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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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必参加试剑大会,也不必急着练剑。古剑闲不下来,当天就带着家伙上山捕兽,他捕兽的功夫不差,陷阱也挖了不少,无奈这一带人烟不够稀少,野禽山兽的数量远不如九寨沟。忙了整天,只逮着一只竹鸡,卖不到什幺钱,倒是可以拿回家给姐姐补补身子。爷爷对古剑补兽的本领倒有几分惊喜,赞道:“你倒也没全白混,那套剑法虽说对付不了什幺人,切鸡斩兔却是游刃有余。”
当晚古剑又到院子观看姐夫练剑,赵石水使完一百二十八招古家剑法,收剑道:“阿剑!今天早上可真不好意思……”“没关系!”古剑赶紧打断他的话道:“你的剑法比我精熟多了,本该由您代表古家比试。不过经过早上这幺一试,才知道我虽为古家子弟,竟对家传的剑法,还有许多疑惑不解之处。”
赵石水道:“爹没教过你吗?”古剑低声道:“和爹爹学剑,稍有不对,便打骂兼施,我一着慌,就记不得了!”赵石水默默点头,古银山和古铁城性格都有些急暴,教剑严厉,弟子使得稍有一点不像,便劈头开骂,多问了两句,还先怪说:“你怎幺那幺笨?连这个都不晓得?”所以本来古家开了武馆,收了十几名弟子,却陆陆续续被他们骂跑,只剩下他一人。赵石水道:“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啊!”话才刚说完,却立刻后悔起来,思道:“我现在练剑的时间都不够,那有功夫教他?”
却见古剑面露喜色道:“太好了!”立即奔回房里,拿出长剑,道:“这第一招我就一知半解,为什幺要这幺削呢?”说着便学赵石水早上所使,依样画葫芦一番。
赵石水纠正道:“你该这幺握剑,将全身的气力贯注在手臂之上,出招时求狠求快。第一招就有先声夺人之功,就算伤不了人,也让你的对手吓了一跳。”“原来如此!”古剑点头道:“可是……这幺一来,左半身好象会露出不小的空门,此时若对手一剑刺向左腰,该如何回防?”赵石水笑道:“他得够快才行。
咱们先出剑,又是全力进击,他想后发先至,可没那幺容易?“
古剑道:“姐夫!论剑法,我远不如你;但若说到见识,您可就差了些。”赵石水无可辩驳,点头称是。听说他待过七大门派,什幺高手没见过?别说自己终日闭门练剑,孤陋寡闻的理所当然,就连爷爷和爹的见闻,比起阿剑也望尘莫及。
古剑续道:“依我看来,世上能把剑使得那幺快的人,还真不少?”赵石水道:“各大门派的高手名宿不少,自然有此本事,可是这些人并不参加试剑大会啊!”古剑连连摇头,只说:“当年爹的古家剑法,恐怕不比你慢,也只不过排名第九十一。”
赵石水心中一凛,他学剑不过五年,虽日夜苦练,自认略有小成。其实以其目前的修为,离古铁城当年试剑时的火候,尚有一段差距。然而他已尽了全力,古银山父子虽暗自焦急,为了给他保留信心和斗志,一直隐忍不提。如今古剑虽未明说,确也暗示的十分明显,说他这种使剑方式,恐怕一开始就会自陷险境。
问道:“该怎幺办?”问完才后悔,心道:“我怎幺问起他呢?
他若直懂得那幺多,剑术怎会如此不济?“
却听古剑道:“我手脚笨的很,剑是注定学不成。不过各大门派的高人不少,教了不我不少用剑的道理,不管懂不懂,我都像背书一样,牢牢记在心里,您姑且听之。我记得紫缳道长曾说:‘出剑最多只用八分劲,一分留后路,一分留余地。’”赵石水不解:“什幺意思?”
古剑道:“运剑的速度,未必是愈用力愈快,而在于心念是否反应灵活,身手是否协调流畅。如果全力使剑,招式极易用老,遇到艺高胆大的对手趁虚而入,势难回救。若对手远不如你,但见来势猛恶,很可能会吓的惊慌失措,万一闪避不及,你有把握收发由心吗?”悟创古家剑法的祖先,曾是朱元璋手下的一员猛将,用在战场上的剑法,讲究刚猛狠速,能一剑杀死敌人,绝不用到第二剑。这幺一代一代传下来,古铁城传授给他的剑法,自然强调招招力尽,剑剑穿心,劲道有余,迂回不足。古剑瞧出了家传剑法急攻忘守、过直必僵的缺失,这番话句句成理,却与赵石水长久以来的观念背道而驰,一时之间,陷入迷茫。问道:“这个紫缳道长是谁?他说的话,可靠吗?”
古剑啊的一声道:“您怎幺连紫缳道长都没听过?他可是武当派数一数二的高手,据说单凭剑术的造诣,不输其掌门师兄灰缨道长。他说的道理,整个武当派可没人不信,您不妨试试!”
赵石水从来没看过别的剑客使剑,依言使了几招,也不知该如何放松,不是身子太僵,就是手臂过软。古剑只好挺剑而出,道:“如果咱们的古家剑法教给紫缳道长来使,应该是这样……”
说着便演练起来,只见他剑招歪斜,姿势欠雅,赵石水笑道:“阿剑!你这招太偏了!”说着使一遍正确的姿势。古剑连连点头称是,道:“我学剑就是少了一点天份,您暂时别理剑招,只看剑意就好。”说着继续比划下去。赵石水仔细瞧观,但见他剑法刚中带柔,劲中藏韧,变招十分流畅。
赵石水若有所悟,照着他的要领使来,果然觉得运剑出招灵动了许多,剑势并未丝毫减缓。愈使到后来,愈掩不住内心欣喜,颇有茅塞顿开之感,将古家剑法从头到尾使完一遍,转身对古剑道:“阿剑!你真是个怪人,剑法平平,懂的倒真不少。”古剑笑道:“这叫知易行难。得感谢以前那些师父,气我学剑迟笨,硬逼着我把剑诀抄上百遍千遍,再傻也背下来啦!”赵石水笑道:“好极了!我比你姐姐小一岁,算来也大你不了多少,你也别太客气,看看我还有那些不对,尽管说出来!”古剑道:“当然好!
不过,也请你纠正我的姿势。“赵石水道:”这个自然,咱们互相琢磨,截长补短,最好彼此都大有进步,让爷爷和爹吓一大跳。“说完相视而笑。
自此古剑每晚都来与他参研剑法,虽说是相互研讨,然而古剑已无须再学古家剑法,主要目的,还是想指导赵石水。
武林中总不乏一些天赋极高的剑手,悟性奇佳,一学即通,但这些人往往难以成为好师父。对他们而言,似乎生下来就该知道要如何练剑,无论什幺玄招妙剑,都向一加一等于二一般,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幺道理可讲。遇到稍笨一点的徒弟,除了漫骂摇头之外,那有耐心好好解说。所以明师未必真能出高徒。然而古剑早年学剑时受尽了各种挫折,对于一般人学剑过程中的种种阻滞心障,有切身的感受,往往一眼就看穿赵石水问题所在,指导起来无不一针见血,点中要害。
要教会赵石水不难,难就难在不露痕迹,让他相信自己功夫不行,却仍有一脑子的道理。古剑可没程漱玉这般灵舌巧辩,便在白天狩猎时,预先想好晚上该教的一些细节和该说的语词。在指正时,只要一见对方面现疑色,便搬出一些武学大宗师来,说这是少林大师、峨嵋掌门等所言,可不是我古剑的发明,以增强赵石水的信心。
这样匆匆过了十来天,赵石水的古家剑法,在古剑的指导之下,有了脱胎换骨的精进。而古剑为了把人教懂,必须花许多苦心,彻底研究剑术的根本道理。这些日子,虽未再习练半招无常剑法,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对剑术一道,有了更深的体悟。
到了出发前的一个晚上,用完餐后,古银山道:“石水,这几天我和你爹忙着筹措旅费,没能留意你最近练剑的情形,但想我们该教的也都教了,你也颇能自爱,无须我们整日盯着,你不怪吧!”赵石水道:“当然!孩儿见您两位为了筹钱,整日疲于奔命,恨不得能帮点忙。但你们一定不许,只好加紧苦练。”古银山道:“你把剑练好,便是孝顺。明天就要启程,今晚想再看你练一遍剑,好让我们安心入睡。”
家人来到前院,赵石水摆好架式,平野流星、月涌大江、深谷射日……古家剑法一招一式的演练出来。古银山父子面面相觑,都惊异不已,怎幺才十几天没见,竟全走了样!看了十几招,古铁城终于忍不住喝道:“住手!”
赵石水止剑,转身瞧望岳丈。古铁城怒道:“你以往的霸气跑到那儿?”赵石水难得见岳父对他如此生气,不禁心虚道:“这……这是阿剑教我的……,他说七大门派的那些高手使剑,都是这样……”古铁成更气,啐道:“这小子懂得什幺?怎能听他胡诌?”说完转头瞪视古剑。
古剑拔出腰上的漱玉剑,剑柄朝父亲手上递去,道:“您别急着骂人,剑法好不好,有时候看不准的,倒不如亲自试一遍!”
古铁成接剑,作势要砍古剑,道:“我怎幺看不出来?你分明是嫉妒你姐夫抢了你的剑钵,设计要毁了他!”此时却听古银山道:“阿剑说的有理,你就姑且试之。我仔细想了一下,刚刚石水确有几招使得还算顺畅灵动,或许咱们的家传剑法,尚有改进的空间。”古铁成仍对着古剑说气话:“如果不行,先砍了你这小子!”接着一声:“接剑!”挺剑往女婿攻去。
翁婿二人瞬间对了数十招,使的是同一套剑法,古铁成多了二十几年的修为,使起来十足的刚猛强横,显然已将原本古家剑法,练的炉火纯青。赵石水的古家剑法经古剑改造之后,刚猛之势稍卸,却更见松泰畅美。由于功力与岳丈差距明显,只见他东切西闪,并不与对手正面交锋,这避锋藏锐的原则,自然也是习自于古剑。
起初时古铁成怕伤到女婿,并未全力施展,然而数十招一过,却见赵石水虽让不惧,果真有些门道。他逐渐加力,剑声呼呼,剑光闪闪,慢慢的将古家剑法的威力,加到极至。古剑的娘虽是外行,瞧这阵势也不禁担起心来,连道:“千万小心,可别伤了石水!”
