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天雨花(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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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容 “墨溶,还有那谁,你们都是瞎子吗?” 墨溶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声,连忙把手松开。 “什么云娘子,亏你们叫得亲切,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女人!” 墨溶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黝黑纤细的影子轻轻跃下,恰巧挡在墨溶身前,却直勾勾瞪着云娘子,手中短剑出鞘,分明是要开打的样子。 云娘子一凛,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这女子轻功极佳,方才他们三人在院中讲话,居然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云娘子略一思索,忽然转身回房。唐小谢却比她更快,三步两步晃到她前面,一下子拦住,云娘子略和她过了几招,便知不是对手。这时林樾着急了,踉跄过来,拦在两人中间,喝问小谢:“你要干什么?” 小谢哧了一声:“你们这些男人,没见过美女还是怎么?一点胭脂水粉就迷了眼睛,不辨雌雄。倒不看看她这张脸有多假!” 林樾根本就没听明白,只顾拦着小谢。倒是墨溶怔了怔,往云娘子脸上看了又看。云娘子面色苍白,嘴唇倒是红得有如一滴鲜血是不是化妆过度,却也不太分辨得出。 小谢一急,袖中抖出一个包裹,朝着林樾的脸砸过去。林樾本能地一挡,包裹弹开,墨溶连忙截住,抓在掌心。包裹上还沾着泥,墨溶狐疑地托在手中,另一只手慢慢解开。 云蕤看见那包裹,双眉一挑,扑过来就要抢夺。墨溶却比她快,闪开几步,就用背挡住了她。云娘子身量瘦小,无论如何也够不着墨溶。她一时焦急,却见林樾和唐小谢缠在一边儿,于是瞅了个空,忽然闪开,一把抓住小谢的肩膀,喊道:“你若要拆包,我就杀了她。” 这本来是个坏招墨溶拆不拆包,个中玄机都已被人知晓,小谢张嘴就能告诉她的同伴;再说,她自己武技不济,根本不可能制住小谢。然而在这紧急关头,其余三个高手被她这一下,倒也唬了一跳。林樾更是呆住,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却是墨溶第一个反应过来,呵呵冷笑一声,忽然一扬手,包裹被抖落开,一群灰扑扑的鸽子飞上了天空。 那不是鸽子 他们仰起头来看。那是一些轻盈如纸的物件,在空中随风盘旋,似乎闪着灰色的光。有几张被风吹开,墨溶不由得啊了一声。 缓缓地飘落。 墨溶挥手抓了一张脸,捏在手中捻了捻,忽然被咬了一口似的甩开:“人皮……” 云娘子死死咬住几乎滴血的嘴唇,浮出一丝阴冷的笑。墨溶瞪了她一眼,伸手就朝她脸上拂过来。 “别” 话音未尽,她的真实面孔已暴露在天光之下。 那是一张因为终年不见日光而青灰浮肿的脸,如被雨水泡烂的旧纸,歪歪扭扭辨不出原形,似乎比揭掉的面具更不像一张人脸,轻轻一戳就会化为齑粉。 三人盯着这张脸看了一会儿,却还是小谢发出一阵大笑这张脸的主人,应该是个年轻男子,难为他装女人装得这么好。 墨溶自是懊恼不已,而林樾眼中却是深深的失望。 小谢好不容易忍住笑,问:“你到底是谁?” “如果我知道自己是谁,还需要顶着别人的脸过活吗?”那人木然地说,“背过《曼陀罗经》的孩子,都会忘记自己的过去,我大概是背得太好了……坛城里,只有云残的女儿可以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也只有她才能在云残的眼皮底下活到今天。那么,已经忘记自己是谁的我,只能变成她这样我至少还有一个名字。” 小谢和墨溶听得目瞪口呆。