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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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之后,万余名残丐一哄而散。这些人从四川的各角落,来到偏西的成都城,回去时,自然是往东的人最多,约占一半左右;往西的人最少,还不到一千人。照说混在返回川东的人群中,最不容易被锦衣卫找着。二人却向西南行去,一来是要让厂卫料想不到,二来是想去一趟峨嵋山。
他们腰缠玄铁链,一看就是钦命要犯,除了六大门派及四大剑门之外,谁也不敢收留。料想峨嵋派掌门杜百陵,为了维护该派数百年来辛苦建立的名声地位,即使明知会因此招惹厂卫,也决不敢见死不救。但为了把这两个烫手山芋尽快送走,必会主动协助,找寻剪断玄铁链的办法。
这全是程漱玉的主意,古剑觉得不妥,且他极不愿回到以前学艺过的任何门派。但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可解铁链,只好任由她。
二人不停的急行,到了泯江河畔时天色已暗,追兵仍可能随时出现,不敢耽搁,打算连夜雇舟下行。江中无船,岸上只剩一叶扁舟,未见舟子。这小舟颇为腐旧,不知还能不能用?程漱玉叫古剑将船底翻上,抬起一边,钻下去借月色检查船底,发现有三处小缝。这难不倒她,叫古剑将船平放回去,用匕首拆下船舷上一片无关紧要的木板,准备修补。这时却见上游有条小舟,顺着水流缓缓划行,立刻喊来。
小船划近,那舟子见叫船的是两名衣衫褴褛的壮年残丐,眉头深锁,掉头想走,程漱玉赶紧将一锭银子扔到船上,那舟子才摆出笑脸,前来接人。
程漱玉跳上小舟,又拿出一只金元宝道:“明日此时,若能赶到嘉定,这就是你的。”别说残丐了,就是一般人也少有出手如此豪爽。船夫知道这两人不是普通人物,不敢多问,提起精神卖力划行。
这时天清气朗,春风徐来,月色皎洁,程漱玉却不肯太早入睡。一会儿说花香正浓,唱起儿歌;一会儿说星光灿烂,数起星星。她睡不着,古剑也别想休息,一下子催着他说故事,一下子缠着他讲笑话,若不就范,决不放他睡觉。
古剑那是此道高手?被逼的没办法,只好说说少林达摩祖师一苇渡江和武当张三丰悟创太极剑法的事迹,但这些她早听熟了。古剑忽然想起以前徐宏作的一首“反诗”,颇为有趣,便道:“我有一个结义兄弟……”程漱玉跳起来惊道:“什么?有人肯跟你这种人结义?”古剑道:“他和我同为青城派里学艺最不精的两名徒生,彼此惺惺相惜。”程漱玉笑道:“那就难怪!”
古剑道:“当时我常被师长责罚、师兄嘲戏,总觉得普天之下,我最悲惨!他就作了一堆歪诗、反诗,说我还不够格称作悲惨。”程漱玉笑道:“念一首听听。”
古剑吟道:“七个爹爹八个娘,丈夫之中我最忙,百万将军一个兵,齐心侍奉狗大王。”程漱玉觉得有趣,问道:“第二句是什么意思?”古剑解释:“这人好不容易娶了一房媳妇,这媳妇却同时有好几个丈夫,有的负责赚钱,有的负责育婴,有的负责家事,有的负责游乐……。这个惨人是其中劳务最重,工作最忙的一个,只因他最不受宠。”程漱玉乐了,开怀笑道:“真是好诗,但第一句也怪,爹娘多了有何不好?”
“那有什么好?”古剑道:“有的要他用功读书,有的要他认真习武,有的要他卖力耕作,有的要他努力经商……十五个爹娘管十五样,不把人烦死才怪!”程漱玉本来笑的合不拢嘴,忽然间不知想到什么伤心事,缓缓敛起笑容,过不多时,眼泪竟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古剑温言问道:“怎么啦?”程漱玉未答,开始抽抽搭搭起来。过了一会,见她哭泣渐缓,古剑才道:“是不是想家了?你故乡在那?若有机会,也可以陪你回去瞧瞧。”
程漱玉凝视古剑,忽然贴在他胸口嚎啕大哭了起来,过了半晌,才推开他,抽抽噎噎的说:“我有三对爹娘,生父生母自小离散……养父养母不知去向……而义父义母和义兄……不知还欢不欢迎我回去……”
古剑看着她泪痕未干的脸,思道:“程姑娘看来不过十七八岁,却也有一段坎坷的经历。但她想笑便笑,想哭便哭,活的畅快多了!”
程漱玉哭够了,便躺在船上,又逼着他再讲几个笑话。古剑只好讲几个徐宏说过的笑话,这些笑话在他的生花妙嘴下说出来,闻者无不捧腹大笑。但经由古剑转述,便似炒菜忘了放油,煮汤忘了加盐,平淡又无趣。说没两则,程漱玉已沉沉入睡。
这次换古剑睡不着,脱下外衣,轻轻覆在她身上,望着满天星斗,胡思乱想起来,过了中夜,才逐渐睡去。
次晨醒来,发现船上摆了不少酒菜,原来程漱玉又起了馋,一早便催哨公至附近市集沽酒买菜。
时当春盛,湖面上波光潋滟,夹岸竹柳争秀,万花争芳,一阵春风徐徐吹来,暖融融香馥馥的令人舒欢。程漱玉洗净了脸,又恢复原先美美的容貌,嫣然笑道:“请用膳,木大侠。”说着递来一碗瘦肉粥。
古剑感到一阵温馨,正待要扒,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上了山之后,你可不能再叫我‘木一竹’,那边识字的人也不少,又会被识破。”程漱玉笑道:“不能叫‘古剑’,又不能叫‘木一竹’,那干脆把两个名字合在一起,就叫‘古木’如何?”
这名字也颇怪异,却又说不出那里不对,古剑扒了几口饭菜,看着程漱玉狡黠的眼神,才轰然想到:“这‘古木’两字直写下来,不也是‘十呆’吗?不知不觉,又被拐了一次!”放下碗筷,作出一付正经八百的神情道:“我真有那么呆吗?”
程漱玉再也憋忍不住,把嘴里的饭菜全给喷到江中,抱着船舷,笑的前仰后合,小船摇晃不止。过了良久,才正起腰杆说:“好吧!就叫你‘古胜’好了。祝你三加试剑大会时,百战百胜!”
古剑在船板上将这两个字左右调换,上下颠倒的拆解了几次,确定没有问题,才点头接受。扒了几口饭,又想到一事,抬头问道:“那‘乔小七’三个字,又表示什么?”
程漱玉慢慢敛起笑容,目眶微湿,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挤笑说道:“你慢慢猜吧!”
两个人边吃边聊,这顿饭吃了半个时辰才完。古剑接下船夫手上的摇桨划行,程漱玉唤哨公来吃,陪着他说话解闷。
哨公陈汉本来对二人十分戒惧,见她亲切,才渐渐收起防心,天南地北的聊哈起来。陈汉走船四十余载,渡人无数,见识颇广,对武林中的事也略知一二,他一眼便知两人绝非真的残丐,却也不说破。
聊到一半,程漱玉忽问:“这泯江也不算小河,怎么咱们走了半天,也没见到别的船?”陈汉放下碗筷道:“两位不知吗?听说成都百花庄、重庆缙云山庄和自贡白晶堡三家的剑钵,联手挑战峨嵋三少,相约在嘉定大佛的手背上比剑。听说两边都是一等一的年轻好手,为了看这场热闹,附近方圆数百里内所有大小船只都被租走了。昨天要不是我家里有事,恐怕也早被人雇走了。”
程漱玉眼睛睁的老大,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比多久?”陈汉道:“昨天下午就开始了。听说三个剑门希望能分别比斗峨嵋三少,这样就要一连比上三天九场,但峨嵋派只想比试三场,一天结束。”程漱玉失望的道:“那就完了,峨嵋派不想多比,你能逼他吗?”
陈汉道:“那可不一定,如果第一天三个剑门蠃了两场以上,峨嵋派为了讨回面子,自会答应再比两天。咱们现在还没见到半艘船回头,恐怕比试还没完。”程漱玉又精神了起来,转身对古剑道:“划快一点!说不定还赶得上一两场……”
吃饱了又让陈汉补眠两个时辰,由古剑继续划桨。这水是极柔之物,要让船桨流畅自然的划动,船才行的快。他逐渐掌握划船的诀窍,忽然想起以柔克刚的道理。当年他从至阳至刚的少林寺出来后,转往崇阴尚柔的武当学艺,小小年纪的古剑,只知力强劲猛才是克敌之道,怎么也想不通柔能克刚、圆转如意的道理,直到现在才从一拉一拖一翻一压中有所体悟。领会的愈深,扁舟便愈行愈快,心情也愈加欢跃,哨公醒来后,仍不想归还木桨。
小舟飞快的顺流而行,申时过了一半,已远远看到嘉定大佛。程漱玉钻进船舱,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华丽女衫,正是萧乘龙曾逼古剑穿过的那一件,她嗅了一下,似乎还留有一点余味,暗地里浅浅一笑,还是换了上去。换好了出来,笑着对古剑说:“你的衣服给我穿了,怎么办?”