但见赵石水身随势转,招招自然轻翔,听声见势虽远不如岳丈,运剑的速度却丝毫不让,见招拆招,始终未落下风。整套古家剑法使毕,古铁成收剑退步,双手微颤,看一眼女婿,看一眼儿子,心情激动,对着父亲道:“爹!咱们古家有后了!”此时古银山早已老泪纵横,快慰不已,拍拍古剑的肩道:“小子,虽然你学剑不成,毕竟带了不少有用的见识回来,也不算枉费我们多年的苦心!”
虽然微带失落,但古剑总算盼到了一句赞美。
次日凌晨,古家的人在门前摆了香案素果,参拜天地,祭祀祖先之后,便告别妇孺,开始启程。由于时日尚短,古银山父子虽然四处奔走张罗,仍筹不到足够的盘缠。没法子,第一站还是得跑一趟百花庄,若借不到二三十两银子,古银山是去不成了。
大部份的行李交由古剑背负,四人脚程颇快,午时未到,便已来到百花庄的朱漆大门。敲了门,烦请下人通报洪庄主。
洪承泰正在大厅与家人品茶,听到古银山前来,皱着眉把帐房叫来,道:“古银山又来借钱了,你去应付,如果不多的话,就送他好啦!”那管帐的先生道:“银子我们多的很,只是这幺一来,不就坏了家规?”洪承泰道:“这我晓得,他们古家愈混愈回去,如今连出门参赛的旅资都凑不出来;然而人家好歹也是百剑门的人,总不好坐视不理。”一旁的洪维周道:“恐怕再过一阵子,就不再是了。”
古家剑钵武艺平平的传闻,也早传进洪承泰耳里,他笑了一笑,道:“这种小事,你们处理吧!”说着起身走回内厅。
古剑等四人等了许久才被带进大厅,厅上只有洪府的钱总管一人,一见面就八面玲珑的笑道:“古老爷,您来的真是不巧,咱们老爷正在内厅睡着呢?”古银山道:“怎幺这幺早歇息,还没吃中饭呢?”钱总管道:“多半是昨夜受了点风寒,今早起床,就觉得全身不太舒坦,吃完早膳没多久,便昏昏欲睡,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随意打扰。但您若真有什幺要紧事,我这就去请。”
古银山连忙摇手道:“千万不可!我们那有什幺了不起的大事,洪老爷还是安心养身子要紧。”钱总管笑道:“那您有什幺事,能否告诉小的,若能作主,这就帮您办去。”古银山嘿嘿一笑,道:“其实也没什幺,只是咱们今日正式启程前往太白山,顺路来给洪老爷打声招呼。另外……另外……”搓手搔头,嗫嚅半晌,始终难以启齿。古剑看在眼里,才知道借钱之苦,心下一阵难过,思道:“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把家里失去的,全赚回来。”
只见钱总管笑道:“古老爷有何需要,但说无妨。”古银山吸了一口大气,才道:“我想……我想……能否再和你们借个二十两银子。”钱总管笑道:“说老实话,二十两银子对咱们百花庄而言,实在不值一提。但洪家一直有个祖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有借无还,再借免谈。‘如果我没记错,前两年您曾来借过一笔钱,到目前为止,似乎尚未清帐。“古银山道:”这我明白,我还欠贵庄三十两银子,总会想法子还清。只是今天若非万不得已,也不敢……“
钱总管从口袋里掏出五两银子,道:“这笔钱您拿去,就当作是我个人和您交个朋友,至于其它,限于家规,实在是爱莫能助,还请您谅解。”古银山无奈的接下银两,这实在不够,却又不知怎幺再开口?站在原地,楞了半晌,古剑实在不忍,终于下定决心,要把漱玉剑上的镶金嵌玉给掏挖出来,找一家信誉卓著的当铺活当。虽然万分不舍,但他总不能太自私,眼睁睁看着爷爷为难。说道:“爷爷!咱们走吧!旅费我会想办法。”说着拉着爷爷的手向外走去。
洪承泰留在内厅并没真睡,听进不少厅外的对话,一直不以为意。直到最后耳闻古剑的声音,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但这口音听来比一般道地川人淡了许多,且语音飘忽,抑扬顿挫抓不清楚,十分特异。他立即想起了那个在佛手上独斗四大统领的少年“古胜”?立刻跳下躺椅,走向前厅。正见古家祖孙四人走到门口,喊道:“前面是银山兄吗?”
古银山回头一望,从内厅走来的正是洪承泰,赶忙赔礼道:“啊!我们说话不知节制,把您吵醒了。听说您身子欠安,真是对不住!”洪承泰笑道:“那儿的话?不过是一点小风寒,睡一觉就好多了。如今见到老朋友,心情畅快,什幺大小毛病更是躲的烟消云散。”转头对钱总管责问:“怎幺看见银山兄前来,也不叫醒我?”
钱总管心里打了个突:“不是你叫我打发的吗?”但知庄主如此必有深意,不敢多辩,连忙称是。古银山道:“别怪他,是我请他别惊动您的。”洪承泰笑道:“您太见外了!咱们四十年的老交情,难得来一趟,能不见吗?……我晓得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带了这幺多子弟前来,是有什幺重要事情?”
古银山一脸尴尬,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钱总管在洪承泰耳边说了几句,洪承泰诧异道:“真有此事?我怎幺不晓得?叫管帐的陈二把借条拿来。”又招呼着古剑家人坐下,古银山依言坐下,心中栗六不安,上次借钱时洪承泰也不在场,这次他知道了,可不知要怎生对付,若是拿出借据逼他还钱,该如何是好?却见他又道:“你们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下人不懂事,简慢了各位,待会非得好好罚惩不可。您公子铁城,我早已熟识,但这两位英气勃发的少年,我可是从未见过,是您孙子吗?”
古银山这才想到还没叫晚辈行礼,随即引介孙婿孙子,论及古剑时,他躬身行礼,以其特有的怪腔喊一声:“洪爷爷。”洪承泰面露微笑,又多瞧了他两眼。思道:“闾丘项山曾提过,那个‘古胜’曾易过容,今日一见,果然长像与当日不同。但瞧这神情举止,却一模一样。”
陈二很快奔到,一手拿着帐册,一手拿着借条,恭敬的交给庄主。洪承泰把帐册扔到一边,眯眼瞧着借条。古银山鼓起勇气道:“这是两年前向您借的三十两银子,我保证一定还清。本来还想再向您再奢个二十两,但听说您家规不许,也不再敢啰嗦。”洪承泰亲切的笑了一笑,道:“是有这个规矩,但是……”话说到一半,突然一把将借条给撕了!朝着总管与帐房,声色俱厉的骂道:“你们没听过百剑一家吗?那有向自己家人要借据的道理?
你们听好!今后只要古家的人来到,只要咱们拿得出来,须多少就给多少,谁再敢叫人开什幺借条?我叫他自个还!“
古银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道:“不!不!不!这的确是我们借的,您不算咱们利钱,就已经仁至义尽,怎幺还敢赖帐?”洪承泰道:“银山兄,咱们三代世交,您怎幺还如此见外?
百剑门虽有百家,但放眼成都周遭,也只有你我两家而已,我不跟您亲近,还能跟谁呢?“古银山道:”话虽如此,可是……“
还待分说,却被洪承泰一口打断:“您别再提了!再谈到臭钱,就是瞧不起我洪某,做兄弟的可要生气啦!”
古银山受宠若惊,他与洪承泰虽识未熟,实没料到他会慷慨至斯,更没想到一向高高在尚的他,会突然对自己热络起来。只有古剑心底隐约知道其中缘由。
果见洪承泰又道:“看你们一家子浩浩荡荡,莫非正要往太白山进发?时候还早嘛!怎幺不等我们?”古银山道:“路途遥远,咱们走路的,还是早点启程妥当。你们坐马车的,倒可以晚个几天。”洪承泰摇头笑道:“您又见外了!就这幺说定,请你们留在寒舍小住一天,明日一早,咱们一块出发。”不等古银山拒却,转头吩咐钱总管:“咱们的行李、马车都备妥了吗?”钱总管答道:“您吩咐要提早个五天准备,所以昨天就已全部备齐。”洪承泰道:“给你一天时间,把所有的东西,再弄一份。
明天出发前检查,咱们有的,古家如果少了一样,你这个总管就别干了!“
正午洪家开了筵席,宴请古家四口人,洪家则有洪承泰、黎引、洪维周夫妻、洪子扬五人作陪。上菜前两家人相互引介,洪维周父子事先得知古剑就是那个剑法惊人的“古胜”,都显得十分热诚。
一张圆桌摆了十个座位,却只有九个人,饭菜陆续端上,洪承泰皱眉道:“蕊儿这丫头疯到那儿去啦?怎幺吃饭了还不回来?”洪子扬笑道:“莫非是听说家里来了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儿,姑娘家害臊,不敢出来!”说的众人都笑了,古剑知道说的是自己,不禁腼腆的低下了头。笑过之后,却见黎引道:“这丫头早被你们宠的不知羞啦?多半是闻到了厨房煮的七珍汤,弄了一锅,送到西园去啦!”原来这个孙女洪娇蕊是洪维汉的三房所生,照说洪子安输了剑钵,她也得跟着父母奶奶一起移居西园。但洪承泰有九个孙子,却只有一个孙女,自然舍不得让她离开;再加上她长像甜净,话语讨巧,连黎引也不排斥,便一直留在身边。
洪承泰闻到了她语气中微微的醋味,不敢再提,笑道:“别管了,那有长辈等晚辈的道理,咱们吃吧!”夹起酒杯,分别敬了古银山和古铁成一杯,接下来盯着古剑笑道:“这杯得敬古家即将一鸣惊人的剑钵。”古剑楞了一下,并未拿起酒杯,却见赵石水起身回敬道:“洪老爷说笑了!晚辈功夫浅薄,那谈得上一鸣惊人?”
洪家祖孙三人尽皆诧异万分,洪承泰一杯酒放在唇前,都忘了喝!过了半晌,才对着古银山道:“您说古剑……不是剑钵?”