墨溶忽然问林樾:“你不是说你记得很多事情吗?那你还认得他不?” 林樾仔细辨认着这张虚浮不定的脸,那人亦殷切地望着他。然而末了,林樾只能苦笑着摇摇头。纵然他定力深,比别人略多记得一些事情,他的回忆依然是斑斑碎片,如何清点也找不回那人原来的名字。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既然你们都不知道我是谁……那又怎知我就不是云蕤呢?”他的眼珠子是白茫茫的,里面空无一物。魂魄早已抽离,真身早已消亡,无论呼喊什么样的名字都无法为他招魂,只剩下苍白无力的躯壳在世间飘荡,像丧礼上纸扎的童男童女。 “妖孽。”小谢嘀咕着。 他忽然停住了笑声:“对的,妖孽。都是那个妖孽!” “这个老鬼死一万次都不足惜!”他一脚踏在云残身上,狠狠碾了几下,“他为了控制坛城,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化作了妖孽!” 在林樾的记忆里,十年前一夜大火,使得坛城化为灰烬,但他并不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他在堂屋的大柜中沉沉睡去,醒来时已回到巫山。他急切追问着关于云蕤、关于碧眼还有那些孩子的下落,师父只是含糊其辞。云蕤留在父亲身边,其余的孩子全都解脱,云残亦不能再作恶。 那桩事情闹出来之后,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坛城云家以抚养孤儿为名,收养了一群小孩子修炼邪术,被巫山女发觉,出手救了小孩子们,又一把火烧了他的老巢。但巫山女一向深居简出、寡言少语,她既语焉不详,旁人也不能问她。事情的首尾终究如何竟成了江湖上一个不解谜团。亦有人暗中抱怨她多事,为了几个小孩子竟捣毁了一个医药世家。云家既败,房陵州多少珍稀药材从此断了货源怀梦草就是其中一件。 林樾直到长大成人,仍旧念念不忘陷在坛城的云蕤,巫山女无奈之下,放他自己回来寻找坛城。巫山女以为,云残已受重创,再也不能对付她这个武艺高强的徒弟了。孰料坛城虽败,其凶险诡秘,比之当年尚有过之。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无名氏的追述 大火焚烧了整个坛城,孩子们灰飞烟灭。 他们的青衣像暗夜里的飞蛾一样,伸展黑色的翅膀,直飞向淡淡星河;他们的头发是坠落的星丝;他们的血肉在火焰中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气息,这世间最纯净的和最肮脏的躯体,被焚烧时的恶臭并无二致;他们的白骨被熏成了焦黑色。 白骨裂成碎片,沉入河底,埋入深壤,滋养了房陵大山的茂林深树、奇花异草。他们的生命因此堕入轮回的起点。
你的师父性情暴烈,又不通人情世故。她自恃武技高强,又得云殊姑姑指点,来到坛城便直接找云残庄主要人,要放出全部的小孩。云残对她的武技和声望有所忌惮,但云家所恃者并不是武技,而是秘术。他全推不知,你的师父也就毫无办法。 为了息事宁人,云残是打算放你走的,但在此之前一定会让你忘掉一切。他离开堂屋,去万树园找你。所有的孩子都在朗朗背书,唯独缺了你。而这个时候,你的师父却把你从柜子里找了出来,你已经不省人事。你的师父心有不甘,一气之下便放了一把大火。 看见火起时,云残庄主气得几乎晕死。高屋广厦烧了可以重修,几世人积累的奇珍药材却再也难得。看见他生了气,我们当然暗暗兴奋,想着趁乱逃跑,哪怕在崇山峻岭之间辗转流浪,也好过被禁锢于坛城中如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说不定哪天被他的秘术弄死。有几个机灵的孩子已经开始往外跑了。 但是,云庄主的手段虽不足以对付你的师父,收拾我们这些小孩子却绰绰有余。他和章先生拿出了刀剑,我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逃跑者就已经血溅当场。 大火已经烧到了万树园外面。云残和章先生满目赤红,不知是血光所映,还是火光照耀。我们怕极了,不敢跑,也不敢上前,都挤在墙角互相抱着嘤嘤地哭泣。 