方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然后拨通了陈琛的电话:“陈医生,是我,看到你的留言了。”电话里传来陈琛欣喜的声音:“啊,太好了,你这么快就回电话了。昨天你们走后,我考虑了很久,想到一个人或许能帮到你们。他叫杨群山,是我的校友,早我三年拿到了心理学博士学位并回了国,而且也在尚海市开了家诊所,但一年前突然关门,人也不知下落。”陈琛絮絮叨叨却没讲到重点,说到这里才歉然地解释道:“哎呀,不好意思,我太兴奋了,忘了说杨群山对催眠很有研究,曾经被我们在美国的导师誉为近年来最杰出的催眠师,如果他专攻催眠这一专业,或许早就扬名天下了。不过他人有些孤僻,没有听从导师的劝告毅然回国,心理诊所也是生意不太景气,所以一年前就关了门。我感觉李小姐的状况似乎是受到了深层次催眠,而且有种自我迷失的感觉,具体我也说不上来,感觉应该是催眠中极为高深的一个境界,这并不是将催眠只作为一种治疗方式的我能够解释或是涉足的领域,或许目前国内只有杨群山能够帮助你们。”
蓝一方放下电话后,对守在外面焦急的李冰红说:“有线索了,走吧。”然后不等李冰红询问,就拦下一辆出租车,拉着李冰红坐了进去。过了两条大街后,蓝一方才拉着李冰红下了车,又找了个公用电话亭钻了进去,拨了一个电话不知说了什么,短短几句话后又钻出来拉着李冰红上了出租车。这次跑得更远,离开了青丁区进入了全虹区,李冰红莫名其妙地跟着蓝一方进了全虹公园,一直忍耐到全虹湖边静无人声的地方,李冰红终于不肯跟蓝一方再走下去了。
“蓝一方,你不要卖关子,到底在搞什么?”李冰红大叫起来。蓝一方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才在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长椅:“坐下歇会吧,应该没有人跟踪我们。”李冰红气鼓鼓地坐了下来:“陈医生到底给了什么线索?”
“他提到一个叫杨群山的人,催眠造诣很深,但一年前下落不明。我刚才打了个电话给朋友,让他们帮我查一下这个杨群山的下落。”蓝一方悠然自得地说话,如果有人自远方看到这一幕,必定会以为这是一对正在进行撒娇与抚慰程序的小情侣。
“那你做贼似的拉着我到处乱窜什么?哪里有人能成天跟踪我们?”
“那倒不是为了摆脱跟踪,只是总固定在一个地方打电话,很容易被人发现我们所在的地方,所以打一个电话换一个地方,才能让对方摸不透我们的行动啊。”
李冰红性急地站了起来:“那还等什么?为什么不去找杨群山的下落却在这逛公园。”
蓝一方灿然一笑:“大小姐,说你傻有时候还真是傻,莫非你认为我们有了一个人名就能在人口逾千万的尚海市找到人?我朋友正在帮我们查杨群山的下落,要我一小时后再给他电话,这期间没事,我们总不能一直坐在出租车上乱跑吧,来逛逛公园放松一下有什么不好?”
李冰红红着脸坐了下来:“哦,不好意思,我误解你了,我太急着想找出我失落的记忆了,所以才……”
蓝一方一把搂过她,温柔地笑:“别急,有我在呢,先坐一会打发时间吧。”倚在他的怀里,李冰红抵着蓝一方的下巴,感到了暖意,心中的焦虑缓释,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脸上露出对胜利在即的憧憬,蓝一方的脸色却严肃着,似乎对未来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不知睡了多久,李冰红被蓝一方摇醒:“时间到了,我们走吧。”在公园门口的公用电话亭里,蓝一方打了很久的电话,出来时对随着时间流逝心中不安愈加增强的李冰红微微一笑:“走,我们去杨群山家。”
“你的朋友真厉害,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查到了杨群山家里的地址。”李冰红随口说了一句,蓝一方笑道:“别忘了我可是个自由作家,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会不认识一些?我的朋友里有警察,也有混混,有妓女,也有白领。”话声刚落,突然觉得好象对李冰红有些不敬,耸了耸肩,拉起李冰红的手就往大道上出租车招停处跑去。
杨群山的家位于尚海市半月区,虽然刚由农业区向卫星城转变,但由于缺乏管理,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和众多半拉子工程成为半月区最大的特色。前临水库后靠山,虽然杨家的二层小楼所居风景优美,但却略嫌偏僻,倒也与杨群山孤僻的性格相吻合。
满架怒放的荼蘼隔开了小楼与外界,用它的香气吸引着外人,又用它尖锐的钩刺狠狠将入侵者屏蔽在外面。在这夏末,在这郊区的一角,荼蘼盎然,如白色蝴蝶点缀了一墙绿意,微风偶过,香气四溢,令人不禁联想到这荼蘼背后,是否有癯瘦老者,孜孜不倦打理着小小庭院,月季、蔷薇,荼蘼开过花期尽,又让人怀疑院中或许还有傲经秋霜的菊花与经冬耐雪的梅花存在。
即使站在外面,李冰红也是惊喜,城市中哪里会有如此嚣张如此傲慢的一丛荼蘼,素雅得令人心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位杨医生看来也是雅人啊。”
蓝一方不置可否,轻轻按了按门铃。叮咚响过一分钟,院里仍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蓝一方皱眉,轻轻从荼蘼丛中挑了个下手的地方,用指尖推了推刺叶下的铁门栏杆。
铁门竟然开了,原来只是虚掩着,似乎小园香径待客来。
这敞开的门反而令得蓝一方呆立着不动,似乎前面就是万丈深渊,错踏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李冰红轻轻碰了碰他:“一方,怎么了?”