衣衫华美,由她穿起来,更添秀色。古剑颜面微红,不敢直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却见陈汉蹲进舱内,从一个木箱子里取出一件男衫道:“换上这件吧!千金大小姐跟乞丐在一块,人家会怎么想?”他拿出来的衣服,也是极平常的工服,古剑换好装出来一瞧,配上他脸上化的老妆,看来就像程漱玉身边的奴仆。
程漱玉笑吟吟的道:“阿胜,本小姐要你买的胭脂水粉买齐了没?少了一样,回去剥你的皮……”
两人并肩立在船尾,玄铁链被长衫包裹在里面,只要不乱动,倒也不易露出马脚。
大佛安坐在泯江东岸,头齐凌云山顶,脚踏江边,依岩端坐,俯视三江。离大佛不远的江心上,布满大大小小船只不下两三百艘,有只立着一两个人的小舟,也有挤上了二三十人的大船。
这尊佛像大的惊人,高三十六丈,光是脚板就厚过人的身长。双掌紧贴膝盖,左手背上站着双方的亲友师长,右手背才是斗剑的平台,离脚底约莫有十三四丈高。除了山顶的一小片空间、大佛肩膀及佛像旁的九曲栈道外,陆地上已无任何视角可清楚的观看到斗剑的情况。难怪大家都要租船观战。这时第三场斗剑已经开始,每个人都忙着引颈观望,也没人注意古剑这条微不起眼的小舟。
即使有船也未必能有好位置,离岸太远瞧不清楚,离岸太近则仰角太高,就算看得到,也会把脖子弄酸。最恰当的距离约莫是离岸二十丈左右,这种好位子却泊了三艘精美的画舫,用铁链锁成一排,从上游开始看来,第一艘画舫漆成浅蓝,舫顶刻出一片片的细云图案,刻着“缙云舫”三字;第二艘画舫缤纷华丽,布满各式各样的鲜花,刻着“百花舫”三个字;第三艘画舫则雪白晶亮,舫顶横木上刻着“白晶舫”三个字。原来这是三家比剑主人的座船。
正在大佛右臂上比剑的,是白晶堡的闾丘允照与峨嵋派孙少真。这次白晶堡只来两个人,另一人是闾丘允照的父亲闾丘项山,站在佛像左手背上就近观战,所以白晶舫上空无一人。缙云山庄的杨放刚刚输了一场,被带到佛像上方的凌云寺内检讨训斥,只剩下几名门徒留在船上。唯独中间的百花庄画舫上高朋满座,洪子扬在下午的第一场剑战中,打败了顾少白的“封雪剑法”,洪承泰满脸欢笑的和船上的仕绅官吏武客们喝酒聊天。
陈汉的小舟想从前方**去,无奈前排挤满了大小船只,一艘紧靠着一艘,谁也不肯让开。程漱玉这身打扮也不宜乱来,正自无计,忽闻后方有人喊道:“知府大人来了!知府大人来了!大家请让让!”
往后一看,果然有一位官模官样的人和一位捕头,正搭着一叶小舟,往此处移来,此人乃是成都知府蔡开。大官要过,挡道的船只自动往两旁靠去,很快让出一条水路。程漱玉叫陈汉紧跟在他们后面走,不明究理的人以为他们也是蔡开的跟班,不敢多话。
这艘船便狐假虎威的跟到了百花庄的画舫前方,正是最好的船位,站在此处,一招一式都看的清清楚楚。古剑凝神观战,见双方剑光霍霍,斗的正是精采。
这佛像的手背,长宽均有数丈,但既不圆也不方,更不向一般擂台一片平坦,而手指处往下急斜,一个不慎,便可能摔的得粉身碎骨。在上面斗剑的人,一招一式一进一退都得小心谨慎,两人数次分合,每次交手都短短几招便即分开,显然还在相互试探的阶段。
程漱玉可就没法子清静的看,正后方的画舫上充斥着江湖门外汉,不懂得专心欣赏斗剑,一句接着一句的外行话,钻进她的耳朵里,想不听也不行。
蔡开一爬上画舫,众人无不起身相迎,主人洪承泰拱手笑道:“知府大人您来晚了,九场剑赛比了五场半才到,可真不给我洪某人面子。来!先罚五杯五粮液再说。”说着亲切的将蔡开拉至主客位置坐下,众人才敢依序就坐。
蔡开也摇手笑道:“我蔡开酒量是出了名的差,这五杯烈酒下肚,恐怕得醉到后天才醒,那后面这三场半的好戏,可不都落了空?”说完众人都笑了。
身旁的捕头张帆道:“这可不能怪咱大人。昨天残帮在望江楼前聚会,一万多名残丐涌进成都城,谁晓得会发生什么事?自然得派出全城捕快官兵严加戒备。直到他们闹哄完了,才敢离开省城,驱车赶来。”
洪承泰另一边的嘉定知州俞显卿反应奇快,起身道:“知府大人负责尽职,连乞丐残丐这些贱民都肯关心照顾,着实令属下等感到汗颜!不愧是咱们为官者的楷模。”说完其余的知县官绅都赶紧附和,直夸知府大人仁民爱物。
蔡开喜颜逐开,不知不觉喝了一杯酒道:“这些残丐的命虽不值钱,一万多名残丐,咱们洪庄主一根指头就可以买了下来……”说到这里众人又笑了。等人笑完,续道:“大家该知道残帮和丐帮的过节,咱们做父母官的,总不希望在境内发生事端,自然是非管不可。”众人点头称是。
洪维周忽问道:“听说残帮这次的聚会,是要选出新的帮主和剑钵,不知结果如何?”张帆道:“剑钵是一位女瞎丐,帮主便给了她爹郭世域,说也奇怪,本来三派讲好要比武夺帅,但那女瞎丐跟本没出手,他们却全哭成一团,就这么把剑钵和帮主给定了下来。”
洪承泰道:“这可真令人意外!据说前些日子一个少年聋丐与李奇峰比剑,结果双方不分上下。此事震惊巴蜀武林,大家以为这少年必是残帮内定的剑钵,没想到全猜错了。莫非这女瞎丐真有三头六臂?武功竟高过丐帮舵主?”
张帆摇头道:“我特别问了李奇峰,他说那俩个残丐是冒牌货。”程漱玉听到这些,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把注意力全转到耳朵上。却听洪承泰笑道:“张总镖头真爱说笑,好好的人干嘛冒充残丐,贪玩吗?”
张帆忽然压低嗓音,咕咕哝哝的说了一大串,程漱玉用心倾听,也只能听到零星几个字,却给她拼凑出大概。
本来锦衣卫办案不喜欢地方官吏插手,但这次精锐齐出却处处吃鳖,不禁都急了。于是萧乘龙等人先后找上了成都知府,要他协助暗查。四大统领交待下来,蔡开那敢不卖力?责成张帆查察了三天三夜,仍一无所获。
洪承泰富甲一方,交游广阔,若肯帮点忙,找起人来便多一分把握。所以张帆把古程二人的特征习性都说了出来,希望他能帮上忙。洪承泰问道:“听说成都城这阵子来了不少锦衣卫高官,有朋友还说他曾看过王遂野和金克成,不知这两个人犯了什么重罪?怎么会惊动锦衣卫四大……?”蔡开敢紧对着他比出一个禁声的手势,并道:“这是宫廷秘事,咱们还是别知道的好。这四位大人都不爱张扬,就算当面看到了,也别公开认人。
张帆道:“要犯的武功非同小可,诸位若有发现身上互绑麻绳的可疑残丐,只要秘密知会在下即有重赏,可别亲自动手逮人。”
这时佛手上的斗剑愈见激烈,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双方各试了数百招后,才开始各施绝学,在圆滑的平台上缠斗不休。孙少真抢到了面向江面的方位,“点灯剑法”使将开来,攻势大盛。
峨嵋派是着名剑派,历代高人不断创思传承,至今已留下十七套剑法。其中以“出云剑法”、“封雪剑法”及“点灯剑法”最具盛名,并称峨嵋三绝剑。峨嵋山有五大奇景,分别为日出、云海、雪山、佛光、灯影,这三绝剑的创悟便与其中的云海、雪山、灯影有关。
点灯剑法擅攻、封雪剑法擅守、出云剑法则迷离繁复,三套剑法各有优点,却也都不易修习,数百年来,从没听过有人能全部精通。决定授剑时,通常是依该门徒的个性,来选择他该学那一套剑法。如积极奋进,豪纵刚强的人,宜修习点灯剑法;温文朴质,冷静平和的人,宜修习封雪剑法;而心思深密,胆大心细者,适合练的则是出云剑法。
古剑在峨嵋派学剑时,峨嵋三少就是风云人物,虽然彼此年纪相近,但因本事相差悬殊,虽识不熟。只记得孙少真桀骜不驯,颇有傲气,倒是挺适合修习这套擅攻强击的出云剑法。
峨嵋山舍身岩前的沼气或磷,每遇夜风就到处飞扬,发出莹光,这就是佛灯。出现之时,虚空中有无数灯光,在岩下闪耀明灭,忽升忽降,有时群起而扑来,有时落在岩边不见。
修习点灯剑法的门徒,每当佛灯出现时,即使在半夜也会被挖了起来,带到舍身岩上。此时千万灯光明灭起落,交替流动,习剑之人便将这稍纵即逝的灯光,想像成对手的诸般要害,对着佛灯猛刺。久而久之,刺出来的每一剑自然快捷无伦,飘忽难防。
点灯剑法十剑九刺,几乎全是进手招式。孙少真侧身向着对手,右足在前,左足在后,重心略微前倾,每刺一剑便往前移一碎步,速度加快,劲道更猛。闾丘允照长剑不断的横削,双剑相交,发出连绵不绝的脆响,虽然都挡住了,但点灯剑法一阵疾刺,却令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却。
一进一退之间,两人自佛像手腕处打到手背,接着又到了中指。大佛的手指处往下急斜,愈靠近末端,坡度愈陡,两人相距六尺,高度也差了六尺,闾丘允照的头恰好与孙少真的脚板等高。于是一人弯腰往下疾刺,一人抑首横削。这种地方一般人跟本无法站立,但这两人下盘极稳,一步一步踩的踏实,手上的剑招却丝毫未见减缓。有人忍不住轻声喝采起来,却惨遭白眼。还没打完,你穷乐什么?影响大家兴致。
闾丘允照一直退到了中指的第二指节处,再让一步,不可能再站得稳。此处离地十余丈,众人的心都吊了起来,开始纷纷议论,江上有人忍不住大声喊道:“认输了吧!掉下去可不好玩!”