情急之下,云庄主大约有些不知所措了,却是章先生先说:“庄主,事到如今瞒不住了,这些孩子都杀了吧。” 你们看见这老苍头死得很惨,未免觉得我心狠手辣,是不是?他死有余辜! 他们果然大开杀戒,万树园变成了修罗场,我们既不能逃,也无力反抗,小鸡似的被一个接一个拎起来,拦腰斩断。两把钢刀因为连续砍杀而变得炽热,血肉泼溅其上,升起腾腾红雾。如今想来,他们再能耐,也只有两个大人,而我们几十个孩子,最大的已满十二岁,只要齐心合力,是可以斗过他们的。但年深日久的压迫和训练,使我们的懦弱和恐惧深入骨髓,以为他们当真是永远不能战胜的。 直到滴血的屠刀指向云蕤。 我那时躲在云蕤身后,亦猜想云残庄主是否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他已经杀得起兴,皮肉松弛的老脸上蒸腾着疯狂的汗气。云蕤迎着这张脸,平静地说:“阿耶,别杀了。” 毕竟是父女,云庄主稍微停顿了一下。 趁着这片刻的犹豫,云蕤又说:“火都烧到窗户外面了,把人杀光再走可就来不及啦。” 章先生已悄悄往门边挪动,云残抛下钢刀跟随而去。见那两个魔头走了,幸存的孩子们哗然大哭起来,而这时云蕤又说:“别哭,再不走我们也要被烧死了。” 窗纸熏得焦黄,呛人的烟气与滚滚热浪堵住了门口。云蕤掀开一扇窗户,火势暂时还未蔓延到那个方向,她说:“从这里跑出去,一直向北,过一个小山头,是姑姑的家。我们去找她和碧眼哥哥帮忙。” 这是我听见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因为这句话说完后,我们忽然看见云残庄主折了回来,他并未理会我们尖叫着四散逃跑,一手抄起云蕤,带她走了。 当时我们想,这云庄主是舍不得抛下他的女儿吧。 从火场中逃跑,并不是那么容易,有人跌倒受伤,有人被火舌卷走。从万树园中冲出来,零零星星只剩了十余人。按照云蕤留下的话,我们一直往北,寻找云殊姑姑的家。可是除了云蕤,谁也没有去过云殊家里,我们在荒原上跋涉,精疲力竭满面烟尘,又害怕遇见云庄主,又害怕狼群的偷袭。 直到暮色四合,我们才找到云殊的居所,是在一片高地之上。回身俯视坛城,大火似已渐渐熄灭,黝黑废墟间只剩零星闪烁,如秋天河畔的萤火虫,又如熏笼底下的金烬。我想坛城一定是烧尽了,云庄主的房屋、财产,他收藏的书籍、药材,全都付诸东流。那时你在哪里呢,林樾?你大概早就跟着你的师父远离这地狱了。你是最幸运的一个,虽无父无母,却有一个无人可以得罪的师父。云庄主招惹了你,真是他阴沟里翻了船。可是那般好运岂能人人都有,即使是云庄主自己的女儿,也只落得那般下场。你算什么,你只是个逃兵。我们才是这世间的弃儿。 我们只剩了三个人,因为猜不出云殊姑姑会如何对待我们,所以未敢直接去见她。这边似乎也大乱了,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我们溜到院子里各自找地方躲了起来。一个人藏在花树之后,一个人溜进了柴房把门锁上,我看来看去,院子中间有两个养鱼的水缸,其中一个是空的,我就跳了进去。 刚刚进去,就听见外面激烈的打斗声。云庄主竟然也来了,而跟他大打出手的人,就是他的妹妹云殊。 他们在争执着什么,当时我不曾听得明白,只猜想云庄主的家业和药材都没了,也许是想要云殊姑姑分他一份儿。后来我才渐渐悟出,当时他们所争的不止这些。 墨溶,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眼中的神采也消失了。若不是林樾提起,连我都没有看出你就是当年的碧眼。你可知你的碧眼从何而来?那是令堂带给你的。世人只知坛城云家的掌门云残是绝世高人,却不知其妹云殊的本领,更在云残之上。她婚后对其夫君指点一二,她的夫君又暗中传授给了弟弟,只这么一点东西,就足以令墨家二郎以医术闻名江湖,从而入驻圆天阁。 不过,墨溶,你大概永远不知道令尊因何而早亡。因为将云氏的独门医术擅自传给外人,在你出生之前,他就被令堂亲手杀死了。云家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嗜血的。 在万树园中收集孩童用以修炼秘术,这原本就是云殊姑姑想出来的法子。