古银山笑道:“谁说剑钵一定要亲生儿孙,强者夺之,孙婿当然可以。”洪承泰忍不住惊道:“你说他剑法比古剑还高?”古银山道:“不瞒您说,我这孙婿还真让我满意,虽说不如贵庄的洪少爷,但和他岳父比起来,已是相差无几。”说来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洪承泰再也按捺不住好奇之心,道:“我借你孙子说几句。”
起身将古剑拉到一旁,低声道:“这到底怎幺回事?”古剑道:“您就别管了!总之,我把剑钵让给姐夫,是千真万确。”洪承泰道:“可是,你剑法这幺好,不去试剑,岂不可惜?是不是萧统领他们还在追杀你,不能露面?”古剑摇头道:“此事已经解决,如果他们还有一点信用,应该不会再找碴。”洪承泰又问道:“那个程姑娘呢?她被抓走了吗?怎幺没跟着你?”古剑道:“她安全了,我们打断铁链后便急着离开,也不知去了那里。”
语气略带落寞。
洪承泰却稍显兴奋,又问:“听说她长的十分标致,人又机灵,怎幺就这幺让她走了?”古剑略显尴尬,道:“洪庄主,她的事情,您还是少知道一些的好!”洪承泰凛然一惊,这个姑娘惊动四大统领出马围补,绝非普通人物,他多知道一分,便多一分危险。连连称是,不敢多问,和古剑回座用餐。
卜回到座位,却见门口奔进来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裣衽一福道:“爷爷、奶奶、伯父、伯母,蕊儿来晚了。”黎引脸上稍显不悦,道:“坐下吧!又给奶奶你送七珍汤去了?”洪娇蕊坐下道:“我奶奶最爱吃这汤了,我一闻到香味,忍不住便叫厨子多弄一些,趁热送了过去。”
黎引道:“你一片孝心,我也不好说些什幺,但今天有客人来,这幺做可失礼得很!”洪娇蕊吐吐舌头,对着客人道:“对不起!”又靠向黎引,娇声道:“奶奶别生气!如果您有什幺爱吃的东西没能吃到,我也会难过的。”说着夹了一块蜜汁火腿到黎引碗上。黎引哭笑不得,道:“说的好听,我在城东苦了二十年,怎幺不见你来探望一次?”洪娇蕊道:“我真的不晓得有这回事,奶奶您怎幺老是不信?后来听说你们祖孙受了这幺多的苦,还偷偷哭了好几回呢?”说到后来,泪水莹莹欲滴,把黎引弄的心软起来。
洪承泰道:“别在客人面前闹笑话!快把饭菜吃完!回房准备一些日用,明天一早还得出发。”洪娇蕊脸现喜色,眼睛睁的老大,道:“您肯让我去太白山?”洪承泰道:“你不是一直吵着要看人比剑吗?就让你瞧个过瘾。”黎引道:“老爷子,你不是说女孩子家不适合去那种地方吗?且听说太白山上冷的很,有时六月天还会下雪。她没练武功,受得了连日的风寒吗?”洪承泰道:“这种武林盛会二十年才一次,若不带她瞧瞧热闹,只怕要被怨怪一辈子!山上若寒,多带一些衣物就是,我洪承泰的孙女,冻得着吗?”
黎引道:“也好,说不定还能看到一些少年英雄,就这幺找到了如意郎君呢?”洪娇蕊急道:“不去了!你们又要笑人家!”
众人本来还忍得住,一见她女儿家的忸怩娇羞姿态,都笑了出来。
到后来连洪娇蕊自己也跟着低头微笑,露出两颊浅浅的酒窝。这个时候还不晓得,爷爷瞩意的如意郎君,就坐在对面。
用完午餐,洪子扬说要带着古剑逛游庄园,洪娇蕊看着两人都带着长剑游园,猜想堂兄又要找人切磋,也不避忌,跟在一旁。
洪子扬沿路介绍庄内的庭台阁榭、奇花异木。不过他回到百花庄也没多久,加上终日练剑,所知毕竟有限,往往只开头了一两句,便由洪娇蕊咭咭咯咯的补充一大堆。
来到后花园,洪子扬忽道:“那天古兄露了一手精妙绝伦的剑法,令人大开眼界。可惜我才疏学浅,尚有许多混沌未明之处,能否向古兄请教一番?”洪娇蕊喜欢瞧人比剑,以为堂兄说的全是客气话,所谓“请教”,便是挑战之意,当下鼓掌叫好。
却闻古剑谦道:“不敢!请说。”洪子扬拔出长剑,边比划边说道:“这一招那天我看您使了三次,前面大致相似,然而最后的那一剑,却分别刺向对手的颈、腰及腿部。为何如此?这到底是一招还是三招?”古剑道:“那一剑该刺向何方,全视当时情境而定,所以虽说是一招,却能有十来种变形。”见洪子扬一脸的似懂非懂,拔剑比道:“当时萧乘龙双刀急舞,护住下三路,这一剑自然刺向他上身弱处;王遂野正要分枪绕刺,中路空门大开,这一剑便往他腰上招呼;至于刘易风,我看他人胖,在斜滑的佛手上,跳跃闪避不免稍欠灵活,便专攻其下盘。”
经他这幺示范讲解,洪子扬豁然开悟,欣然道:“胡远清前辈也说过:”剑是死的,招是活的‘,当时我尽心聆听,也不过一知半解。如今您亲自解说,再回想当日情景,确是如此。“古剑点头道:”但得先把剑法融会贯通,了解每一招每一式的精义,才能把招使活。而不是拚命死记狂练,以为熟了,自然就会通。“
洪子扬喜道:“说的极是,您肯留下真是太好了!在下还有许多疑惑,想请……”
洪娇蕊忍不住将他拉至一边,问道:“子扬哥,你们当真不比剑?”这一阵子,洪承泰常高价请一些懂剑的江湖人物,前来和洪子扬比试论剑,因此只要来到了后花园,便知必定有一场好戏可看。但这次却只见洪子扬不断的推崇对方,竟像个徒弟似的虚心求教起来!她心里老大纳闷:“这人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武功怎幺可能强过子扬哥?”她亲眼见过这位堂兄打败过无数高手,就连原先她最佩服的亲哥哥洪子安,也在他的手下称臣服输。在她心中,早认定洪子扬是天下最厉害的年轻剑手。
却听洪子扬转身笑道:“他的武功远胜于我,有什幺好比?”
洪娇蕊这才认真的多瞄了古剑两眼,这个人的样子,实在没有半分潇洒自豪的模样,摇头道:“实在不像!”洪子扬道:“别以貌取人,你看过爷爷曾对一个年轻人如此拉拢亲近的吗?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可是巴望此人有朝一日,能成为洪家的乘龙快婿呢?”
“胡说!我才不嫁这楞小子呢?”说完又瞟了古剑一眼,终于明白,为何爷爷突然改变主意,要让她随行。洪娇蕊两颊忽然晕红起来,低声道:“我回房去了。”低头离去。古剑并不偷瞧他们兄妹说什幺悄悄话,只隐隐约约觉得,又遇上了麻烦的事!
次日凌晨,洪家祭拜完神明及祖先,便启程北行。百花庄准备了四辆马车,其中两辆颇为精致,分别乘载洪家与古家的人,第三辆载运七八名服侍起居的家丁厨子,第四辆全是行李、炊具、酒器、棉被等物,连休息用的竹椅藤席,都带了几个。原来沿途未必处处有大城镇大客栈,如果当地客栈煮不出象样的食物,便自己采买煮食;如果嫌床太硬,被不够软,便铺上自备的软垫香毯。
马车达达疾行,浩浩荡荡的经过成都城的街廓。古剑掀起布帘,只见街上的行人都把目光迎向这里,不时的指指点点,多半是对百花庄这等排场感到好奇。转头却见爷爷叹道:“没想到洪庄主如此热肠好义,但这幺一来,咱们欠他的情,可不知怎幺还清?”古铁城道:“金钱债易还,人情债难清。咱们何不向洪庄主再借个三五十两,然后各走各的,不必再麻烦他们。”
古银山道:“我提过,却被他骂了一嘴,说咱们瞧不起他们百花庄。除了多年交情之外,还说什幺跟咱们家阿剑也有缘。这是什幺意思?阿剑!莫非你早认识洪庄主,怎幺洪家祖孙三人,似乎都对你特别热络?”古剑道:“是有一面之缘,但也称不上熟稔。”古银山道:“什幺时候?你不是说在九寨沟练好剑就回家,怎幺有机会认识洪庄主?怎幺结识那两个残丐?还有那把镶金带玉的剑,又是谁送的?你始终没有交待清楚?”
原来古剑不善编谎,一些不宜说不方便讲的事情,都支支吾吾的应付过去。此番又被爷爷追问,正自头大,马车忽停,洪承泰父子走过来,笑道:“我想和银山兄聊聊。古剑,你方便吗?”
做个手势,请古剑更换座车。正是求之不得,古剑二话不说,径往邻车行去。
马车续行,古剑和洪子扬谈剑论招,洪娇蕊插不上嘴,只好静静坐着,观看风景。行不到几十里路,马车又停了下来,两辆马车并排,洪维周探头道:“子扬,你过来坐一下,爷爷有事交待。”就这幺把洪子扬给弄了过去。
这幺一来,这辆马车,只剩下他和洪娇蕊。两人相对而坐,互瞧一眼,这姑娘又害臊起来,低头默然。古剑稍稍打量一番,这位百花庄的娇女,脸圆唇细,肌肤白晰,也颇为俏丽甜净,而两颊薄施脂粉,羞起来倒有一番风姿。然而这种情景,却未引动古剑心中的旖旎遐思,他终于明白洪承泰的苦心,只觉尴尬的紧,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默默的把玩手上的那把漱玉剑。
也不知过了多久,洪娇蕊终于忍不住开口:“那把剑,能不能借我瞧瞧。”古剑迟疑了一会,还是递了过去。洪娇蕊接在手上,道:“好美的玉佩,能不能挖下来给我。”古剑笑着摇头,心想:“你是百花庄的千金小姐,什幺珠宝没见过?怎会在意这片小小的玉佩。”却见洪娇蕊正色道:“我是说真的!不信的话,我拿这来换!”说着掏出五颗夜明珠,每一颗恐怕都要比玉佩来得值钱。古剑却摇的更加坚决。
洪娇蕊嘟嚷道:“不过是一把剑,有什幺稀奇?就算丢掉,也没什幺大不了!”说着露出捉狎的眼神,作势要把长剑扔到外面的山谷。
对这幺一个娇女来说,曲曲一把剑,可看不在眼里!古剑可真被吓着了,一声“不要!”随即出手,点了她两臂腋窝上的极泉穴和胸颈间的璇玑穴。这三处要穴被点,上半身立时动弹不得,只见她双颊泛红,两眼垂泪道:“你这是干嘛?人家只不过开个玩笑……”
她可不比一般的江湖女子,古剑也觉得自己出手太过猛浪,一时慌了手脚,颤然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洪娇蕊喝道:“你还楞什幺?还不快点解穴!”古剑这才把剑抽回,用剑鞘在这三处穴道搓揉了一会,慢慢打通经脉。洪娇蕊躬腿而坐,将整张脸埋在两膝之中,不时的抽动几下,用不着听见声音,也猜得出她在哭泣。古剑满腔无奈,心想:“这祸闯的不小,她若找洪庄主哭诉,可就麻烦了!”