此时却见闾丘允照斜削正架,妙招迭生,身子左闪右跳,就是不肯再退半步,竟及时稳住了劣势。之前闾丘允照不断的往后,是因为他还有后路可退,直到他被退到了绝境,不得不将自身潜力全逼了出来,“轻猿剑法”轻盈灵动的特长,才真正发挥的淋漓尽致。
白晶堡的轻猿剑法也是武林一绝,讲究的是步履轻盈,剑法灵动,要使得好,轻功绝不能忽略。自贡以产井盐闻名全国,闾丘家是自贡最大的盐商,轻猿剑法便是在盐堆盐田上练出来的。
赤足在盐田上跑跳,不用说一定是剧痛难忍,练剑者为了减少痛楚,便会自然而然的不断提气运功,设法将自己脚步弄轻,久而久之,轻功自然进步神速。所以尽管地势如此绝险,闾丘允照仍能腾跳自如,毫无所惧。
双方转瞬交换了二十来招,孙少真却未能再进半步,古剑开始觉得,只要闾丘允照撑得过这一段最危急的时刻,蠃面将会大增。
众人见他稳了下来,渐渐停止了议论,凝神观战。最不识相的蔡开却在此时朗声问道:“比剑就比剑,怎么不好好的搭个擂台?挑这种地方打,不嫌太惊险了吗?”
知府大人开了金口,可不能不回话。洪承泰笑着说道:“知府大人,咱们这‘热剑’的目的,就是要剑钵习惯危险,适应紧张。”蔡开问道:“什么叫‘热剑’?用火烤还是晒太阳?”说的众人都笑了。
洪承泰笑道:“知府大人,不知还记不记得您的第一次赴京赶考,当时是何心情?”蔡开道:“那怎么能忘?当年父亲带着我,提早半个月就到了京城,从那天起就觉得有块重锤压在胸口,几乎天天睡不好觉。考试那天,试卷发了下来,前半个时辰脑袋空空,看到监官就莫名奇妙的直冒冷汗,平常背的滚瓜烂熟的诗词文章,都不知藏到何处?自然名落孙山,足足被我爹叼念了三年。”
洪承泰道:“京试不好,三年之后还可以卷土重来,但我们百剑门的剑钵,若输了一招,却是一辈子的羞辱与遗憾。文人笔试,监官加上阅卷只有几个,但试剑大会至少有上万名江湖好汉在场,好像是上万名的监官正盯着你瞧。一般人在这时候别手足发软,头晕目眩,就已是万幸,手上的功夫能发挥几成呢?”
这时却有另一人接口说道:“所以热剑之目的,主要不在于练剑,而在于练心、练胆、练经验!这可不是自己人陪着玩玩就练得出来的。热剑之时,场面弄的愈大愈好!对手武功愈接近愈好!情境弄得愈危殆愈好!剑钵通过了种种考验,才能在试剑大会中表现正常。知府大人,我猜闾丘允照可以打蠃这场热剑,要不要赌个五千两?”程漱玉吓了一跳,回头瞄了一眼说话的这个人,此人年约五旬,身形瘦小,眼细鼻尖额窄唇薄下巴瘦,面相上没半点财运,莫非是京城大大有名的赌鬼剑客胡远清?她想起韩翠的警告,说这家伙一直想抓她和古剑,好高价沽给锦衣卫,偿还赌债。
蔡开见孙少真明显占了上风,很快就应承了赌局。反正输了自有洪承泰会代赔?蔡开回答的干脆,又问道:“若这剑钵通不过考验,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过了半晌,才听洪承泰道:“万一发生意外,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赶紧找个后补剑钵,重新热剑……”他话还没说完,忽闻一片惊呼之声……
原来孙少真久战不下,暗暗叫苦。同样站在陡斜的佛指上,但他面对的是滔滔大江与险恶断崖,居高临下,其实是吃了大亏。再加上他轻功不如对手,所耗的心力实远高于闾丘允照。既然在此占不到便宜,就该缓缓的退到平坦的手腕处。然而他专擅强攻,却不擅守御,更别提要在这绝险的陡坡往后退却。
孙少真心中渐次焦躁,突然前跃九尺,在空中一记翻转,下坠时长剑刺向闾丘允照背后。依他估量,这一剑轻轻削中对手之后,赶紧抛下长剑,掉下来时刚好可以抱住中指的指尖。这一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谁能料到他甘冒奇险,只为求得一胜?
然闾丘允照虽惊不慌,反应奇快,双足不动,扭腰转身,回剑削了过去。双剑当的一声,扎扎实实的在空中交碰,孙少真往后飞了数尺,剑是抛下了,可再也抱不到任何东西,此时离地十余丈,离江水也有七八丈,摔下去非死即伤……
就在众人惊呼声中,闾丘允照也抛下长剑,双脚一蹬,往孙少真身上扑去。两人在半空中互对了双掌,藉着彼此的推力,各自向两边横飞数丈。只听噗的一声,孙少真落入江中,闾丘允照却攀住了长在佛像脚胫上的一根树干。
岸边江上响起一连串鼓掌欢呼声,久久不息。众人欣赏孙少真的胆识,更佩服闾丘允照临危不乱的反应与急智。
此时夕阳斜照,今天的三场热剑,至此已全部结束,还有许多人舍不得立刻离去,留在船上继续谈论。都说不虚此行,这两天的六场斗剑,场场紧张而精彩。习武之人尤其兴奋,都说这次试剑大会,四川武人必能大大露脸,同沾殊荣。
四川号称天府之国,地广人稠,为中原第一大省。但历年挤进百剑门者最多不超过八家,上次试剑大会,名次最高的缙云山庄也不过拿下第一十七名,常为武林同道所轻嘲,说巴蜀武林,除了峨嵋、青城两派之外,没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然这次三家剑门挑战峨嵋三少,前面六场取得四胜二负的绝对优势,显然这三位剑钵都有抢进前十名的机会,再加上神秘的残帮盲女,众所瞩目的青城魏宏风,此次的试剑大会,四川剑客必能大显威风。
这些人聊到天渐渐黑,才分批上岸。百花画舫里的高官豪客,亦接驳上岸,到镇上饮酒作乐去了。程漱玉也想去嘉定城吃顿晚饭,又怕被城里的官兵或胡远清发现,只好将小舟停泊在岸边,请陈汉上岸采买饭菜。她把刚刚听到的事物告诉古剑,明天下午的三场热剑,看来是不宜再看了!今晚饱饭,先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天明之前,便得启程赶往峨嵋山。
过了半个时辰,陈汉两手空空的回来,说嘉定城里能吃的东西,都被这些观战的群众买光了。这时却听后方有人说道:“三位若买不到饭菜,何不跟在下上白晶舫?我们买了十斤重的土鸡,两个人也吃不完。”说话的人是闾丘允照,他身形高瘦,面如冠玉,手上抓着一只白斩土鸡,与父亲闾丘项山并肩站在陈汉身后。陈汉着着实实的吓了一跳,这两人走路好轻,不知跟在后面多久了,竟然都没发现!
程漱玉当然想吃,但玄铁链不答应,只好含笑回道:“多谢两位,我们不饿。”谁都看得出来她言不由衷,但闾丘父子也不勉强,拱手道别后,踩过几艘空船,跃上白晶舫。
程漱玉静静斜躺在船尾,从画舫飘来的阵阵肉香,醺的她口水直往肚里吞,那能入睡?古剑坐在她脚边闭目冥思,双手微动,似在回想下午那场热剑中的几记妙招。一轮明月缓缓升起,古剑脸上的老妆愈看愈不自然,程漱玉轻踢一脚,轻声道:“我看你也把妆洗了吧!像这样半真半假,反而招摇。”
古剑贴近江面一照,端详着自己映在水面上的尊容,仔细一瞧,确实有些怪异。他捧起水又放下,道:“还是明早再洗吧,万一又有人回来,看到我突然年轻了二十岁,岂不奇怪?”程漱玉道:“随你吧!”又叹气道:“如果我的易容术,能有萧乘龙的一半功夫,那咱们就轻松多了。”古剑道:“可惜他不肯教你。”
“我才不跟他学呢?”程漱玉道:“跟天下第二学功夫,再行也不过是天下第三。”古剑奇道:“世间难倒还有人易容术高过萧乘龙?”程漱玉道:“你真是孤陋寡闻,听过糊涂神医侯藏象没?他的易容术才是绝妙无双,听说萧乘龙也是经他指点,才有如此神技的。”古剑皱着眉道:“好像小时候听过,据说这人武功奇高,医术也很好,但怎么又糊涂呢?”
