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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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耀曦在剿匪司令部工作了三个多月,与吴志国说的话十只手指都数地过来,他没想到,第一次来吴志国的办公室居然是为了帮他处理俞浪澎的尸体——或者说,是为他自己收拾俞浪澎这个烂摊子。

“所以说,你把他杀了?”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耀曦震惊非常。剿匪司令部统共只有三百多个员工,算上他和顾晓梦,吴志国已经是第三个卧底。难道口口口的势力已经这么大了吗?可是据陈耀曦所知,目前口口口在正面战场上并不占优势,虽然顽强抗日,可是根本挡不住日本人的先进武器,只能靠声东击西的“游击战”挽回一些损失。

不过,陈耀曦十分欣赏吴志国。如果他没有猜错,从吴志国起杀心到杀人成功不会超出三十分钟,其凌厉风行、敢作敢为连陈耀曦这个黑帮老大都自叹弗如。他要不是口口口的人,陈耀曦倒真想招纳他。黑龙帮破旧立新,正是需要用人之际,可惜……陈耀曦收了心思。

作为这桩凶杀案的受益者,陈耀曦没什么立场去谴责吴志国杀人不眨眼,何况他自己也不是多把人命当回事的人,于是很快进入角色,与吴志国一起把俞浪澎塞进书柜里。

“小心点儿,这里头都是吴大队的宝贝,要是碰坏了谁担待的起?”陈耀曦把后勤处的工作牌别到胸前,亲自监督两个小兵抬柜子,嘱咐他们轻拿轻放。

正巧在楼梯口遇上白小年。

“呦~这么大个书柜,要干嘛呢?”白小年惯会来事儿,其实并没多把这柜子放在心上,但既然遇上了,就免不了白问几句,开玩笑道,“看这柜子沉的,两个大男人都搬不动,这是要挪去哪儿?听说陈参谋不日高升,难道连咱们司令部的柜子也要沾光去河北了?”他自以为风趣,捂嘴娇笑,眉飞色舞。

陈耀曦心里恶心,表情却十分镇定:“我哪里够资格用这么高档的柜子,这是吴大队的!你看它的锁,跟一般的锁不一样,是保密专用的,连螺丝刀都撬不开。”他指着锁眼给白小年瞧,“吴大队不小心把钥匙丢了,里面的文件拿不出来,只好让我搬出去找人砸开。”

“没有备用钥匙吗?”白小年凑近锁眼观察了一番,评价道,“啧啧,还真不一样,这个很不好开吧?”

“是不好开,只能把锁砸了。”陈耀曦解释道,“当初定做这批柜子就是为了保密,钥匙只有一把,没有备用的。”

“这吴大队,也忒粗心了。”白小年阴柔地抱怨了一句,眼珠子一转,祸水东引,“吴大队也是,你都是升参谋官的人了,又要预备搬家又要照顾怀孕的妻子,大忙人一个,还叫你来处理这些琐事。后勤处又不是没人了,不是还有个吃干饭的朱一毛在呢吗?”因为朱莉,白小年看不惯朱一毛许久,一有机会就给他上眼药。

“我还领着司令部的薪水呢,得站好最后一班岗,可不能晚节不保。”陈耀曦避重就轻地把话题绕了过去。他有任务在身,不愿与白小年纠缠,因此只寒暄了几句就指挥小兵把书柜抬到门口的小轿车上,径直开去秦淮河边抛尸。

陈耀曦知道密探们会试图跟踪他,但他毫不担心。这回他可是开着车呢,探子只有两条腿,哪里跟地上!

“那辆车是司令部的公务用车,若没有吴志国签字,我根本借不出来,倒要谢谢他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回到家,陈耀曦往沙发上一躺,心情大好。

由于是特制的保险柜,换新锁麻烦费时,而他手里有吴志国给的钥匙,只需把尸体扔进秦淮河就已经大功告成,接下来只要假装换好了锁将柜子还回司令部即可,节约了大量的时间。趁着其中的空档,陈耀曦给猴子打了个电话,几个月来头一回联系上了自己的手下。

“曦哥!你真没死?!我就说你福大命大,铁定死不了!”电话那头,猴子热泪盈眶。梨花村被烧后他曾派排骨佬和二愣去当地打探消息,可惜一无所获,“只找到祥林嫂和大丫两个娘们。她们运气好,烧村的时候正巧在田里清杂草,躲过了最开始的扫荡。不过后来火势越烧越大,大丫脑子不清楚想折回陈家老宅去找她娘,结果被困在胡同里,好容易逃出命来。不过,因为在火里窜了太长时间,她们都叫硝烟呛哑了喉咙,再也不能说话了。”大丫和祥林嫂都是文盲,失去语言能力后根本没办法沟通,猴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明白鬼子屠村时陈耀曦和苏雪倩不在村里,但是到底去了哪里,就无从得知了。

“我不相信你死了,一直让人四处寻找,可惜没寻到有用的痕迹。”陈耀曦生死不明,管理黑龙帮的重担就压在了猴子身上。但他虽然能力卓著,却缺乏一帮之主必须的威信与魄力——有的人天生只适合做个副官,倘若被强行扶到一把手的位置上,反而容易瞻前顾后,无力管束手下。黑龙帮正处在废而后立的关键期,当初陈耀曦之所以能迅速收拢旧部,个人能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天生就有一种为上位者的气场,能让人心悦诚服。相比之下,猴子就缺少了领袖气质,管理帮派分外吃力。所幸他有自知之明,从来没打过取而代之的主意,反而暗自瞒下陈耀曦失踪的消息,稳定人心。