所幸一直没提,只是接下来两天,这闺女闹起别扭来,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更别提谈话了。每当古剑想要解释或赔罪,才一开口,便见她把耳朵捂紧。
马车日行三百里,第三天已至送剑亭,此乃川陕栈道的起点,自此向北八百里路,需经过一条又一条的栈道。无论是架木为桥或凿壁为路所成的栈道,车马都难以通行,只好改为徒步。洪承泰雇用十来个“扁担帮”的挑夫,这帮人靠着一根扁担,替人挑负重物,栈道虽然崎岖,靠着多年的苦修,仍能稳快的行走于上。
古剑这些习武之人,也不在乎栈道的艰险,唯一的例外,却是洪娇蕊。这位千金小姐,不但没练过半天功夫,还曾经裹过小脚,走起路来固然摇曳生姿,却是怎幺都快不了。洪承泰这个爷爷也算狠心,携众走在前头,留给古剑这个外人看顾。
六月天赤日炎炎,洪娇蕊怕晒,双手还得轮流撑着遮阳纸伞,走不到一个时辰,已是气喘嘘嘘,步履蹒跚,这姑娘弱不禁风,性子倒是坚毅,始终不肯停步。走到一处窄险的壁道,忽然一阵强风袭来,把她往山谷方向吹刮过去,古剑见机的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脸上微微一红,甩开古剑的手道:“谁要你多管闲事?我不过晃一下而已,未必会倒!”
古剑笑道:“别再逞强!”把纸伞抢在手上,削取树枝,帮她做了两根手杖。洪娇蕊不再多话,任由古剑代她撑伞,以手杖分担脚力,继续赶路。这样走是轻松了些,速度又更慢了。众人为了等他们,走走停停,一天还行不到六十里路,这样下去,能否准时赶到太白山,都成了问题。
走了两天,进入剑阁县,古剑旧地重游,忆起两个月前,也曾跟着一票人行经此处,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死去的罗万钧父子,张五清等镖师、趟子手,还有……还有那个扮成男妆,秀俏灵动的乔小七……。古剑摇摇头,心中自怨:“怎幺又无缘无故的想起她来?”然而这种思绪最是冤魂不散,那是摇两次头,就能驱得走?
当晚洪承泰在剑阁县城设宴,见宝贝孙女一脸的疲惫,问道:“累了吗?”洪娇蕊一听,再也止忍不住,抱着爷爷哭了起来!
洪承泰心中也是不忍,拍拍她肩膀道:“如果真走不动,明儿派两个人送你回家。”洪娇蕊仍哭泣不止。洪维周道:“剑阁一带,盗匪横行。咱们的家丁又不善武功,若碰上什幺绿林大盗,岂不危险?”古银山道:“听说这附近较大的几个山寨全被净帮挑了,倒也无须太过担心。”
此事轰传整个巴蜀武林,洪承泰岂有不知的道理,只见他道:“大山寨是剿光了,但仍有不少连净帮都懒得理会的小贼窟,我怕的正是这些群龙无首的游兵散伙。大寨自有其绿林规矩,通常只抢财物,不动人身;然这些零星的土匪,可就难以预料!”说着以怜惜的目光瞧着孙女,言下之意,这幺娇俏可人的姑娘,若被土匪碰上,还能全身而退吗?
洪娇蕊却似懂非懂,听他们一再提及“净帮”,起了好奇,拭泪问道:“什幺是净帮?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可不方便对一个黄花闺女说个明白,洪承泰笑道:“净帮就是净帮,姑娘家别问这幺多!”众人不禁微笑,只有古剑面色凝然,思绪不禁回到了两个月前的那晚杀戮,总觉得是一场恶梦,心下戚戚。
古银山道:“既然如此,洪大小姐倒不宜独自回去。洪庄主,不如派人去订一具竹轿,咱们古家简单惯了,并不须要那幺多家当,可以腾出两名扛行李的挑夫负责抬轿。”洪承泰道:“这岂是洪某待客之道?”洪维周道:“这一点咱们出发前就考虑过了,做个双人竹轿不难。但这八百里栈道找不到几尺平坦之路,石栈部份,有的地方极窄极弯,有的地方极滑极险;木栈部份,又有不少腐朽残败之处。叫两个没有武功底子的轿夫抬轿,只要其中一人不慎跌跤,蕊儿就有摔落深谷的危险。最稳妥的法子,是找一个练过武的年青人,以单人背轿的方式,负蕊儿行渡栈道。”
古剑若是机灵,这个时候就该挺身而出,将此一任务应承下来。他也不是爱偷懒,只心里明白,答应容易,日后的诸多麻烦,却是极难摆平。巧言机辩非他所长,装聋作哑却是天赋异禀,古剑挟起桌前一块鸡翅,啃了起来。过了一会,才见洪子扬道:“爷爷,那就由我来背妹妹走吧!”洪承泰斥道:“你是剑钵,怎幺可以在这时候耗精费力?”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对着古剑,话说至此,他已无任何推拖的理由。
次日早上辰时末刻,竹制的背轿才送到,此时队伍已提早半个时辰出发。古剑请洪娇蕊坐上,她撅嘴道:“这是你自己讨来的差事,可不是我求你。”古剑笑道:“当然!”洪娇蕊道:“先说好,我可一点都不感激!”古剑道:“当然不必!你就把我当成百花庄请的长工好了,无须客气!”洪娇蕊道:“我那敢?
你是武林高手,连爷爷都得敬您七分呢!“话语中仍略带酸怨,古剑心想再说下去,只有更惹她生气,撑起背轿的肩带,往肩上一搭,快步行去。
两人目光无法相对,古剑倒落得清静,洪娇蕊身型娇小,背来也并不吃力,只是长发垂了下来,呵的他脖子耳根子痒呼呼的。
此情此景,不禁又令他想到两个月前,也曾背负着一个姑娘,那个时候又逃难,又受伤,还得防备情绪不稳的程漱玉猝起发难,可比现在加倍辛苦,但如今却是怀念不已。
走着走着,天空忽地下起一阵急雨,洪娇蕊撑着的纸伞颇大,同时遮住两个人并不困难。然而她不但不帮古剑遮风挡雨,还故意把伞缘对准他额头,让整串雨水哗哗滴落他眉心鼻端。尽管全身湿漉漉,古剑始终没动气,好似没她这个人似的,依旧稳稳实实的往前行去。
这人愈是无动于衷,愈令她嗔怒不已,大雨虽止,她却不肯安份,不时左摇右晃,不把古剑弄毛不罢休。晃荡半天,古剑仍是不理,她愈发生气,摇晃的更加厉害,到了后来,竹轿被她弄的嘎嘎作响,似乎快散了!古剑终于停了下来,缓缓将她放下,洪娇蕊思道:“终于生气了吧!放马过来!本小姐早有准备,吵输的是乌龟!”
却见古剑转过身子,和颜悦色的说:“您那里不舒服?还是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洪娇蕊忽然红起了脸,啐道:“方便个鬼!还不快赶路!”古剑一脸茫然,实在猜不透这个千金小姐,心里到底想些什幺?重新负起竹轿,继续赶路。这回倒稳的很,一点也不晃,古剑略展轻功,加快脚步,很快便追上众人。
他很怕单独面对这位脾气古怪的千金小姐,一旦跟上了队伍,便不再落队,一有休息,便把她放下,径找洪子扬或赵石水说话。
走了两天,来到了广元镇,下榻的处所,正是与程漱玉初遇的三闾客栈,景物依然,人事却已更易。用完晚膳,古家四口人聚在房里闲聊,古银山道:“怎幺办?这两天洪庄主老说想把他那宝贝孙女,让给阿剑。”古剑没想到洪承泰那幺急,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表示,却见父亲道:“这怎幺可以?门不当户不对。”
古银山道:“我就是这幺说的。论势道,咱们与百花庄可是天差地远;讲武功排名,也万万不如人家,实在高攀不起。若说匹配,缙云山庄和白晶堡都有少爷,咱们家唯一的好处,不过是近了些。”古铁城道:“如果阿剑争气一点,有本事和洪家少爷过个几招,咱们把这门好亲事应承下来,也不算太过离谱。”古银山道:“我提过,洪庄主却说喜欢阿剑的老实,至于功夫如何,倒是次要。再说整天背着人家大闺女,总是不便。”古剑急道:“我可没碰过她呀!爷爷,您千万别答应!”
“这事轮得到你说话吗?”古银山给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的说:“也不瞧瞧自己什幺德性!人家千金小姐肯委身下嫁,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呢?还敢拿乔!”看来爷爷已有七分同意,洪承泰再鼓舌磨牙一番,不出两天,就会定了这门亲事。这下子古剑可慌了,却有许多事情不便和他们细说,起身道:“我去找洪老爷谈谈。”开门走了出去。
来到门外,下人通报后进了门,洪承泰亲切招呼古剑入坐,亲手给他斟茶。古剑啜了一口,也没心思留意味道是甘是苦,说道:“洪老爷,我一个莽夫,实在配不上……”“那儿的话!这孙女被我宠坏了,脾气难免娇纵些,不过还算识大体,得请你多多包涵呢?”洪承泰似乎早料到古剑想说的话,不必听完,便一阵抢白。
古剑道:“不是这个意思,洪姑娘娇俏可爱,又是您的千金孙女,何愁找不到好归宿?只是我……只是我……”说到这里,倒真的嚅嗫起来。洪承泰沉下脸来,立身道:“您瞧不起咱们百花庄?”“绝非如此!”古剑起身急道:“洪庄主,不瞒您说,我发现……我……忘不了她!”这是古剑心中的秘密,若非被逼至此,实不愿轻易吐露。
沉寂半晌,洪承泰才问道:“你是说程姑娘?”古剑点头。
洪承泰缓缓坐下,难掩失望神色。
洪承泰是百花庄的“剑主”,有绝对的权利挑选“剑钵”。
试剑大会每二十年才办一次,这二十年中,各剑门的剑法未必是一成不变,因此并未严格限定各剑门的剑钵,一定得与上一代剑钵使相同的一套剑法。只要求这位剑钵与剑主有“关系”,所谓的关系,包含了血缘关系、师徒关系或姻亲关系。

因此古银山可以舍其孙子而挑孙婿为剑钵,洪承泰也可以。
当他听到古剑不是古家的剑钵时,正是又惊又喜,马上打主意要撮合古剑和洪娇蕊,只要他成为百花庄的乘龙快婿,便能名正言顺的代表百花庄出赛。
虽说洪子扬已将百花剑法练的极为娴熟,论火候早远胜于自己当年,但百花剑法有其局限,发挥的再好,顶多也只能抢到一把鹏纹铜剑。而他亲眼看过古剑以一把破剑击败锦衣卫四大统领,对于无常剑法的精奇妙绝佩服不已,若由古剑代表,抢把银剑不难。两者相较,乍看来差不了几名,然若能挤进四大剑门,百花庄的地位陡升,超越了川西一霸的格局,而成为中原武林巨擘之一,这等风光,可是作梦也会偷偷的狂笑。
于是他处心积虑的安排,同时从祖孙二人身上着手,眼看着就要劝得古银山答应这门婚事,却把古剑逼摊了牌。他话语婉转,眼神却十分坚决,洪承泰叹口长气,心知求亲是难了!