蓝一方笑了笑,并没有流露出心中的不安,推开了门,率先走了进去。
铁门后果然是一座小园,卵石铺就的小径曲曲折折通向小楼,然而,小楼那木雕的工艺大门也是虚掩着的,似乎杨群山知道有人要来,为他们省去了叩门之事。

现在就连李冰红也有些诧异了,蓝一方要李冰红站到自己身后,拔出了腰间的枪,一手推开了门。
大厅里空无一人,昂贵的恒温水族箱哗哗流淌着循环水,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欢快地在水草与岩石间穿梭,并不理会外面有些紧张的气氛。绿幽幽的阔叶观赏植物肆意伸展着叶子,一看就经过主人精心的打理,小巧的茶几,柔软舒适的沙发,主人看来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
“有人在吗?”李冰红好奇地叫了起来,楼里仍然没有任何一处传来能证明有人存在的声音,只有水族箱中水在哗哗作响。
一楼的大厅共有四扇门,分别通往厨房、餐厅、卫生间和客房,各个房间的门都是敞开的,一目了然地井井有条,既看不到有人的存在,也看不出为什么会没有人的存在,因为厨房里煤气灶上砂锅里还炖着什么,正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汤汁也开始溢出,显然火候已经过了,扑得锅下的煤气哧哧作响,再放任不管怕是要扑灭火焰了,于是李冰红把煤气关上,“奇怪,怎么汤都不管了?”
蓝一方把手枪的保险打开,“你跟着我,保持一米距离。”
宁静的小园、无人的别墅,灶上咕嘟作响的汤,这种温馨寻常的平静此刻却变得诡异起来。门是谁打开的?炖汤的人哪里去了?荼蘼的香气随着敞开的门飘了进来,却更添迷幻般的色彩,仿佛这平静的环境中人被不可思议地蒸发掉,危险潜伏在某个隐匿的角落中伺机而发,反而比某种直观的恐怖更加让人悚然。
李冰红打了个寒颤,跟在蓝一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上了通向二楼的楼梯。
蓝一方嗅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二楼的三个房间中,只有一间的门是虚掩的,他舍弃那两间紧闭着的门,直奔虚掩的门而去。
侧在门口,蓝一方侧耳倾听,房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猛地一把推开门,手中的枪平指着前方。
因为风的对流,房间里的窗帘在敞开的窗前飞扬起来。没有危险了,因为危险已经过去了。
一个头发斑白的女性身着家居服仰卧在地板中央,三面的书架和一侧的书桌已经被翻得面目全非,张着空洞的嘴巴漠视着失去了生命以及来寻找生命的人。
蓝一方瞥了一眼死者,转身走了出去。李冰红看到那具胸口被鲜血浸透的尸体,一阵反胃,不得不也跟着走了出去。
“里面有什么?”她看到蓝一方以同样谨慎的态度打开另两道门,又以极快的速度浏览完毕走了回来。
“卧室。”蓝一方简单地回答,又走回了书房,用枪管略掀了一下尸体。“她是杨群山的夫人,杨群山不在这里。”
李冰红深吸了一口气:“难道是那群神秘人绑走了杨群山,又枪杀了他太太?”