不过,陈耀曦的归期一拖再拖,总会有些牛鬼蛇神心怀不轨,暗地动作。倘若陈耀曦再不出现,猴子恐怕也顶不住了。

雪上加霜的是,冀北的山寨还在这个节骨眼上被鬼子挑了。二当家武无忧虽然保住了六百来条弟兄的性命,却缺钱少粮,只能在荒郊野外打地铺,捉些田鼠兔子为生,落魄非常。

“田鼠兔子顶个X用!”陈耀曦想象了一番弟兄们的凄苦景况,胸口一疼,破口大骂,“武无忧是傻子吗?我们是土匪!没钱怕什么?空手套白狼那是咱们的本行,抢啊笨蛋!”六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哪怕没有武器,光着膀子拧成一股绳也不至于混地那么惨吧?

“我也这么说。”猴子苦笑,“可是二当家不听。他能带着弟兄逃出命来是受了口口口的支援,他说这个恩要还,就同对方的一个叫谷子地的连长拜了把子,发誓金盆洗手,再不做打家劫舍,哦不,是劫富济贫的勾当。”

“谷子地?”陈耀曦气得牙痒痒,“好小子,我把他从范庄旺村的死人堆里挖出来,他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他还记得当初那个满脸污泥但是笑起来会露出一口白牙的糙汉子,“所以,武无忧被挖墙脚了?

“没有没有!”猴子连忙摇头。他虽然不赞同武无忧让手下弟兄饿肚子,可是到底是同在一条战壕里奋斗过的兄弟,怕陈耀曦误会,急忙帮他撇清,“二当家虽然混,可是绝不敢越俎代庖。他只是认了谷子地作把子兄弟,其他的事,说是要等你回去后再决定。”

陈耀曦总算缓下一口气。

说起来,武无忧本来就不适合当土匪,他淳朴善良,一根肠子通到底,属于那种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类型。有时候连陈耀曦也深感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够出淤泥而不染。不同于陈耀曦的半路出家,武无忧是根正苗红的地痞子弟,家中当土匪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宋朝,其先人的光辉事迹甚至惊动了元末明初的大文学家施耐庵专门作书记叙:从他太爷爷那辈开始,旻山榔头寨的武寨主就坚持拜打虎英雄武松为祖宗,谁有异议就打谁,直打得人满地找牙才肯罢休,横行一时。

谁知,老虎也能生出猫来。武无忧基因突变,完全没能继承祖先遗风,空长了副大身板,连斧头都拿不稳,老爹死后更是让心怀异心的手下爬到了脑袋上头作威作福。结果,便宜了外来户陈耀曦。——陈耀曦帮他剪除了异己,然后自己变成了最大的异己。——他发动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武无忧将大当家的位置白送了他这个外姓人。

那时猴子还不认识陈耀曦,知晓内幕的人也都三缄其口,以至于到现在说起这件事猴子还深感不可思议,难以理解:“二当家当初怎么就把寨子拱手让给了曦哥呢?”而且他还是心甘情愿的!尼玛这是武家的祖宗基业啊,他就这么送人了,一点儿也不心疼,事成之后还乐颠颠地在换了姓的寨子里给陈耀曦打下手,TMD这不科学!

陈耀曦才不会认为平白接受人家的寨子不科学,他现在恨不能长出对翅膀直飞冀西,一巴掌扇醒武无忧这个专爱为他人做嫁衣的二货。他虽然攻占了上海这块新地盘,可经营不过两年,势力还未完全渗透,远比不上河北的根深蒂固。作为他的发家之地,冀西才是根基所在。

陈耀曦绝不会坐视杀父仇人侵吞自己的地盘。

“我后天就要去核顶山,一旦上了贼船再想下来就难了。你赶紧联系几个弟兄,让他们买好火车票,明天下午三点在唱经楼等我。如果没有南京到上海的火车,到其他地方的也行,反正不拘目的地,只要能离开南京就好!”隔着话筒,陈耀曦飞快地部署安排,“尽量找能打的弟兄,有尾巴跟着我,得把他们作干净了我才走的了,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通风报信。”

可是,南京离上海将近万里之遥,短短一天,哪怕是头脑灵活的猴子也不敢保证能运作妥当:“临时派人去南京肯定来不及了,只能找正好在南京附近的弟兄……万一,没有呢?”

“明天下午我会和苏雪倩去唱经楼散步,如果能有兄弟协助我们跑路最好,没有的话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遵从伪政府的安排去核顶山。到时候你可以打这个电话找顾晓梦,视情况考虑跟她合作。”陈耀曦报了一个号码给猴子,并简单交代了一下顾晓梦的身世背景,“口口口计划营救政治犯,目的跟我们没有冲突,所以是可信的。”

吴志国的意外暴露,让陈耀曦看到了口口口的潜力,他单枪匹马闯荡核顶山,想要成功出逃少不得得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据顾晓梦说,口口口组织庞大,有很大可能已经在核顶山内部建有党组织,只是苦于无法与外界联系。而陈耀曦和苏雪倩的生机,就在于架起沟通监狱内外的桥梁,里应外合,逃出生天。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最佳计划,当然是与猴子成功汇合,天高海阔。陈耀曦详细规划了逃跑路线,将银票细软贴身放着,扶着苏雪倩出门往唱经楼走去。

成败在此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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