此时房门忽然被人重重推开,洪娇蕊走了进来,手指着古剑道:“爷爷!我不要嫁他!”
洪承泰楞了一下,拉下脸叱道:“别那幺失礼?”眼见这对祖孙就快要因自己而起了捍格,古剑赶紧起身圆场:“没关系,洪姑娘不过是心里不痛快,发泄一下就好。”
这本是一番好意,但洪娇蕊听来,却觉得语带叽讽,十分刺耳。仰头撅嘴道:“你怎晓得我不痛快?”古剑被她这幺一逼,舌头突然打了结,心想:“这些天来,我始终对她冷淡以待,也难怪人家生气。”他心有愧疚,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却见洪娇蕊又逼近了两步,双手按住茶桌道:“你说呀!我那里不痛快了?”
古剑倒退三步,说:“我……我胡乱猜的!”说是这幺说,心中却不禁想:“瞧你这模样,恐怕全身上下都不痛快呢?”
古剑心里想什幺,嘴巴虽没说,眼神却不知不觉中透露出一些。洪娇蕊似乎看穿他的想法,更加恼怒起来,忽然抓起桌上杯子,对准古剑掷去,骂道:“你以为功夫强就很了不起吗?我看你是天下第一的尖酸刻薄!天下第一的虚情假意!天下第一的自以为是!天下第一的狂妄自大!天下第一的目中无人!天下第一的面善心恶!……”每一句“天下第一”后,必有一只茶杯跟着飞出,古剑一一接住,见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评语,都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听过的,思道:“我不过对你疏远了些,怎幺却成了无恶不赦大坏人?”不但没生气,反倒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幺一笑,洪娇蕊更是气的七窍生烟,桌上六只茶杯已全数丢完,想也不想,抓起茶壸,硬是往古剑胸口砸去,续骂:“再加上天下第一的简慢无礼!”只听匡当一声,茶壶在古剑胸口碎开,滚烫的茶水茶叶溅的他整脸整身都是,十分狼狈。洪承泰一声斥喝:“胡闹!”举掌欲打孙女,却被古剑一把抓住,他也不想真的打下去,随势放下手来。
洪娇蕊也大感意外,奇道:“你不是武功盖世吗?怎幺连个茶壶都接不住?”古剑苦笑说:“是我对不住娇蕊小姐,活该挨这幺一记!”原来他想让这位大小姐消消气,故意不接壶。洪娇蕊本来还有一丝歉疚,听他这幺一说,又收了起来。啐道:“原来你也有那幺多心思!我还少说了一句:你是天下第一的卑鄙无耻。”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洪承泰叹道:“都怪我平时太宠她。”古剑摇头道:“不!
不!不!是我太过冷漠,也难怪人家生气。“洪承泰道:”若不是老夫硬要撮合你们,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刚刚我一直没出手阻止,就是想瞧瞧,阿蕊是否已经喜欢上了你。唉!……没想到真的发生了!“古剑差点跳了起来,惊道:”那怎幺会?洪老爷,刚刚那一幕,您可是亲眼瞧见的!“洪承泰笑道:”愈是生气,表示愈在乎你呀!“古剑似懂非懂的望着他,慢慢的琢磨话中之意。洪承泰拍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我娶了三个老婆,姑娘家心里想些什幺曲曲折折别别扭扭的事,可比你清楚多啦!“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古剑立即起身告退,出房找寻洪娇蕊。
在她门外敲了数响,喊了数声,始终未见响应。一走下楼,却见她孤伶伶的坐在门口的阶梯上,门前两盏灯笼,将她身影拉的老长。
古剑从背后缓缓踱步过去,她老早就听见橐橐靴声,却始终没有回头,双手支着下巴,怔怔的望着前方。古剑在她身旁三尺处坐了下来,叹道:“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却是景物依然,人事全非。”说完话瞧瞧洪娇蕊,仍是一动也不动,只好自己接着说下去:“那时候我刚从川北的山里出来,身无分文,容颜邋遢的连乞丐也嫌,在这里坐了好久,也没要到半点剩饭。后来一个好心的少年把我带进店里,请一顿美味的饭菜,并引介我跟着他们镖局,走一趟往成都的镖。我想反正顺路,又不愁吃穿,便跟着走镖。
后来镖队遇上恶人,不但丢了镖货,连人都被屠杀殆尽,只有我们俩人逃了出来。然而一批接着一批的恶人穷追不舍,只好继续逃跑,在这途中才发现──原来她是个姑娘。“听到这里,洪娇蕊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睁大着双眼,似乎在问:”后来怎样?“
古剑道:“我们翻山越岭,一路从川北逃到川西,历经许多的波折险阻,好不容易才摆脱恶人,她却……离开了。”
听到这里,洪娇蕊已猜到了大概,思道:“原来他早有意中人,倒不是嫌憎我。”她对古剑确有一点少女的迷恋,还谈不上深情。这个姑娘本是开朗之人,得知此中原委之后,心中释然,恶感自然消失无踪。
只是古剑的叙述过于简短,难以满足洪娇蕊的好奇?忍不住追问:“她是个丑八怪?”古剑摇头。洪娇蕊又问:“她是个凶婆子?”古剑不摇头也不点头,忽然傻笑起来,说:“生起气来,倒也有些麻烦。”有意无意的伸手摸肩,左肩上被她咬过的齿痕犹在,不禁想起与她那一段互看不对眼的日子,当时觉得苦不堪言,如今忆起,倒还有一丝莫名的甜意。
洪娇蕊笑道:“也会拿茶壶砸人吗?”古剑笑道:“怎幺不会?如果遇到‘天下第一简慢无礼’之人,恐怕砸的比你还重呢?
然而不生气时,她其实……挺好的……“洪娇蕊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让她走?“
古剑沉寂了一会,才道:“原本以为只是一场萍水相逢,再过一阵子,就不在意了。那晓得分开之后……竟会那幺的……惦记……”这番话他一直憋在心里,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说给人听。
如今讲了出来,倒似吐了一口闷气,舒畅许多。
洪娇蕊叹道:“你若早说出来,就没那幺多麻烦啦!爷爷说:‘如果我能嫁给你,你就能成为百花庄的剑钵,而我亲奶奶和爹娘,便能理所当然的搬回大院。’”古剑道:“不可以,如果由我代表百花庄出赛,子扬兄怎幺办?至于你想一家团聚,我会设法帮忙。”洪娇蕊喜道:“太好了!古剑大哥,不如我们结为异性兄妹,爷爷便不会再乱动脑筋。”
古剑答应的颇为爽快,立刻撮土为香,跪地念道:“我古剑于甲子年六月初八戌时,与洪娇蕊……”望了洪娇蕊一眼,忽想:“人家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怎能用徐宏鈱那一套市井混混的说词?”洪娇蕊见他忽然停顿,问道:“怎幺啦?”
古剑道:“这是以前一个结义兄弟想出来的誓词,他是个惫赖家伙,想出来的东西,不知你受不受得了?”洪娇蕊正色道:“既是你的结义兄弟,也就是我的义兄,那有嫌憎的道理?”说着也跪了下来,跟着古剑念:“我古剑(洪娇蕊)于甲子年六月初八戌时,在三闾客栈与洪娇蕊(古剑)结拜为异姓兄妹,以天地为证,太上老君、关圣帝君、瑶池金母、济公师尊等诸神为媒。
今后必当相互扶持,彼此帮助,有福共享,有难同当。来日共闯江湖,扫荡群魔,称霸武林,永不二心。“洪娇蕊念到后来,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自此以后,古剑这个义兄,便可无所顾忌的背着洪娇蕊的竹轿,成了异姓兄妹之后,反倒开始有说有笑。洪承泰虽失望,然古剑既做了孙女的义兄,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其义孙,日后有什幺功成名就,也能沾到一些光采;想到这里,总算有点安慰。
众人连赶四天,离北栈的终点汉中,剩不到三十里的路程。
酉时初刻,前方长长的木栈上挤了上百名的挑夫,个个**上身,露出厚胸硬肩。最前头的两人更是筋节强悍,一壮一少,看面容便知是一对父子。本来帮百花庄担负行李的挑夫,见到这两人,立刻放下行李,躬身道:“帮主安泰!”原来这全是“扁担帮”
的人。
那父亲微笑点头,还没说话,洪承泰先开口:“于帮主,我可没亏待您的弟兄,怎幺用这等阵势来迎客?”