这对蛇蝎兄妹并不互相信任,为了切断对方的退路,他们相约把各自的孩子也放在万树园中,云殊交出了独生子墨溶,云残交出了独生女云蕤。 也许因为墨溶是男孩子,也许因为做母亲的对儿女的感情要胜过做父亲的,总之,云殊虽然表面上放弃了墨溶,其实背地里做了不少手脚。我想,她应该常年给墨溶吃了什么药物或者使了什么法术,使他将来不至于真正被牺牲掉也正是这种药物或者法术,使得那时墨溶的眼睛都是绿的,简直是山坳里的野狼。云残就没有为女儿做任何打算,也许是因为他蠢,也许是因为不爱。我们都不知道云蕤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她也是早早去世,只怕连云蕤都不记得她的姓名和相貌。 这时候,云残的老巢被巫山女一把火烧掉,收集的孩童又死的死、散的散,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云残自是又伤又怒,一笔账都算在巫山女身上,而他的同谋者云殊理当同仇敌忾,出手相助。如果让巫山女活着离开房陵州,云家的老底就全泄露了。   可是云殊断然拒绝,并且不打算收容云残。她言语中无情无义,倒正是云家人的做派。

他们吵了半天,我终于听出来,原来巫山女根本就是云殊姑姑引到坛城来的。 因为这一段时间,孩子们的记忆都快洗干净了,即将被用来修炼。云殊终究是舍不得儿子,所以才诱使巫山女把徒弟寄放在万树园中,从而使她发觉真相。云殊想让巫山女在带走林樾的时候,把墨溶也捎带走。巫山女并不知道坛城的龌龊勾当里云殊也有一份儿。此时墨溶和林樾正在逃亡途中,筋疲力尽的云残主仆根本想不到要去追回。 不过,巫山女也可能已经起了怀疑,所以才把墨溶扔给了墨寻无,并未带回巫山亲自教养。 云家兄妹在虚与委蛇了十几年之后,终于彻底反目,大打出手。 当时我躲在水缸中,不知他们是如何打斗的,只知道最后的结果。云残和章先生两个都不是云殊的对手,云殊以逸待劳,又准备充分,所以很快取胜。她有一种金针秘术,可以令人全身瘫痪,除了眼珠子哪儿也动弹不得,只有拔出金针才能复原你们猜得不错,老章的那几根针我给他拔了,我可不想亲自伺候云残。而云残的那几根针,当然还在他身上,起初是我不想拔出来,后来就长到肉里去了。 云殊姑姑呢?她消失了。 是的,消失。她离开这个世界了。你们猜不出是怎么回事吧……是云蕤。 云蕤被她父亲点了穴,一直背到了云殊家里。她的父亲和姑姑大打出手时,她一直坐在边上看着,也听到了一切。 云殊料理完云残和老章,就把云蕤拎了起来,笑嘻嘻地对云残说:“七十二个无知孩童的血,才能养活怀梦草的花田,如今都被你搞砸了。养不出怀梦草,就无法向赵家皇帝交代,没有赵家的庇护,任谁都能来房陵州采药,我们云家还有什么优势和特权?你枉为云家嫡传继承人,把事情搞到这一步,要怎么收场?” 云残当然只有眨眼睛的份儿。 “你仗着自己身为嫡子,才继承了坛城的一切。其实你哪里比得上我?”云殊冷笑道,“你这个草包,什么都不懂。从今往后坛城没有云残,只有云殊。只有云殊才知道如何养育怀梦草。” 云残眼珠子乱转,显然是在问“到底要如何养育怀梦草”。 云殊淡淡地笑着,一只雪白的手在云蕤漆黑的发辫之间缓缓滑过:“哪里要得了七十二个孩子,一个就够了。” 到底是亲女儿,事到临头云残终究流露出了崩溃的眼神。 “因为我已经找到怀梦草的母株。”云殊笑着说,“哥哥,我用不着你了……” 然后我听见扑通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水花剧烈击打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我躲在水缸之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渐渐亮了,露水湿透了我的衣裳。我实在忍不住了,顶开一角盖子爬了出来。院落中一片血海,连柱子都染红了,云残和章先生倒在地上,尚有气息。我那两个同伴早已不知去向。 云蕤和云殊亦消失不见。 我留意到院中的另一口水缸,记得原先那里面装满了水,如今却是空空如也。我探着身子进去看,发现里面养着一丛紫茎绿叶的植物,藤蔓纠结如虬龙,其间开满血红花朵。那些花状若牡丹、色如流朱,迎风微微颤动,媚态横生,令我仿佛看见了云殊姑姑疯狂而机敏的笑容。 你问我云蕤在哪里。她已经死了,死在十年之前。她年幼的躯体变成一摊烂泥,浑身浴血,气息全无,死得透透的。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任何人见过那个场景都无法忘记。褐色的植物根须盘旋纠缠,裹住了她的身体,从中快速地汲取血肉。这个情景并未持续多久,她的身体就干涸了,支离破碎。 而血红的花朵不断地盛开,蔓延,凋谢,飞舞。繁华如梦,涂满了整个天空。