程漱玉道:“此人读遍古今医书,无论是病理、药典、经络、气脉和针灸,都钻研的十分透彻。他替人治病,全凭一片热心,无论大小病症,均不收钱,你若有病不让他医,他还会骂你不识好歹!生起气来,干脆把你抓来毒打一顿,再开始医病。”古剑道:“真是古道热肠,令人景仰,这些年来想必救人无数。”
“你先听我说完。”程漱玉笑道:“此人医术自然没话说,但问题就出在”糊涂“两字……”说到这里,船身忽然摇晃了一下,原来是睡在船头的船夫陈汉,在这个时候翻了一个身。
程漱玉瞄了一眼,续道:“太原府的张员外长了痔疮,侯藏象给他的药方上写错了一个字,虽然吃完药不到两天痔疮就消失,却感到身子无比虚冷,足足吃了三年的补药,才恢复元气。神镖手李升一早起来一只眼睛就不太舒服,刚巧碰上了这位‘神医’,问明症状后也不罗唆,一晃眼便在他右脸上扎了一十七针,扎完才想起一事,问道:”您是那只眼睛不舒服?‘……后来神镖手李升只好改名’飞镖手‘李升。“
她明知古剑听话不靠声音,说到忘形处,仍不知不觉的把嗓音放大,终于把陈汉给弄醒了,脸色不甚好看。程漱玉忙道:“陈伯,真对不住!我说的忘形,把您给吵醒了!”陈汉挤笑朗声道:“不打紧!你们继续聊,反正我睡不着!”干脆坐起来静听。
古剑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更改外号?”程漱玉笑道:“人家痛的是左眼,他却给人针灸右眼,当然扎出了问题。练暗器的人眼力要非常好,那李升的右眼给他无缘无故的整治一番后,看起东西都会跑出两个影子来,出镖的准度自然大不如前,怎敢再自称‘神镖手’?”
这时月色更明,烤鸡的香味也愈来愈浓,程漱玉舔了一下舌头,续道:“诸如此事层出不穷,罄竹难书,久而久之,人们无不闻风丧胆。只要远远看到这瘟神走来,无不争相走告,避而远之。”
古剑道:“难怪百花宴那一天,一听说他要来了,大家跑的比什么都快!”程漱玉笑道:“武林中人餐风露宿,刀口砥血的日子过多了,谁敢说他没有一点小病痛。也许昨夜睡得不好,今天气色差了点,就被他瞧上了眼也不一定。偏偏侯藏象最爱医治江湖人物,练武之人体健骨强,就算医治时有什么小差错,也多半死不了。江湖人物却最怕给他强迫医病,医不好就算了,万一弄得手脚残,功损气伤,可就遗憾终生!”
“你们没吃到这么香的叫化鸡,才是终生遗憾呢?”程漱玉回头一看,见闾丘允照右手提着一酒,左手捧着一个大瓷盘,瓷盘上有半只鸡四只酒杯,连跃几艘空船,轻轻着落在小舟上。闾丘允照托着瓷盘,分别请三人夹起酒杯,这酒杯已先倒满了水酒,竟无一滴溢流!先举杯敬道:“在下闾丘允照,不知三位怎么称呼?”
三人跟着干了酒,程漱玉笑道:“这位是哨公陈伯,他叫阿胜,我是乔小七。您的大名我们早知道了,下午那一战,蠃得可真漂亮。”闾丘允照神情愉悦,笑道:“谢谢!昨天那一场我太紧张,结果输给顾少白的封雪剑法。还好今天蠃了,总算有点交待。”说着把肉撕成四块,自己留下最小块的鸡胸,将唯一的腿肉送给程漱玉,另外两块肉分别递给古剑、陈汉。
这叫化鸡吃起来皮润肉嫩,香滑软口,程漱玉道:“这叫化鸡可真好吃!让我想起了几天前的百花宴,那天巴蜀各大剑门都到了,怎么不见你们父子?”闾丘允照笑道:“我们去了,但我们还不是百剑门,不便坐首桌。”程漱玉奇道:“你们闾丘家的轻猿剑法那么高明,怎么挤不上百剑门?”
闾丘允照笑道:“白晶堡经营自贡井盐的开采贩卖已有好几代,我们闾丘家族较为保守,虽然代代练剑,却总认为武林恩怨,纷纷扰扰,一旦介入,很难平静本份的再当个殷实商人。所以尽管每次试剑大会都接到了邀请函,却始终没三加。”
程漱玉给他斟上酒,敬道:“恭喜!这次你爹终于想通了,要派你去光耀门楣。”闾丘允照一饮而尽,说道:“若不是为了要保住那些盐井,恐怕也不会让我去试剑。”程漱玉放下酒杯,双颊红艳艳的,更增丽色,道:“为什么?”
闾丘允照看的有些痴了,楞了一会才娓娓道来:“作盐的生意,其实利润颇丰,咱们闾丘家族一百多年来竞竞业业的经营,也累积了不少产业,到目前为止,已拥有大小盐井五十三座。”程漱玉乍舌道:“你们该比百花庄还阔绰罗!”
闾丘允照道:“本来是该如此。但从十多年前开始,朝廷突然调高盐税,派出大批税监税官向我们横征暴敛。这些人贪得无厌,胃口愈来愈大,从刚开始的产十抽三,增加到近几年的产十抽七。产的愈多,赔的愈多,但若就此封井,数千名盐工盐贩怎么过活?”
这些事情,古剑初入世道,听来颇感惊异,程陈二人倒觉得十分平常。而程漱玉待过宫中,更晓得一些内情。
神宗皇帝早年还算是个明君,中年以后却变得怠于朝政,几乎不理政事,却偏偏嗜财如命,对于聚敛财富之类的事极感兴趣。他派出大批的税监,向商人、百姓增收税赋。这群负责监督征税的太监们,恣意妄行,逼着地方官吏横征强敛,却擅于中饱私囊,收十缴一,搞的民怨四起,国库却无明显充裕,然而神宗仍乐此不疲。
程漱玉道:“所以你们讨厌当官的,洪庄主带他们去城里吃喝,去睡客栈,你们偏不跟,宁愿回船上吹风。”
闾丘允照点头道:“我们白晶堡向来不结交官吏,避免与江湖中人往来,的确少了许多麻烦。但真的需要帮忙时,才晓得孤立无援之苦。如果我们现在是百剑门之一,就凭挂在门口的‘仗剑行侠’四字匾额,那些仗势欺人的税官,就得自动减收一成税赋。”程漱玉道:“以你的武功,闭着眼睛也抢得到‘百剑’。”
闾丘允照被夸得飘飘然,笑道:“当然是名次愈高愈好!若能侥幸挤进前二十名,顶多被收五成盐税;若争得到四大剑门,什么东厂太监、锦衣卫都怕你三分,那还敢多征税赋?不过我爹说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发生。”
程漱玉道:“您太谦虚了!我有个朋友,功夫比你差得多,却整天作梦想抢‘金剑’呢?”她似笑非笑的瞧着古剑,古剑心道:“你在说我吗?我那敢?”
两人相谈甚欢,直到月色已深,闾丘允照明日还有一场热剑,不得不向三人拱手道别,带着微醺回到画舫。扁舟上的三人也都略有醉意,没多久便进入梦乡。
睡到半夜,白晶画舫上忽传一声惨叫!接着双剑交碰之声绵绵不绝……程漱玉把古剑摇醒,只见闾丘允照纵横穿梭,在夜色中狂舞着轻猿剑法,招招刺向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蒙面客身上。口中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暗刺我爹?”
蒙面人不答,见招拆招,将对手疯狂的攻势都挡了回去。闾丘允照心情激荡之下,出招略见散乱,反而差点反被蒙面人所伤。闾丘项山斜靠船舷,双手捧着肚子,气息微弱的道:“允照……爹死不了……你别想太多!快些冷静下来……全心抗敌……否则……”
闾丘允照登时醒悟,思道:“爹说的没错,此人武功不凡,我如此胡刺乱削,反倒让他有可趁之机。在此紧要关头,性命交关之际,可不容有一招疏失!更应沉着应对才是。”他颇有大将之风,很快冷静下来,出招却不松懈,将轻猿剑法使的急而不慌,快而不乱,立时抢占上风。
程漱玉叫陈汉把扁舟慢慢划近画舫。古剑渐渐瞧了出来,这蒙面人的功力和对战经验均远胜闾丘允照,只是所使的剑招并不特别突出,似乎少了一分咄咄逼人的剑势,才暂时被压制住。两人使了七十来招,蒙面客剑招突变,换了另一套剑法,狠辣处更胜之前。
闾丘允照明显觉得这套剑法比刚刚更强,逼得他再加把劲,全力施为,在画舫上东游西晃,招招犀利,两人打得激烈,却难分高下,虽险无伤。这套剑法使完,蒙面人再次换招,第三套剑法迅捷剽悍,又比前一套高明许多。
闾丘允照也知厉害,忽然一声清啸,身子在左右两舷之间腾跳飞跃。他足不着地,无论是横梁直柱细栏粗杆,一点即射,在蒙面客前后左右飞来窜去,剑影绰绰。他面对深不可测的敌人,父子俩身处奇险之境,不知不觉的将轻功与剑招的精妙处,又往上提升了一层。
修习轻猿剑法,重视轻功更甚于剑招。到了后来,练武场由盐场转至树林,要求双脚能在树梢间灵活跳跃,剑法仍不吝乱。闾丘允照平常练习时,总是难以手脚兼顾,但这次突临大敌,竟让他达到了脚步灵活,剑招稳健的境地。只是借力跳跃之际,画舫摇晃不止,那是他功力还不够精纯,不可强求。其实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剑手,能将轻功练到如此地步,已十分骇人。
然而蒙面人更加可怕,对手凌厉剑招从四面八方刺来,他却始终双脚不移,时而扭腰,时而回剑,时而倒仰,时而斜晃,总能及时化解。过了百来招,剑法又变,这套剑招刚猛凌厉,闾丘允照立即感到剑势迫人,远非自己本事所能迄及!