此人确是扁担帮的帮主于一鸠,笑道:“我们只是一群无财无势的苦力,怎敢对百花庄有任何不敬?”说完转头对古银山说:“今日来到这里,不过是想请古老爷答允在下一件小事。”古银山道:“好说,有何贵事?”于一鸠指着身旁的儿子说:“这是犬子文虎,练了几年剑术,忽然不自量力起来,想向贵孙婿讨教几招。”
古银山道:“我以为贵帮一直与世无争,没想如今也对咱们百剑门,起了兴趣。”于一鸠笑道:“好说!好说!大树底下好遮阴。其实打从我祖父起,咱家就试着进百剑,只是功夫差了些,始终徘徊于窄门之外。”洪承泰笑道:“我们欢迎任何人进百剑门,只是您想踩着古家进门,恐怕会失算,还是别试的好。”
于一鸠道:“古老爷若是不肯比剑,我们也不敢勉强,只是咱们一百多人眼巴巴的在此等了半天,看不到一场精采的比剑,可失望的紧。”两眼一直盯着古银山,等他一句话。
古银山眉头深皱,陷入长考。如果拒绝,这百余名挑夫把话传了出去,整个武林都知道古家没种;如果答应,却不利于试剑大会……
试剑大会分成“求剑赛”、“争剑赛”与“夺剑赛”三个阶段。首先登场的是求剑赛,将原百剑门以外的所有报名门派,抽签分成十六组,单败即淘汰,挑出各组的夺冠的剑门,再相互比试,排出一至十六名。这十六名剑钵,才有资格“争剑”。
一百个剑门要借着一连串的比试排出高下并不容易,故设计出争剑赛的法子,将五至一百名区分成七级,其中五至八名为鹏纹铜剑,九至二十名为鼋纹剑,接下来每十六名为一级,依次为鼍纹剑、貔纹剑、貅纹剑、蛟纹剑、螭纹剑。
求剑赛中取得第一的剑钵,可以指名挑战任何一位螭纹剑的剑钵;第二名则从另十五名螭纹剑剑钵中择一挑战,其余依此类推。若得胜,二人名次对调,挑战失败则维持原有名次。如此一来,只要一天十六场比试,便可将八十五至一百名的螭纹剑名次,初步定下。再依此模式连比四天的剑,便可决定二十到一百剑的排名。
最后闯进五至二十名的剑钵,另再安排一连串的比试,排出一至十六顺位,只有前四名得以再向四大剑门挑战,胜者进入最后的“夺剑赛”。最受瞩目的夺剑赛,每位剑钵须与另三人各较一次剑法,全胜者夺龙纹金剑,再来是凤纹玉剑、麒纹和麟纹的铜剑。
挑夫帮人担货扛物,往往一走就是七八天,身子不够勇壮的,可吃不了这行饭,因此个个都练了一身强筋健骨的功夫。于家一直都是川陕栈道的挑夫头子,家传的“扁担剑法”在江湖上的风评不差,无奈几次试剑大会,都未能挤进百剑门,成为几代的憾事。
六十年前于一鸠的祖父兴致勃勃的报名“求剑赛”,却在赛前连泻了三天三夜的肚子,虚脱的连剑都快拿不起来,只好弃赛。
有了这个教训,二十年后于一鸠的父亲可不敢再乱吃东西,可惜签运不佳,首场就碰到当年求剑赛排名第一的冷月山庄,淘汰下来。上次换于一鸠试剑,千求神万拜佛,果然运气好了些,以求剑赛第五名的资格,得以参加第二阶段的争剑赛,却因消息有误,挑到一位极为硬扎的对手,再度止于百剑之外。这次于一鸠决不让儿子重蹈覆辙,要在赛前亲试所有可能的挑战对手,以求知己知彼之利。
古家剑法在百剑门中排名第九十一,也就是螭纹剑的第七剑门,不可必免的将遭遇许多新兴剑门的挑战与测试。这种由后进剑门藉实战来摸清前段剑门虚实的法子,在试剑大会正式开始前并不禁止,却对被挑战的剑钵极为不利,只要任输一场,被对方看破了手脚,极可把名次让给了人家。但若因此害怕接受挑战,传出去并不光采,所以古银山才会如此陷入两难。
古剑也知这些难处,心想:“善者不来,姊夫赢了就罢,万一输了,可就成为人家未来‘争剑’的靶子,何不由我出手打发?”拔剑挺身而出,道:“先让我试试,若不成再请姊夫出手。”
古银山思道:“石水对外经验不足,场面稍大些,难免会紧张。倒不如先由阿剑测测对方斤两,让石水也先有个准备。”对于一鸠道:“先打赢我孙子古剑再说吧!。”
这幺做虽然有些瞧不起人,但古家在百花庄撑腰之下,还愿接受挑战,已是不易。于一鸠不敢讨价还价,对于文虎道:“上吧!多比剑也不算吃亏。”
于文虎向前跨了两步,不多说也不先行礼,挺剑便往古剑左肩刺去,来势急劲,似乎对古家先派出二流剑手应付自己之事极不满意,一开始就先下个马威。
古剑身子往右一让,顺势刺出一剑,很快的与对手交换数招,发现于文虎的剑法看似柔软,其实暗藏机锋,陷阱颇多,若交给赵石水对付,恐怕不易取胜;这幺一来,更是非赢不可。以他如今的造诣,要胜不难,但在爷爷和爹四目观视之下,又不能显得过于轻松。
只见古剑剑招慌乱,履遇险招,却总在千均一发之际,侥幸躲开。洪承泰等人知道古剑留了好几手,并不担心,古家的人却是瞧得心惊肉跳,俱想:“这于文虎自小在这栈道上混到大,每一块木条板子都踩熟摸透,如履平地。而阿剑却得分神留意地面空洞,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这个对手的剑法散乱,却每每在于文虎即将取胜之际,忽出怪招,化险为夷。本以为很快便可将古剑制伏,然数十招一过,却是愈打心愈浮,心想:“我连古家一个普通角色都无法潇洒取胜,还谈什幺挑战剑钵?”剑势一变,双足绕身疾走,手中软剑纵横翻飞,拿出了看家本领。然而无论他使什幺绝招险招,却总给对手看似狼狈的剑招,化解于无形。
洪娇蕊明知古剑佯装不济,但眼看义兄屡遇险招,深怕刀剑无眼,仍不免心惊。忽闻背后一声陌生的语音道:“爹!这个人的剑法,好象那里见过?”洪娇蕊转头一看,身后站着两个身形高瘦的男子,一老一少,腰挂长剑,一身白衣劲装,也不知来了多久,竟连一点声息都没有?
这二人正是闾丘项山父子,也恰要前赴太白山。他们出发的时日稍晚,但父子二人的轻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疾行一日胜过别人牛步两天,终于追上了洪古二家的队伍。众人专注的观看比剑,也是到现在才发现他们。洪承泰把二人拉到一旁,低声说明其中原委,闾丘项山父子脸现诧色,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被逼的手忙脚乱的古剑,竟是日前大败锦衣卫四大统领的惊奇少年!
两人转瞬间交手百余招,于文虎愈打愈是焦躁,思道:“我连这个家伙都奈何不了,还谈什幺挑战剑钵?”剑光连闪,招招拚命狠绝。古剑更显惊慌失惜,忽地左脚踩空,一个踉跄,身躯向前俯跌,长剑顺势削向对手腰际,恰恰化解于文虎咄咄逼人的一记绝招,更将其上下左右退路尽数封死。此时于文虎面山背谷,离栈道外侧不到半尺,已无步可退。这招看似误打误撞,其实一切都在古剑计算之中,打算在他衣襟上轻划一剑,交待过去。
此时于文虎若弃剑认输,不会有事;但在这电光火急的瞬间,怎敢肯定古剑不会伤人;再说这幺输给一个三流剑手,也实在不甘心。
只见他往后小退半步,半片脚掌凌空而立,身子向后急仰,腰部以上朝天而向。这铁板桥的功夫,往往只有一流高手才能做的漂亮;然而扁担帮自古以来就传有一套软骨活筋术,以消解终日扛负重物所带来的腰酸肩痛,于文虎自小练到大,身骨锻炼的软硬自如,竟也是有模有样,恰能避开这一剑。
其实以古剑目前的修为,可以立即翻转剑尖,改横削为直劈,照样足以求胜;然而这种中途换势真功夫绝非一般剑客办得到,若在此时显露出来,岂不白费了先前的苦心遮掩。于是心念一转,仍顺势削空,全身俯伏在地,这下子可就卖了一个大空门给对手。
于文虎心中暗喜,足尖用劲,腰一拧,正拟给古剑决定性的一击。却闻喀嚓一声,脚下踩的板材,因日久腐朽,竟承受不了自己的内劲足力而断裂!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往下直坠。于一鸠急喊:“抓住他的脚!”
可是古剑听不见,发现之时对手已开始往下坠落。他伸手晚了半步,便将身子向前疾蹬数尺,双足勾住木板末端,弯腰去抓对方。勉强抓住了于文虎的右手,然下坠之势已成,再加上古剑自身的重量,朽木竟然再断一截!下面可是一道深谷,非死即伤。
下坠将近两个人身,忽觉足裸被人抓住,就此停势。古剑往上瞧去,救他的人是闾丘允照,和自己一样头下脚上,其足裸亦被其父抓住。而闾丘项山双足则牢牢夹住隔壁一片较为坚实的木板,洪承泰等人在旁护住,已无险难。古剑吁了一口气,若非这对轻功高明默契极佳的父子,后果不堪设想。
洪娇蕊吓得心都快跳了出来,但见四人定住之后,身子缓缓的摆荡起来,像荡秋千似的愈晃愈急,愈晃愈高。忽闻闾丘项山一声大喝,四人同时松手,翻转落回栈道之上。她对剑法外行,倒觉这最后的一荡一翻一落,最为好看,忍不住拍起手来。
卜一落地,于一鸠父子忙向古剑称谢,古剑谦逊几句,转身向闾丘项山道:“闾丘庄主、允照兄,大恩不言谢……”话还没说完,闾丘项山便道:“原来你叫古剑,能帮上您一点小忙,我们也很高兴呢?”
古银山方才专心观战,并未留意这两个人,如今听说他们就是川南鼎鼎大名的闾丘家族之人,感激中带着惊讶,频频称谢。
当晚众人夜宿汉中,扁担帮在此小有势力,于一鸠坚持要宴请古剑等人,以报救子之恩。
这个时候陕西全境冠盖云集,别说雇车不易,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匹马。然而百花庄早有准备,提前三个月派人在此造车养马;果然次日清晨,两辆华车已等在门口,洪承泰邀请古家和闾丘家诸人上车。为了让儿子多向古剑请教几招剑法,闾丘项山欣然同意一道北行,古银山却道:“坐上马车,用不到三天就到太白山下,还有半个月呢?是不是太快了些?”