蓝一方摇头:“我朋友说,自从一年前杨群山关闭了诊所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他了,怀疑他失踪了,而这栋别墅里似乎只有女人生活的痕迹,除非杨群山是隐形人,否则他极有可能的确是失踪了。”
似乎哪里有些不太对劲!蓝一方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进入这里后的所有场景,突然身子一颤,是杨家的异常。经过精心料理的盛开的荼蘼、田园般精美的小园、干干净净很显然被经常清扫的水族箱、保养得肥硕的观赏阔叶植物,哪一桩都需要花费主人大量的精力,一个一年前失去丈夫而且没有子女的妇人会有这样的心情与精力去维持这样一个尽乎完美的家吗?或者说她根本没有任何悲戚之心?那么杨群山到底在哪里?
蓝一方站了起来,在一地狼藉中寻找起与杨群山的联系。那些书全是些医学与心理学书籍,书桌的抽屉里也没有找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没有任何暗格、暗室、暗道,蓝一方一无所获。
“她的姿势好奇怪。”李冰红胆子大了起来,在尸体的边上转来转去,帮着寻找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的线索,无意间瞥到了尸体,于是提醒蓝一方。
杨妻的右手握拳放在受到枪击的胸口,左手却平贴着裤线,拇指、中指、无名指、小指蜷曲,食指笔直伸着。
蓝一方蹲在尸体旁,目光沿食指所指直线向前看去,唯一存在的物体就是西侧书柜,直线的终点就是书柜的中央位置。他走了过去,书柜上大半的书都被翻到了地上,似乎搜寻者并没有什么发现,于是拿这些书出气,踢得乱七八糟,露出书柜下一角黑皮。地面并不十分平整,为了防止书柜晃动,通常都是用皮革纸垫之类垫平书柜。杨家用的是薄薄的皮革,本来隐藏在柜下,由于书大半掉落,书柜轻了许多,被人适度扳动,就会露出下面的皮垫。
蓝一方试着皮革,却没有成功。李冰红急忙跑过来用力向后推书柜,蓝一方再用力一抽,终于把皮垫抽出,却连带着抽出一把钥匙。
钥匙并不大,虽然蒙了一层灰尘,但被仔细一擦后却闪闪发亮,正面上刻有“1403—A”的字样。
“这是什么钥匙?”
“应该是保险箱钥匙一类的吧。”
存放这么隐秘的钥匙,能打开的也必定是很重要的机密吧。李冰红眸中流露出一丝贪婪的目光,被蓝一方看到,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将钥匙放进了兜里,“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被人撞到了又要解释不清了。”他侧目看到桌上的电话,拨通了110:“半月区古昌路13号有个女人被杀了。”说完就挂上了电话。放在书房窗台上的一方仿鹿皮抹布被蓝一方一把拽过来,把书房里外、卧室门把手、一楼厨房的灶具、别墅的门,所有留下自己和李冰红指纹的地方都擦了个遍,然后把抹布扔到一边,拉着李冰红迅速离开了杨家的别墅。
当沈阳赶到杨家别墅时,已经是这之后近两个小时的事了。因为昨夜查案熬夜晚起了一会,直到上午才注意到《尚海早报》广告栏里的留言,沈阳马上猜到是陈琛留下的暗号,马不停蹄赶去陈琛那里,陈琛却否认自己发过这样的留言。沈阳狠狠瞅了他一眼,马上在中心搜索起来,最后在电话里找到了,他拿着那个小东西对陈琛吼道:“他们早就盯上你了,笨蛋,还不快告诉我你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陈琛嗫嗫地说:“我只是建议他们找我的校友杨群山,他对催眠很有研究。”沈阳怒视了他一眼,迅速打电话回局里,开始搜索杨群山的资料。当他赶到杨家时,预感成真了,杨家被翻得乱七八糟,杨妻也被枪杀。
“好狠毒的女人。”沈阳紧握拳头。从这里打给110报警的匿名男子估计就是李冰红的同党,他们必定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从容离开了。这个东西必定是极为重要的,才能让他们冒着风险动用在陈琛的电话里窃听信息,只是没想到陈琛居然还给他们主动通风报信,才画蛇添足一番地与陈琛进行联系吧。
“该死的,我总比他们晚一步!”沈阳咬牙切齿,站在香气袭人的荼蘼下,嗅闻到了更大的血腥与阴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主动出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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