虽只是一餐之缘,但既已成了朋友,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管。古程二人互对一眼,一齐跃上画舫。古剑长剑直指蒙面客眉心,正是对手必救之处。
这次出手不俗,一招就把此人逼得双脚移位,蒙面人“咦”了一声,正想赞许两句,忽见古程二人身上伪饰成麻绳的玄铁链,叫道:“我还有两套剑招没给闾丘公子试呢?你们自身难保,干嘛多管闲事?”程漱玉心中一凉,惊道:“你是胡远清?”那蒙面人撕下脸上黑布,露出一张笑脸道:“算你厉害!身上还有多少钱?我打赌你就是程姑娘!……你们自个送上门来,哈哈!这笔横财,我胡远清想推也推不掉罗!”
昔年青城派有贝远遥、狐远春(狐九败)、黄远博、胡远清四位青年高手,人称“青城四剑侠”,四剑侠中以胡远清最为年轻,悟性却也最高,很早就学会了极为难练的歼龙剑法,自此便任他自由闯荡江湖。
在山里待久了,首先便想到天下最繁华的北京城见识一番。他个性豪迈,很快便结交不少三教五流的朋友,某日被几名朋友强拉至忘忧坊见识见识,一个不小心蠃了几把之后,便把他骨子里藏了二十几年的赌虫,全给勾引出来,再也不肯爬回去。
从此他成了赌坊的常客,愈陷愈深,不到一年,便输了上万两银子,怎么赔?还好那里是京师,官多、富翁多、事非也多。帮人助拳,替人出气,做临时保镖,短期护院,以他的身手,自是轻松如意。他本性不坏,刚开始还颇有原则,绝不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赌久了,总会不知不觉的愈赌愈大,自然愈输愈多,最后只好把脑筋动到锦衣卫身上,在四大统领及众千户身上留下不少借据,为了还债,只好帮着他们抓一些难缠的要犯。谁都知道,这些厂卫所抓的人,十之**并非真的犯了什么重罪,胡赌鬼偶而午夜梦回之际,也会略感不安。但一个赌徒为了筹措下一场的赌资,往往连老婆儿子都肯卖了,更何况是一些素不相干的陌生人?不安归不安,做久了也成自然。
前些日子王遂野和刘易风吃了古剑闷亏之后,立刻想到此人,不约而同的用飞鸽传书请他助阵。胡远清看到信上诱人的价码,随即骑着官马日夜赶来。到了成都城,无意间又看到一间小赌坊,此时已经六日六夜未赌一局,体内的赌虫早闹的五脏六腑都不畅快,想也不想便钻了进去。一夜下来,输了五千多两银子,拿什么来赔?
成都毕竟不比北京,这家小赌场开张至今,从来没碰过赌注下这么大的豪客,也没有给陌生人欠五千两银子的经验。几个泼皮二话不说,夺了他的马,当了他的剑,将他毒打一顿,剥去衣衫,绑挂在大街上示众。围观的人愈聚愈多,对着他指指点点,胡远清忽然开骂:“看什么?老子赌输了没钱还,被绑个几天算得了什么?……哼!离乡二十几年,没想到成都城还是这么没长进?区区五千两银子就受不了?……在京城,我胡远清一天输掉几万两,也是常有的事!就没听说那家赌坊,敢叫我当场清帐?”
这事传到了百花庄,洪承泰赶紧出钱帮忙还债赎剑,待之以上宾。因为胡远清这个人,可是京城一带,最有名的“试剑师”。
话说胡远清去年积欠北京城水月山庄庄主黄云鹄的一万三千两银子到期了。这水月山庄在百剑门中排名第三十六,黄云鹄八面玲珑,没人敢惹也找不到仇家,根本用不到他手上的快剑,该如何偿债?
黄云鹄却请胡远清夜袭水月山庄,假扮恶盗给他两个儿子热剑。他假装出门,其实躲在背后观察,到底平常“冷月剑法”练的不分上下的长子和次子,谁能够临危不乱,见得了大场面?
这么轻松就还清一万多两,胡赌鬼岂有回绝之理?不但帮他挑出了剑钵,还点出冷月剑法的若干缺失。他所指出的剑法破绽,别说新任剑钵不知,就连浸淫冷月剑法三十余载的黄云鹄,也从来没想到过。原来一般人练剑,只知代代相传的家传剑法,必是前人苦心钻研的心血结晶,一招一式自有其道理,只顾着孜孜苦练,极少怀疑这其中还有什么可改进的空间。
而能在数十招内看出其剑法缺失的外人,除了本身剑术造诣极高之外,其见识要广,悟性要强,更要够大胆鸡婆!否则你任意批评人家祖先传下来的剑法有误,若不能说的他心服口服,反倒会惹来一身腥。胡远清刚提点时,黄云鹄本来还一脸不悦,他看在银子的份上,耐心的示范解说,黄云鹄绷紧的脸逐渐缓和,从不以为然到半信半疑到喜颜逐开,终于是心悦诚服!立即再捧出二万两银子,恳请胡远清多留个三五天,好好给他们传授指正一番。
短短几天功夫,水月山庄剑钵的剑法,有如脱胎换骨一般的精进。此事传扬开来,京师附近方圆八百里内的各剑门,只要出得起价钱的,纷纷重金礼聘胡远清为“试剑师”。不到半年,他试过也指导过二十一个剑钵。此人悟性奇佳,又练过极为繁复艰深的歼龙剑法,对他来说,一般剑法都是雕虫小技,竟在教学相长之中,不知不觉的学会了二十一套剑法!
胡远清到达百花庄时,洪家正忙着准备佛手上的热剑,当晚便给洪子扬一场震撼。次日洪承泰邀他一同前往嘉定,好在路途中给洪子扬指点技巧,他本来想先抓到古程两只大肥肉再说,一听说他们打算在画舫上开个小赌局解闷,随即改变了主意。
热剑自然是多多益善,到了嘉定,另两家剑门的“剑主”,马上捧着银子,拜托他给自家的剑钵热剑。看在数万两诚意的份上,热剑可以,但进一步的指导,得等三天九场的斗剑比完。因为胡远清早跟百花画舫上的众宾客,定下数万两银子的赌约,只有他下注峨嵋派会蠃。
他昨晚假扮大盗给杨放一场惊奇,今夜则乔装刺客,先叫闾丘项山假装被刺成重伤,让闾丘允照陷入孤立无援,情势危殆的境地,以逼出他全身潜能。他准备了六套剑法,一套强过一套,打算试试这个剑钵的能耐,那知第四套还没使到一半,却杀出了古剑这个程咬金……
闾丘允照见过胡远清,却没人告诉过他试剑师这回事。他跳出剑圈,转头看看父亲,闾丘项山双手插腰,直挺挺的立在舷边,那像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他哈哈笑道:“儿子!我跟你介绍,这位胡前辈,可是中原最有名的试剑师呢?”
闾丘允照这才晃然大悟!指着古剑道:“原来如此,那这位……大叔,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像残丐一样,身上绑着一条麻绳?……胡前辈,您得先停手,他是个聋子,不晓得这是一场热剑!”他本来以为古剑是乔小七带来的奴仆,但奴仆不可能有如此剑法,而乔小七也非真名,一时倒不知该如何称呼两人。
却听胡远清边使剑边笑道:“你还看不出来他们是逃犯吗?我千里迢迢赶来,目的就是要抓此人归案,正愁不知从何找起?没想到他们却为了要强出头,自动送上门来。哈哈!这好比连抓了十把的至尊宝,蠃到赌场关门大吉。看来我胡远清走了二十几年的华盖运,从今天开始要出运啦……唉唷!这招漂亮!幸好劲道不足。”他这第四套剑招对付闾丘允照绰绰有余,碰到无常剑法却稍嫌不足,闾丘父子的对话钻进他耳朵里,又忍不住不插嘴,得意忘形之际,一个失神,差点中了招。而古剑的双耳全聋,让他在此时能不受干扰的施展剑法,只可惜他对胡远清有所顾忌,出招过于保守,错失了几次良机。胡远清不再托大,提前换上第五套剑法,招招沉稳雄浑,不让古剑占到先手。
闾丘允照难以接受,喃喃道:“怎么会?……你先停手,这恐伯是……一场误会!”他说的吞吞吐吐,显然对自己所言,也不太有把握。
一直闷不吭气的程漱玉终于开口道:“你们还是别管啦!明哲保身要紧。这些人……惹不起的。”她知道古剑绝不是胡远清的对手,一直在苦思脱身之计,唯一想到的法子,便是激闾丘父子同时出手,三人联合,或有机会打蠃这个赌鬼。愈说语调愈低,似乎有无尽苦处与委曲。
“这两人为了帮我才身陷险境,无论他们是谁?都不能不管!”闾丘允照想到这里,热血一涌,挺剑就要上前助阵,却被他爹强行拉住。闾丘项山对胡远清道:“胡师傅,我再出五万两,您放了他们吧!”