洪承泰笑道:“所以咱们得先跑一趟西安城,拜会东道主──乐游苑的纪苑主南图先生。”古银山惊道:“可是人家忙得很,此时前往,会不会太过叼扰?”洪承泰道:“纪老先生豪爽好义,怎会怕来客多?况且试剑大会所有会务,全交给他儿子纪青云处理,不须他老人家操心。”古银山道:“爷爷待客爹爹筹办,他们乐游苑的剑钵由谁来指导关照?”洪承泰道:“这次乐游苑不派剑钵,你没听说吗?”古银山猛然的摇起头,一脸的惊愕难信。
洪承泰叹口气,娓娓道来:“二十五年前,纪青云的妻子怀了身孕,本来算好日子,孩子将在七月初出生,但不知怎幺?却提早胎动,产婆说最迟六月二十五生下来。这下子纪家急了,又是点穴又是针灸,非让这孩子晚几天出生不可。”古银山插口道:“这种事谁能料得一天不差?早几天生,又有什幺打紧?乐游苑家财万贯,还怕养不活吗?”
洪承泰摇头道:“他们事先问过不少当地名医产婆,都说瞧这身形迹象,十之**是个男胎,正可参加二十五年之后的试剑大会。大家都知道,试剑大会的剑钵,必须满二十五足岁,这个小孩若要符合参赛资格,必须在七月初一之后出生。”洪娇蕊道:“差个几天也不行吗?”洪承泰道:“若是一般的剑门,或许不必太计较;然乐游苑贵为四大剑门之一,又轮到下次试剑大会的主办剑门,如果连他们都马虎,怎能堵悠悠众口?”
洪娇蕊睁大眼珠,拉高嗓门道:“叫那孕妇多忍几天,岂不痛死她?”洪承泰道:“这也没办法,乐游苑不知是风水还是什幺出了问题,连续几代,总是女多于男。如果错过了这一胎,下一胎男婴,不知要等到何时,才会出现。”洪娇蕊问道:“难倒女子就不能当剑钵吗?”洪承泰道:“百剑门倒没这个规矩,只是所谓剑钵,即是剑术的衣钵传人,一般剑门若非万不得已,总希望由男丁承担;而乐游苑的‘极乐剑法’走的是阳刚一路,更是传子不传女。”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花费了那幺多苦心,果真拖到七月初一的子时,生出一个男婴。可惜这小孩一出生就高烧不退,群医束手,养不到几天。而孩子的娘,更因暴血虚脱,当场不治;临终时眼睛始终不闭,似乎有满腔的委曲与遗恨。当夜便拖梦给纪青云,说他害死她们母子,咀咒纪家在下次的试剑大会中,连剑钵都找不到。”
此事颇惨,众人默然无语。沉寂半晌,洪承泰才续道:“当时纪家并不信邪,母子两人的丧礼一过,纪青云便一口气娶了六个老婆,隔年便生了五胎,却全是女娃!他们并不因此死心,纪苑主听说百花庄生男有术,修书问我有何秘方。咱们西路盟主有了麻烦,我那敢藏私?把所知的十几个方法,详详细细的尽数告知。他们全部照作,那知努力五年,生了一十六胎,却无一男种。
这回纪苑主不得不信,说纪家的确对不住这对母子,是天意也好,或是阴灵作祟也罢,就依这过逝媳妇的意思,决定放弃这次的试剑大会。“
古银山叹道:“太可惜了!这幺一来,川陕甘滇诸省的西路盟主,恐怕真要让给了青城派。”闾丘项山道:“由咱们四川的门派拿下盟主,大家都沾了光,岂不更好?”洪承泰道:“商广寒这个人自视甚高,除了六大门派和四大剑门之外,其余的小门微派都不看在眼里。若真当上了盟主,咱们西路各大小剑门,恐怕很难像以往如此团结和睦。”这些人谈起江湖上的风风雨雨,总有说不完话;洪承泰遂将十人分成两组,古剑等五名少年人全上了同一辆马车,其余乘坐另一辆,在马车上谈论着百剑门数十年来的恩怨情仇,朝东北方疾驰而去。
乐游苑在西安城东南十里,地势稍高,南临曲江,北望长安旧城,是汉唐时代皇室贵族专属的观景玩乐之地。纪家整块买下,在此盖一座广阔豪丽的庄园,比起因战乱而颓圮的唐朝大明宫,还更新美几分。朱漆大门边,写着一首唐诗道:“向晚不适意,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洪娇蕊兴巴巴叫道:“原来李商隐的登乐游原,指的就是这里!”
此时正是六月十六酉时三刻,夕阳西斜,天色昏黄,下人一开门就向着洪承泰道:“洪老庄主?咱们老爷正在等着您呢?”
说着领众人走入正厅。
正厅上黑鸦鸦的都是人,均起身相迎,正中一位老者长须垂胸,眼神精湛,正是主人纪南图,身旁一位身形宽硕的壮年人,则是其独子纪青云。纪南图远远咧开笑嘴道:“你们来的正好!
这里都是非亲近不可的英雄豪杰,容我为诸位引见一番……“带着百花庄、白晶堡和古家诸人,与其余宾客相互认识。由于洪承泰已先派人快马传书,预先告知来人的名单,纪南图一一点介,都说的正确无误。
洪承泰交游广阔,在座各门的剑主,十之**相熟;闾丘项山行事低调,认识的人虽少,但一提到白晶堡及轻猿剑法,闻者无不伸出姆指夸赞,热络了许多。原来百花庄和白晶堡的剑钵打败峨嵋三少一事,已传遍整个江湖。
在座的宾客,来自于各省的剑门。从东部或北部各省赶来参赛的剑门,西安是必经之路,顺道前来拜访主办剑门,十分自然;从西方南方来的各西路剑门,则是绕道专程探望盟主,缙云山庄的杨继、杨让和杨放也在其中。由于离试剑大会还有十来天,气氛没那幺紧张,在此小聚几天,除了让剑钵放松之外,亦有联络情谊或刺探军情之效。
一番寒暄问旧后,晚宴也已备妥,主菜是烤羊肉,众人来到餐堂,八张石桌分别站着一位妙龄少女,身穿秀雅唐装,个个娴雅恬静,姿色不凡。古剑等人才刚坐定,桌旁的姑娘便开口道:“各位叔叔伯伯好!我叫纪草,是我爹纪青云排行十五的女儿,这餐由我负责服侍,诸位若有任何须要,请勿客气。”说毕便帮着加碳切肉,手脚利落。
洪娇蕊道:“你也算乐游苑的千金,怎幺还要做事?”纪草笑道:“这不算什幺,百剑大会期间,我们还得帮忙接待呢?谁叫我还有十五个姐妹,一点都不稀奇,那像你这位百花庄唯一的大小姐,万千宠爱在一身。”其实乐游苑富甲一方,纪南图再怎幺不疼这群孙女,也不致于要她们抛头露面。之所以如此,主要是想让她们藉此结识优异的年轻男子。只要其中有人能嫁给武艺出众的剑钵,将来生下的孩子便可继承衣钵,在下一次的试剑大会中,为乐游苑夺回这次所失去的名衔。
洪娇蕊笑道:“你爱说笑!一个人无聊得很,我倒希望能有许多姊妹,就算分掉一些宠爱也无妨。爷爷!我今天要和纪姐姐睡。”洪承泰笑道:“那最好,我省了麻烦,就怕你太聒噪,让人受不了!”说到这里,忽见乐游苑的下人急急来报,说丐帮帮主骆龙来到,满堂轰然,都说想瞧瞧天下第一大帮的剑钵,是何模样?纪南图父子脸现喜色,立即叫下人多备一桌饭菜,放下碗筷,亲自出去迎接尊客。
主人不在,宾客们都不敢动箸,所幸纪南图很快带着这群贵客入厅,与他并肩而行的便是丐帮帮主骆龙。他满脸鬓须,神情粗豪,身形不高,却自有一种慑人的威严,一进门便忙着对众人拱手点头,不住说道:“真对不住!大家先吃吧。我们来晚了!
待会再到各桌赔不是。“除他之外,四大长老来了三个,加上陕甘分舵舵主和几位年轻的七八袋弟子,共是十人,阵容浩大。纪南图引骆龙和首席长老卫飞鹰,坐上主桌,其余则集中在另一桌。
众人眼光都集中在一位身着华服的八袋弟子身上,此人看来不过二十出头,神情略显倨傲,从外表看来,倒像是个富贵的公子哥。不用猜也知道,他正是传闻中丐帮的剑钵范浚。
这些人无一不是丐帮有头有脸的人物,古剑大多认识,乍逢故旧,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知该如何相对?不时看着对桌的卫飞鹰,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在心底深处,始终无法对他尊敬起来。
吃不到一半,各桌轮流起身,向主人和骆龙等丐帮诸人敬酒,原来没人能承受得起这天下第一帮帮主的“赔不是”,都自动自发的前去拜见。轮到古家时,古银山与卫飞鹰算旧识,卫飞鹰以一双鹰眼盯着古剑瞧,古剑开口叫了一声“卫师父”。这幺称呼还算得体,表示虽已无师徒缘份,仍记得卫飞鹰授剑之恩。不料卫飞鹰冷然回道:“千万别这幺叫!你我已无师徒关系。”转头问古银山:“他还是古家的剑钵吗?”古银山摇头否认。卫飞鹰笑了一笑,淡淡的说了一句:“幸好!”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两个字,意思却再明白不过,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古剑涨红了脸,恨不得钻下地洞。
却见洪娇蕊站了出来,指着卫飞鹰道:“古大哥何时得罪你们丐帮,为何要羞辱于他?”此话一出,全场突然沉默起来。卫飞鹰向来话中带刺,然其地位武艺均高,稍稍讥讽几句,一般人也不敢翻脸。此时忽然被一个小姑娘当面斥责,心中自是恼怒异常,楞了一会,怒极反笑道:“我那有这个意思?这小子十年前在我门下学艺,他有多少斤两,我自然一清二楚。好意提醒古家的剑主,有何不对?”
丐帮势大人多,千万得罪不得。洪承泰紧张起来,忙着哈腰赔礼道:“是啊!是啊!这女娃不懂规矩,您别介意。”转头斥喝孙女住口。洪娇蕊却不理会,双手插腰续道:“那幺多年不见,怎知他不会脱胎换骨?”对古剑道:“古大哥,他笑你武功差,何不亮出宝剑,和他徒弟大打一场!”古剑还没答话,却见范浚抢着道:“好啊!古剑,我空手让你,十招之内没赢,便叫你一声‘师父’!”这话轻蔑已极,古剑仍没反应,赵石水却看不下去,一句:“让我来!”跨前一步,拔出手中长剑……
古剑把姊夫拖回,说道:“卫长老说的没错,我以前就不是什幺好徒弟,今天更不可能是好剑客,再练几十年,也不是贵帮剑钵的对手。”说罢转身径往门外走去。
信步走到后园,此处极为辽阔,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株古柏。
古剑思绪如潮,坐在一颗大石上发呆,直至明月初升,映的天空明亮,星星却少了。心想:“所谓‘月明星稀’,想是月色太过圆亮,遮住了多数星光。难道一个人武功强了,就得锋芒毕露吗?”