胡远清摇头道:“你知道他们值多少银两吗?告诉你吧!王遂野出价三十二万,刘易风出价三十三万五仟两。等我抓到人之后,再叫萧乘龙、金克成也来竞标,至少可拉抬到四十万两银子。若你真想救人,我可以少拿一些,三十万两算了。”
若在十年前,对内地最大的盐商白晶堡而言,三十万两银子并不看在眼里,但他们做了十几年的亏本生意,如今势道已大不如前。而闾丘家族还有许多叔伯兄弟,不是他闾丘项山一人点头便可,实在无法应承这个数字。见父亲迟迟未下决定,闾丘允照按耐不住,道:“爹!何必谈那么多?咱们父子上去帮忙,三人联手,还怕这钱鬼吗?”
闾丘项山道:“儿子,你知道王遂野、刘易风、萧乘龙和金克成是谁吗?”闾丘允照摇头,他终日闭门练剑,对世事所知极为有限。闾丘项山道:“他们是锦衣卫四大统领,个个武功精强,决不在为父之下,且权势薰天,心狠手辣……”闾丘允照插口道:“那又如何?”
却听胡远清笑道:“又如何?厂卫要抓的人谁敢救?若随便惹火了其中一人,搬来整队的锦衣卫,包管把你们白晶堡杀个鸡犬不留。”
白晶堡现在还不属百剑门,家大业大,却是势单力孤,就连一般州官税吏的骚扰,也得忍气吞声,何况是恶名昭张的锦衣卫?闾丘允照终于明白,思道:“这胡远清武功极高,三人联手顶多将之逼退,要杀他却绝不可能!只要他不高兴去告个状,闾丘家一百二十七口,恐怕得为了自己的一时义气,赔上了性命。”这对父子不了解胡远清,他赌运奇差,赌品倒是极佳,输了就算,绝不可能扯东怨西,告官求偿。
正自拿不出主意时,却见胡远清剑法又变,剑招飘忽,专走偏锋,看来又比前一套更加凌厉难防。但古剑仍是一套无常剑法,有攻有守,并未露出败像。这无常剑法虽只九十七招,却是古剑苦思数年,从一千余招中精挑细选,浓缩组合而来,除了对付正常的剑法外,许多奇剑怪招也都设想到了。对手招式愈奇,反而更能发挥无常剑法奇变精绝的特长。
闾丘允照在心底暗赞道:“这套剑法若用在我身上,恐怕走不出三十招,此人却能应付自如。若再年轻个十来岁,也来三加试剑大会,倒是个劲敌。”忽又想到古剑话虽不多,语音虽怪,嗓音却不怎么苍老?再仔细一瞧,他黏在脸上的一绺山羊胡子,在激烈的斗剑之下,震落的稀稀疏疏。这才发觉,这个陌生朋友,亦是个身负绝艺的年轻人!
再看看程漱玉,一双美目眨也不眨的关心着古剑,闾丘允照心口一震:“这种身手,不会是人家的奴仆;这种年纪,也不会是她的长辈。那这一对男女,究竟是什么关系?”他自小苦练剑法,极少出门,几无外姓朋友。此番远行,对程古二人一见投缘,不知不觉便将许多心事,掏心挖肺的说了出来,那知这两个人连真实姓名也不肯讲?
他怎知此二人有不能说的苦衷,只觉得彼此又变得生疏。思道:“大家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你又何必来救我?我又何必……”或许是这种远疏的感觉,或许是对古剑的一种莫名妒意,年少心热的闾丘允照,忽然不想不顾一切的冒这个险,甚至内心底处隐隐期望,这个不知名的朋友,败得愈惨愈好。他索性双手抱胸,专心欣赏这场妙招层出不穷的精采对阵。
双方对了百来招,胡远清始终占不到太大的便宜。闾丘项山忽道:“胡师傅,我再加三万两,赌你百招之内制不住他,若您输了,能否放人?”胡远清笑道:“一百招太多了,蠃了又有何意思?不如五十招吧,赌金加倍。”话刚说完,剑锋又转,疾如狂风扫叶,劲如巨浪拍舟,密如暴雨摧花,玄如迷雾漫林,竟是歼龙剑法!
古剑曾经见过这套剑法,当时使这套剑法的商广寒,虽然惨败于狐九败,然这套剑法所显现出来的霸气与威劲,至今仍深印脑海。“这人是谁?怎么会使歼龙剑法?莫非是……胡远清?”他知这套剑法深奥难学,威力无穷,而使剑的这个人,当年和贝师叔公、狐前辈等齐名,仰之弭高。
此时剑气萧萧,画舫猛摇不止,观战的几个人被剑气逼到角落,双手紧抓着船舷。而古剑更为其剑势所赫,为其名声所惊,不由自主的打从心底涌起一股声音:“我怎么打得过?我怎么打得过……”
以古剑目前的内力及修为,就算拚尽全力应付胡远清的歼龙剑法,也很难撑过百招,而他却偏挑这个时候心虚气泄!“一招、两招、三招……”程漱玉本来朗声数着,不到十招,却见他剑法渐乱,心知不妙,数招的声音也渐渐细了,到后来几近无声。不过是第二十六招,古剑手上的钝剑被震落江中,眉心也被利剑抵住。
胡远清笑道:“唉唷!本来还以为你能撑个四五十招的,怎么突然乱了?”说着在古剑四肢点了几手穴道,他双手垂软,缓缓坐了下去。嘴巴还能说话,却见程漱玉抢着替他答道:“他被你胡远清三个字唬住了,否则会更好。”胡远清道:“那不管!无论本身有多少料?临场时拿不出来,就是失败!”程漱玉道:“至少可以看得出来,他有潜力。”胡远清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程漱玉道:“有一场赌局,蠃了赚六百万两,输了顶多赔六万,你敢不敢?”胡远清哈哈笑道:“你想叫我放人,让他去三加试剑大会,这小子在江湖上默默无闻,忘忧坊必定开出下一赔百的最高赔率,叫我押他六万两,说不定这小子吃错药,大发神威,夺了‘金剑’,真让我蠃了!”程漱玉笑道:“蠃了这一把,你这二十几年的倒楣债,可不就一次拿了回来;万一输了,反正你这六万两银子赚的轻松,败光也不可惜。”
胡远清笑道:“听起来挺诱人。可是我胡远清什么都赌,唯独在两种状况下决不下注。”程漱玉道:“什么状况?”
“铁蠃的时候和稳输的时候。”胡远清道:“明知会蠃的还下注,那不是骗子吗?明知会输还下注,那不是呆子吗?”程漱玉道:“你这么肯定他会蠃?”说完众人都笑了,古剑颇为尴尬,他知程漱玉想游说胡远清放人的意图,但因此而把自己吹捧成争抢金剑的热门剑钵,实在太过离谱!
胡远清笑道:“他连我的歼龙剑法都蠃不了?凭什么夺金剑?”程漱玉笑道:“您是武林前辈,多了二十几年的修为。学会歼龙剑法时,那些剑钵恐怕还没出生呢,拿什么跟您比?”
胡远清正色道:“不!不!不!我这二十几年以来‘生活繁忙’,几乎不再练剑。武学一艺不进则退,别说死去的贝师兄望尘莫及,就连商广寒也超越了我,如果姓魏的这小子真学会了歼龙剑法,恐怕也要比我强一些!这小子胜不了我,要怎么去蠃魏宏风?更别提还有朱尔雅及裴问雪!”程漱玉犹不认输,续道:“现在离七月的试剑大会还有三个多月,你怎知他不会再进步?”
胡远清道:“凭良心说,这小子剑法不俗,可惜有两大缺点。其一是他的气势不足,碰到对手出剑凶强了一点,便自行泄了气,此乃兵家大忌。”古程二人同时问道:“要如何改?”胡远清道:“每天告诉自己一百遍‘我是最强的’,想法子立建立信心。自信够了,无论对手是谁?都能做到不骄不馁不忧不慌,才能将剑术发挥的淋漓尽致。”这番话有如当头棒喝!古剑心思豁然清明,原来他剑法时好时坏,全是心魔作祟!
程漱玉道:“这该不难改善吧!”胡远清摇头道:“有可能一觉醒来就悟了,也有可能一辈子改不了。就算他办到了,但他的内息时强时弱,似乎打通了大部份的经络,却仍有一些塞住。所以许多剑招无法使得更快更稳更有劲,错失致胜良机。如果他能再苦修十年气功,完全打通全身经脉,或许真有一点机会夺取金剑。然而内力的修习没有一步登天的道理,那有可能在短短三个月内,增加十年功力。”
“谁说不可能?”
这声音冷不丁的冒出来,发话的人从小舟跃上画舫,竟是一直没人留意的哨公陈汉!他没被方才的恶斗吓跑,已够让人吃惊,这一轻跃,落下时双足稳稳定在船舨上,更显出一身上乘功夫。胡远清对着他端详半晌,才道:“你是……侯……藏……象?”
陈汉微笑道:“久违了!胡赌鬼。”他果然是糊涂神医侯藏象!
一个多月以前,侯藏象到云南玉龙山采集珍贵药材。山上飘起大雪,整座山白雪皑皑,赫见一个身形高瘦的人在巨石上打坐,身上冒起腾腾热气,整颗巨石落雪即融。他一眼就瞧出此人误食有毒野菜,正用他深厚的内力将毒逼出。
为了采药,已经好几天没给人治病了,天可怜见,竟让他在此发现一个病患!侯藏象自是兴奋不已,无论此人武功多高明,为人多凶狠,都不能制止他医病的欲望。说道:“我看你眉间一股绿气,多半是吃了‘半生叶’所致,这半生叶看起来就像普通的野菜,其实毒性颇剧,一般人吃了,不死也剩半条命。虽然你内力浑厚,不怕这点毒菜,但以气逼毒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何不让我试试?”
这人根本不理他,侯藏象等不到回应,又说:“有半生叶的地方,附近一定有‘折命草’,被取成这个名字,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将半生叶和折命草混在一块,捣烂后制成‘生命丸’,倒是极佳的解药补药。刚巧我身上就有几颗,你要不要?”
见他无动于衷,再道:“何必那么辛苦?我不收医金,只要一颗药丸,保证药到病除。”
“你现在一定很痛苦,别再逞强!碰到我‘神医’侯藏象算你运气,平常人家大排长龙,千求万恳的只求一诊,我还未必愿意呢?”
……
他叨念了半天,那人还是不动,只是脸色愈来愈阴沉,似乎满腔怒火,就要爆发!
偏偏侯藏象从不识相,跃上巨石,捡起那人身旁的一把长剑,正要拨剑出鞘,那人暴喝一声:“不要动!”
机不可失!他动作飞快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黑色药丸,朝那人嘴里弹去。那人盛怒之下,没料到他敢趁这时候下手,那个“动”字说完时嘴巴合的晚一些,药丸直接飞进食道,想吐也来不及!他怒不可抑,身子突然暴起,一伸手便把长剑夺了回来。接着寒光一闪,长剑出鞘,追杀起侯藏象来!
侯藏象的武功绝对算是冒尖高手,这人身中奇毒,解毒又极耗功力,仍能杀气腾腾的施展其绝妙剑法,把侯藏象逼的东奔西窜,毫无还手之力!世间功夫恐怖到如此地步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他边闪躲边说道:“狐九败!……您别生气!……我可是一片好意……你在狗咬吕洞宾……我可是侯藏象啊……你再孤癖,也该听过我的大名……不信你摸摸肚子……是不是不痛……啊!……”
他如果不分心说话,或许可以多拖个几招,偏偏他有话不吐不快,说到“痛”字时,果然肚子一阵刺痛,被划了一剑,接着胸口被人抓住,狐九败凶模凶样的将他拉近眼前,恶狠狠的道:“我在尝试以毒练功,谁叫你多管闲事?害我前功尽弃!”他肚子果然不疼了,反倒令他更气。
侯藏象恍然大悟,叫道:“啊!是有这个法子,你怎么不早说?”狐九败怒道:“你看不出我正在紧要关头吗?”侯藏象道:“那你该先立个告示呀!”狐九败左手用力使劲,抓得他胸口骨肉快要分家,脸上暴起青筋道:“我怎知会跑来一个冒失鬼?”他抬起右手,正想给他一剑,忽然肚子又痛了起来,程度比方才剧烈数倍,问道:“你给我吃什么?怎么现在又更痛!”
侯藏象道:“当然是生命丸?左边口袋放生命丸,右边口袋放聚效丹,我侯藏象是何许人也!那有可能搞混?……咦!刚刚我是用那只手弹药的?”狐九败冷然道:“右手!”侯藏象脸上露出一丝愧色,一闪而逝,说道:“这不能怪我……你开口时间短暂……我一急,就……”误投丹药对他而言算是家常便饭,他武功够高,苦主们再有什么惨事,也只好自认倒楣。然而狐九败可不是一般江湖混混,见其脸色阴晴不定,侯藏象汗毛直竖,不知该如何安抚?
狐九败喝问道:“吃了会如何?”侯藏象道:“‘聚效丹’是一种万用催引药,无论吃的是毒药、解药还是补药,再吃了聚效丹之后,药力增强数倍,毒上加毒,补上加补。你快躺下!现在虽然麻烦了些,但对‘神医’侯藏象来说,算不了什么!”
“你总算将功赎罪。”狐九败神色渐缓,面露微笑,侯藏象也跟着笑了起来,思道:“你知道我的好处了吧!要我治病,非放我不可。”就在他心情放松之际,狐九败突然几记重手,点他全身数十个穴道!接着回原位静坐,运功驱毒。只见他脸上忽绿忽紫,身子时而冒汗、时而冷颤,全力与药力相抗,这次可比先前凶险多了。留下满头雾水的侯藏象,他双手微举,一脸诧异的僵立原地,一时想不透是怎么回事?
以内力驱毒本是一场极刺激的挑战,却被这名不识相的冒失鬼搞的乐趣尽失,狐九败恼恨之余,本欲一剑将他了结。然当他发现身上的毒性更烈,反倒转怒为喜。因为自己给自己下毒,就好像自己打自己,出手难免会轻一些。就算下的份量够重,那也是自己蠃自己,总没那么畅快。如今侯藏象投错了药,不但使毒性暴增,刺激加倍,更是他与天下最强的医毒圣手之间,一场生死对决,自然令其兴奋不已,欣然接受这场意外。侯藏象可万万没料到,这次看似不可原谅的失手,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虽已无敌意,狐九败仍怕他再度捣乱,才在他身上点了多处重穴,怕他罗嗦,几个哑穴出手特重。以侯藏象的内功修为和对经脉穴道的了若指掌,没人能靠点穴定住他一个时辰。但时当严冬,在这一千七百丈高的玉龙山**峰顶,朔风冷冽,寒气迫人,被点了重穴之人,气血循环不良,运尽所有剩余功力来抗拒严寒尚嫌不足,那还有余力冲解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靠狐九败解完剧毒,再来救他。他行医多年,第一次感受到性命悬于人手的恐惧。
此时的狐九败虽不吭一声,但眉头深皱,颜面扭曲,正强忍着千般痛楚,随着他脸色时而苍白,时而乌黑,侯藏象的心也跟着一松一紧,虽气他不识好歹,又怕他逼不出体内剧毒,叫自己跟着赔葬。他还有许多医学上疑难杂症还没三研透彻,可不愿就此一命呜呼!
要担心受怕,要忍受刺骨寒风,更难过的是满腹牢骚,却口不能言!侯藏象有生以来最难熬的这一天,终于在六个时辰之后结束。狐九败去尽体内毒质,起身帮他解穴时已是三更天。侯藏象忙着抖去身上残雪,同时骂道:“你这疯子!没人陪你玩剑,就拿自己性命玩!那也用不着把我拖下水!”
却见狐九败道:“也不完全是为了好玩,我这么做,主要还是想试试以毒练气的法子,是否真有神效!”侯藏象道:“以内力逼毒,也可说成用毒药将全身潜在内力催引出来,久而久之,自会把全身经脉打通,当然有效。但若用药不毒,效果有限;用药够毒,又太过凶险。就算你每次都化险为夷,在短期之内功力大进,却也把肠胃搞坏,实在是天下第一笨的法子。”他实在气够了,竟在天下第一高手面前,笑他的办法天下第一笨。
狐九败倒未生气,问道:“还有什么法子?可让人在短期内功力大增?”这可问到痒处,侯藏象答道:“你可问对了人!办法是有几个,不过都有些麻烦。”狐九败道:“请讲。”他忽然客气起来,倒让侯藏象不甚习惯,不小心多看了两眼,浑身疙瘩都冒了起来,心想:“这个人还是凶一点,比较自然!”
“好冷!”他打了一个夸张的冷颤,慢条斯理的打开药箱,取出一株通体赤红,半似人三半似姜的东西,说道:“这是赤龙根,去寒解毒最具奇效,要不要来一点。”狐九败摇头,神色间露出些许不耐。侯藏象喀咂咬了一小口,这赤龙根十分坚韧,嚼了许久才烂,刚吞进腹内,见狐九败还没气到抓狂,又再咬了一口!狐九败把剩余的全抢过来,丢进嘴里,稍用内力,只听喀咂喀咂喀咂,接连三声巨响,已被他咬的稀烂,吞进腹内。
过不多时,狐九败颜面潮红,全身躁热不已,在这极寒之地,竟热汗猛出,将衣衫都湿透了。侯藏象身子寒气侵体,服食两小口的赤龙根恰好打平;然狐九败体质躁热,向来是怕热不畏寒,一口吞进数倍份量的赤龙根后,只觉得一股火辣之气从肠胃升起,热的好像全身都要烧起火来!这可不是内力逼得出来的毒,他苦不堪言,但深知只要开口要了半片清热降火的草药,这龟蛋必然更加得意忘形!只好强忍痛楚,不露半分苦脸,挤笑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侯藏象这才娓娓道来:“首选是以药补功,像千年何首乌、昆仑白灵芝、茅山养气丹等等,或多或少都能增加几年功力。但这些奇药可遇而不可求,且百剑大会就要到了,就算有谁找到了什么珍稀药材,恐怕早被百剑门的人抢购一空,拿去给他们的剑钵进补去了。如今想再寻药,难上加难。其次是传功灌气,说来好像人人可行,其实里头的学问可大呢?”