正凝思间,远远走来四个人,是洪子扬、闾丘允照、杨放和洪娇蕊。洪娇蕊抢在前头,劈头就说:“我们找了半天,原来你躲在这里发呆。”闾丘允照道:“你还生气吗?我们已经约战范浚,半个时辰之后在此决斗,非帮你讨回这个公道不可!”古剑却摇头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洪子扬道:“所以用我们的名义约战,等人一到,却要由你来打发。”洪娇蕊道:“你不想让人知道的话,就用黑布把脸蒙住。”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蒙面布条,然而古剑没收下。见他仍是意兴阑珊,杨放说:“我们信得过你的剑法,只要发挥正常,未必会输。”
“也未必会赢。”古剑道:“当年我的确跟卫长老学过剑,范浚比我晚三个月入门,但他真有天分,想必能把天击剑法练的出神入化。相形之下,我确实笨的无药可救。”闾丘允照道:“那是过去的事,现在更加应该让他知晓,你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古剑却摇头道:“那又如何?”
洪子扬道:“自从你把剑钵让出去之后,就像个斗败的公鸡似的,什幺都提不起劲。我们都尝过练剑的辛苦,但像你这样子,多年的血汗,岂不白流?”为了激发古剑的斗志,语气之中,已略显严厉,然而古剑仍是摇头苦笑。洪娇蕊却说:“他们都说你剑法超群,然而我这几天所见的,却是个窝囊不已、狼狈不堪的古剑。你又不打试剑大会,要我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见到你的真功夫?不管!今天若不和那个乞丐大打一场,便不叫你大哥!”
她见古剑捧不心动,激不生气,竟开始撒起娇来。
古剑实在提不起半分比剑的欲望,但转念一想,想看我比剑的,又岂是娇蕊一人?这四人都是好朋友,为他们认认真真表演一场,又有何妨?收下她手上黑布,说道:“我得回去换一套衣服,才不会被人识破。”洪子扬拿了一件黑色新袍,说:“来不及了!我准备来一件衣服,请你到巨石后面换装。算算时间,冀北燕山派、雾灵庄和快剑门三家剑门的剑钵,也该到了!”古剑惊道:“你们还约斗了三位剑钵?”
闾丘允照两手一摊,道:“没办法。他们不相信我们能打败峨嵋三少,下了帖子,指名挑战。”古剑道:“千万小心,京城一带,武风鼎盛,这三家剑门,排名都在前头,不好对付。”杨放笑道:“所以要请您留在这里,帮我们压压阵、壮壮胆。”古剑道:“我躲在石头后面,当你们快要输时,扮鬼吓吓他们。”
说著作一个僵尸状,带着衣物,到巨石后方换装。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光景,才看到四个人影,自远处缓缓行来,洪子扬喊道:“钱本吉,你们怕了吗?说好一更见面,怎幺到现在才来?”过了半晌,却未闻响应,但那四个人影仍是慢慢接近。
待他们走近百步之内,才看清楚前面三人确是向他们挑战的冀北剑钵,只是个个垂头丧气,双手下垂无力,显然是被身后的蒙面人点了手臂上的重穴,挟持至此。这蒙面人瞧其身形,似乎还是个女子!
四人走到前方停下,蒙面人用剑鞘顶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说道:“钱本吉,你告诉他们,为什幺迟到爽约?”她声音刻意压低,显然不想让人听出本音,仍掩不住年轻女子特有的轻柔语调。那叫钱本吉的人低着头,却不肯开口。
蒙面女子说:“你们三人说过,若输了任我处置,怎幺现在叫你说句话都不肯?”钱本吉道:“我们技不如人,要杀要刮随你便,何必如此羞辱?”蒙面女子道:“谁叫你们先前说了一堆‘姑娘使剑,天下罕见’之类的轻薄话语,惹的本姑娘不高兴。
好吧!你们都是骄傲的剑钵,不再为难你们,一旁坐着看我怎幺打败这三个人。“
这女子说她打败钱本吉等三人,已够令人惊奇,竟还有余力挑战洪子扬三人!三人半信半疑,却不想和她比剑。杨放道:“我们不和女子比剑。”蒙面女子笑道:“你们不是和我比剑,而是和他们比剑。只是这三个人刚刚耗去许多气力,如今穴道又被制,行动不便,只好由我代劳。”洪子扬道:“我们可以等到明天再比。”蒙面女子转身问钱本吉等人:“刚刚我用几招击败你们?”三人都摇头,他们被逼的手忙脚乱,那有闲功夫计算招数?
蒙面女子道:“一共是两百七十一招,现在你们四川的三个剑钵,只要接得住两百七十二招以上,便算比冀北的强。这种比法,岂不公平又有趣!”闾丘允照挺身而出,道:“那就由我来先试试姑娘的绝学。”蒙面女子笑道:“我是说和他们一样,三个人一块上。”说着拔出长剑,转瞬间攻出十来招,分别对准三人要害……
只见她运剑如风,在三人之间穿梭来去,时而沉猛刚烈,时而轻柔翔动,三位剑钵只要稍有松懈,立刻险象还生。古剑藏在石后凝神观战,见这蒙面女子所使的,是一套极为高明的剑法,从剑招上看来,充满阳刚气息,但由这女子手中使出,却多了一点说不出的阴柔诡谲,在暗夜里使来,更添奇幻。以一敌三,犹占胜场。
开始时蒙面女子为显身手,招招猛急,想在百招之内先解决一人。然数十招一过,却发现这三人确实较为难缠,每每在危急之际,总会用一些奇绝的招式化解,甚至自己一个轻敌,还会被一些突如奇来的怪招逼的左闪右退。于是暂收狂攻之心,留意他们的各式奇招,心想慢慢摸熟之后,再攻不迟。
洪子扬三人虽觉对手剑势稍缓,心中却轻松不起来,总觉此人剑法造诣远强过自己,即使合三人之力,亦难取胜。可是对手是个女子,三人联手,无论拖延几招才输,也不光采。伺机寻找对手剑法上的疏漏,希望能觅得一招半式的先机。
过了将近两百招,蒙面女子逐渐熟悉三人的剑法,慢慢的瞧出三人剑法上的强项与弱处,攻势又渐起。然而三人经过两百招的并肩作战,已初步培养出默契,一人有难,另二人必倾力相助。
蒙面女子剑势愈盛,却也难有所获,过了两百七十二招,蒙面女子一声娇喝,出剑更是猛绝,刚者愈刚,柔者愈柔,并将攻势集中在妙招最少的杨放身上。原来杨放虽也暗学了几招无常剑法,但未经古剑亲述,无法将剑招精要发挥的淋漓尽致,更难溶入本门剑法之中,三人之间,以他明显较弱。这时钱本吉身旁的青衣剑钵忽然叫道:“极乐剑法!你是纪庄主的十六个孙女之一。”
蒙面女子笑道:“阮明,你功夫虽差了些,眼光倒是犀利!”
说话间又对着杨放连攻五剑,将他逼的左支右拙,眼见不敌,忽闻巨石上一少女娇声喊道:“闾丘,上弧圆,仙猿飞纵,斜引肩;子扬哥,春桃漫舞,退刺腰;杨放,横竖刃,左切剑,平指胸,画直线,……”说也奇怪,这少女一阵乱喊,三剑钵照单全收,场中情势起了明显的消长。出声的正是洪娇蕊,指点的却是她身后的古剑。
古剑一直藏身在石后静观斗剑,他旁观者清,慢慢瞧出彼此的长短优缺。洪子扬等人已将本门剑法练的深熟精湛,如果每一招都能抓对时点,使正路子,三剑合壁,绝不致输。只是蒙面女子幻招极多,三人从未碰过如此高手,又深惧真的输给了年轻女子,可是大大的丢脸。然愈怕就愈慌,临敌经验稍逊,竟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引岔了招路。古剑早有意出言提点,然为了让钱本吉等人输的心服口服,一直等到三百招之后,才开始借洪娇蕊的口,指导三人。
古剑在创思无常剑法时,为了不让字意拘宥招法,故意不取招名。但指导他人,为了便于记忆,方便解说,仍用了一些简单的名称表示。闾丘允照和洪子扬曾受他亲自指点,只要短短三两个字,立能反应;杨放却从未和古剑论练招过,彼此均不知对方的招名,刚开始并不能招招意会,所幸洪子扬和闾丘允照的剑法突然强了许多,替他接下了多数攻势。
其实杨放本门的武功与另二人在伯仲之间,古剑心想:“这三人与峨嵋三少之战,杨放是唯一输了两场之人,如今又是弱处所在,心底一定很不舒服。”尽管他最难沟通,仍给予最多的指引,希望由他主攻,赢得这一役。所幸杨放对剑术的造诣与智性均佳,很快进入情况。
随着三人默契愈来愈好,蒙面女子的压力渐增,钱本吉忽然笑道:“原本以为天下女子,以你的剑法最精;那知……”话说到一半,忽见凌空飞来一粒珍珠,打在额顶神庭穴,随即仰面倒下,连哼都来不及,昏迷前只听到一声:“闭嘴!”
发珠的人自然是蒙面女子,久战不下,已够恼火,这个不识像的家伙,还敢在一旁说风凉!随手掷出三颗珍珠,连另两人的昏穴也打了。出完气笑道:“娇蕊妹妹,没想到你才是深藏不露的大行家,姊姊这回可真看走了眼。何不亲自下场试试招?”洪娇蕊笑道:“我打不过你,只好假手于人。好吧!我不说了,你们三位再试试,沉住心,定住气,看清楚虚招实招,凭本事赢赢看!”
她说不说,就真的住口。三位剑钵经过短暂的不适,倒很快的稳住阵脚,他们逐渐抓住诀窍,占了上风,离胜已不远。
此时忽然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三个打一个,就算赢了,也不光彩。让我来示范,如何独自一人,大败极乐剑法。”话说完冲入剑堆,先以轻描淡写的几招,逼退三位剑钵,再击刺蒙面女子。
眼看即将到手的胜利,被人突如其来的破坏。杨放心有不甘,还想再战,洪子扬拉住他道:“别急!咱们先瞧瞧这个狂傲的范浚,到底有何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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