他说到这里,故意卖个关子,想等着狐九败用恳切的语气问道:“什么学问?”等了半晌,这个不识相的家伙偏偏不吭半句,只用一双锐利的鹰眼,死盯着他瞧。侯藏象话既起头,不让他说完可真会憋死,只得若无其事的接着讲下去:“首先输功的人与收功的人彼此气功最好是同一路,差的越远,效果就越差。像少林与武当所修的的气功一阳一阴,完全不能相容,若叫少林老和尚给武当小道士传功灌顶,轻则完全无效,中则互相抵消,重则走火入魔,不可不慎。”这时狐九败倒说话了,道:“不是同一门派,谁肯将自己辛苦修炼的内力,轻易传出。”
侯藏象道:“就算是同门同派,传功的时辰不佳、方法不当、走的经脉不对,都可能影响功效。就算一切顺利,进行的完美无缺,输功者送出十年的内力,受功者顶多增加五年功力,这是气能在输传过程中自然的损耗,不可避免。且接下来的七七四十九天,亦是保住真气的关键期,受功者必须闭关苦修,设法将外来的内力完全溶入自身,多留一分算一分,但总有部份真气会渐渐消散。传功输气铁定是赔本生意,经过四十九天之后,第一天所吸收到的功力,若能留住一半,已算非常成功。据我所知,百剑门中不少人尝试过这法子,传功的先辈耗损不少,却也没让那些剑钵增加多少内力。
除了上述三种办法之外,还有一种是我神医侯藏象,翻烂一百一十八本古今医书,试过二十六名死囚之后,所研创出来的针灸引气法,可在短短六天之内,增加二三十年功力。“狐九败听了颇感兴趣,眼光登时柔和许多。
侯藏象续道:“人体除了任督二脉外,还有十二正经,所谓‘针灸引气’,便是用五种颜色不同药性回异的针,分别刺激其中十条与阴阳五行有关的气脉。前五天一日针一色,药性发作时,会不由自主的将全身真气导引至受灸的经脉,藉此将自身潜能激发出来。五日针完,至少可增加六七年的功力。若还嫌不够,第六天五针齐插,必然是真气乱窜,到后来连手厥阴心包经和手少阳三焦经这两条心脉也能导通。这十二经脉全部导通,威力决不下于打通任督二脉,至少多了二十年的功力。”狐九败的眼神亮了起来,似有跃跃欲试之意。
侯藏象又说:“这针灸引气之法不花钱、不伤功、无凶险、功效极佳,可说是最好的法子,但也有它美中不足的地方。”“什么地方?”狐九败终于开口相询!
“痛!”侯藏象笑道:“这五色针随便一插,都能叫人哭爹喊娘,痛不欲生。当年我在天牢抓死囚做试验时,所挑的都是一些练过武功的精壮汉子,言明谁能忍住这五色针的折腾,便放他一条生路。当时药力最多只加到三分,却没有半个人受得了,甚至有不少人一见到我,便吓得屎尿齐泄,就怕我再抓他来试药。
后来我把这套绝活传给了掌管死牢的锦衣卫王遂野,他用了十分的药力,却没人能挨过几针!唉!看来我这妙绝天下的练功法,终究找不到享用之人。“
却听狐九败不以为然的说:“这些人未免也太无用,要练神功,受点痛苦算什么!”侯藏象等的就是这句话,随即说道:“莫非你想试试?那太好了,除了狐九败,还有谁有这本事忍呢?”
愈艰难愈危险的东西,愈能引起他的兴趣,狐九败确有此意,但见侯藏象主动提起,不禁又犹豫起来,心想:“我这‘天下第一剑’的头衔,早令无数高手嫉恨在心,想必此人也不例外,让他在我身上插满金针,岂不自找死路?”笑道:“我现在已是天下第一,加不加二十年的功力,又有何差别?但我知道有个年青人挺能吃苦耐疼,而且他剑法不俗,内力却极为平常,为了能在试剑大会中有更好的表现,应该会欣然接受你的针灸引气。”这么说倒非存心出卖古剑,他尝试以毒练气之法,本来就为了要帮古剑增加功力。
侯藏象兴奋不已,忙道:“这人是谁?在什么地方?”狐九败未答,先问道:“如果扎错了针,会有什么下场?”侯藏象变色道:“你这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扎错针?”狐九败道:“一次扦刺那么多穴道,难保没有个万一……”“绝对没有万一!我可是一代名医呢?十条正经五百四十四点要穴,熟悉的程度,就像女人逛厨房一样,怎么可能迷路?”侯藏象最恨人家说他糊涂,生起气来,管他是狐九败还是狗十败,照样不客气!
狐九败无奈的摇头,道:“你说曾把这门功夫传给王遂野,如果是他扦错了穴道呢?”侯藏象这才恢复平静,想了一会,道:“大概……多半……可能……或许不会怎样吧!最严重也不过是走火入魔。不过你放心,我还没教王遂野五色齐扎之术。”
侯藏象的医术虽令人担心,最多也不过一死而已,在他的观念里,如果一辈子出不了头,还不如早点见阎王算了!狐九败没考虑多久,还是把古剑的情形说了出来。侯藏象药也不采,立刻赶往川西,探寻此人下落。
来到离成都不远的简阳镇,在镇上的一家小客栈,遇到了旧识王遂野,他把底下的人都派出去打探消息,独自喝着闷酒。侯藏象第一眼就看见他浮肿的脚板,冲过去抱住他的小腿道:“哎呀!这是那个蒙古大夫弄的?肿得真不像话!让我重新敷药包扎,七天之内,包管让你活蹦乱跳!”王遂野吓的魂飞天外,打又打不蠃他,急忙拍开他双手,脱口骂道:“我伤成这样,全拜你所赐!还敢来搅和!”
侯藏象一脸莫名奇妙,在一旁坐下,问道:“你说清楚些,我们好几年没见面,什么时候伤了你?”王遂野道:“你晓不晓得扎完丧心病狂五色针后,内力会大增?”侯藏象拿起酒往自己嘴里倒,咕噜咕噜的吞下半酒,含着酒道:“晓得。”王遂野怒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侯藏象两手一摊,道:“那有什么打紧?反正也没人熬得过去。”说完又灌了两口酒。
王遂野道:“还是有人忍住了,没疯也没死,武功大进……”侯藏象把嘴里的残酒全喷了出来,急道:“是谁!是谁!快跟我说!”王遂野把脸上的酒水擦干,道:“是一个叫古剑的无名小卒。我给他扎完五色针后,不知他体内起了变化,以为只要将他们套上了玄铁链就跑不掉。那知就这么一点轻敌,竟挨了这一枪!”
侯藏象心道:“狐九败没吹牛,真有这个人。嘿嘿!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呢?等我再去给他五色齐扎之后,你才会明白,什么叫做脱胎换骨!”心里虽在窃笑,表面却不动声色,装出一付婉惜不已的样子说:“真是可惜!让您王大统领亲自赶来,此人想必不是个普通罪犯。”
王遂野叹道:“要不是这小子,恐怕我已在京城,等着升官加俸了!”侯藏象向着他深深鞠躬道:“您说的没错!原来真是我的不对。请给我个机会将功折罪!……”还没说完,突然出手点向他身上要穴,两人距离太近,王遂野又全无防备,根本来不及反抗便已中招。只听一声:“不……”,这声惨叫拉的极长,却嗄然而止。原来侯藏象听到这声震耳哀鸣,才想到忘记点他哑穴,立刻补上一指,把叫声截断。
接着侯藏象熟练的拆去包裹在王遂野脚上的布,用酒洗去旧药,打开药箱,给他重新敷上新药,再包扎起来。他手脚俐落,也不理人家疼不疼,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处理完毕,解开王遂野穴道,说:“现在我可不欠你啦!”说罢拍拍屁股,转身离去。
王遂野以怨毒的目光送他走出门口,心中暗暗立誓:“那天若落在我手里,一定叫你亲自尝尝丧心病狂五色针!”
接下来几天,侯藏象留在成都附近打探消息,他晓得自己穿上郎中装会吓坏人,大多易容改扮后才出门,碰到锦衣卫,便抓来逼问一番。被抓的亲卫为了求他别治病,无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两天的功夫,便探听出事情的大概。寿宴那次,他也想去百花庄碰碰运气,看看能否发现古剑踪迹。无奈前一天洗完衣服忘了晒,只好穿着郎中衣装前去,却因此被人看穿了身份,消息传进了席上,众宾客吓得四窜奔逃,什么也没能找到。
到了残帮望江楼大会,他和锦衣四大卫,都料到了古程二人可能会混在残丐堆中,于是假扮聋丐,混进残丐堆中寻找两人。侯藏象虽没见过二人,却从程漱玉半真半假的妆上得到确认,同时也发现扮成残丐的萧乘龙,正贼头贼脑的四处搜巡。他的易容术也是靠侯藏象指点,才有如此功夫,自以为妆扮的天衣无缝,那晓得师父就在左近?
侯藏象不想让他找到人,若无其事的走到萧乘龙身旁,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他身上洒一手“诱春粉”。过不多久,萧乘龙周围数丈之内,所有残丐身上的跳蚤,全被吸引过去,咬得他浑身麻痒,不得不匆匆离去。
大会开完,万余名残丐一哄而散,只有他盯住了古程二人。一直跟踪他们到泯江畔,趁着程漱玉修船的时间,在上游处找到另一艘空舟,打扮成哨公,化名陈汉,过来接载二人。他默默观察,如果古剑心术不正,恐怕也不宜贸然送他多年功力,否则弄出一个危害武林的绝顶高手,岂不有违他济世救人的本愿!再说锦衣卫布下的眼线极广,现在还不算安全,必须先找个更远更隐密的地方,才能给古剑施针。于是一直假扮成老实哨公陈汉。
初夜时听到程漱玉在背后说他糊涂,气的睡不着觉,但总觉此时现出真名稍嫌太早。直到方才时机成熟,想到了一连串的点子,才挺身而出,报出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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