寻找云蕤 话到此处,听者俱觉得匪夷所思。墨溶想了想,问:“上次你带我去的那个宅子,就是云殊……就是我母亲的房子?” 那人笑了笑:“你自己的童年旧宅,倒来问我!” 墨溶说:“你说的那个水缸里面,只有一池锦鲤,并没有什么红花。” “锦鲤就是红花,红花就是锦鲤,它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谢谢你告诉我。”墨溶释然笑道,“这再好不过了,我捞一条鱼回去给欧阳觅剑,就算完成任务了。至于你们坛城的恩怨纠葛,我是不会再插手了。” 那人和林樾均感匪夷所思,连唐小谢都忍不住投来怪异的目光。听完这样一个故事,墨溶所想却不是他的母亲、他的过往,他念念不忘的还是拿到怀梦草。 “你既然这样想,可以再去试一试。”那人微笑着说,“你一人不成,就带上你的唐娘子再带上林樾也可以。” 墨溶终究还是迟疑了,上次他从漂满锦鲤的水缸中跌入幻境,全靠小谢偶然救出。那不是轻易去得的地方。 小谢却说:“我记得那个小屋里有水缸,可是……并没有锦鲤。” “要喝了怀梦草汤,才能够看见。”那人解释道,“你想试试看吗?” 小谢猛烈地摇摇头。 “那你们就永远拿不到怀梦草的母株了。”那人说。 墨溶和小谢对视了一眼,各自权衡利弊。 林樾对这番讨论恍若未闻。山抹微云,天粘衰草,天空中的血色越来越浓郁。他看了看蜷缩在地上的云残,阡陌纵横一样的额头流出浑浊血液,染透了青石板。他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把云残扶了起来,放在椅子里坐好。看见他这番举动,那人又笑了笑:“你的云蕤就是被他们兄妹害死的。” “我已经明白了。”林樾慢慢地说,“云殊姑姑用云蕤的尸体去养了怀梦草的母株。你说她已经死了,但我在幻境中曾见过她,她至少还活在梦里,不管你说什么,我还是会去找她的。” 那人笑着颔首:“你找到她最好,记得将她连根砍了再带出来。” 林樾没有说什么,接过他递上的草药汤,一饮而尽,然后朝荒原那边走去。 墨溶和小谢面面相觑。 见他们面露疑惑,那人又说:“云残快要死了,一旦他咽气,天上的血雨就会落下来。只有砍了母株,才能解开这个死局,不然我们谁都走不出坛城。”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追随林樾进入幻境。 坛城的围墙很高,墙头上隐隐能看见塔松,还有残破的龙胆花。不知是何处工匠的手艺,墙上的泥灰抹得非常平滑,在晨光之下,竟给人一种错觉,仿佛那是一面水镜。 镜子? 墨溶猛然转过头。他不敢看,他害怕镜子里的自己。 他记得很清楚,后门在北边不远处。他认清了方向,沿着围墙快速过去。他的轻功很好,围墙脚下的狗尾草只是轻微地颤了颤。只有如此寂静的清晨,才能闻到秋草气息。 然后,那朵残破的龙胆花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围着坛城转了一整圈。 门呢?门在哪里?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嘶喊:没有门……这里没有门! 墨溶攥紧了腰刀。他闭了闭眼,继续,沿着围墙行进。 一定能出去的。 一圈。 一定能出去…… 又是一圈。 小谢皱眉道:“这又是幻术。” 幻术虽然可怕,但是内功的阳刚正气也是绝对有用的。墨溶抽出腰刀,向围墙猛地劈过去。 光洁如镜的墙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纹。他苦笑,真是幻由心生吗? 墨溶推出双掌,墙上的泥灰悄无声息地纷纷下落,渐渐露出里面巨大的砖石来。砖石上面,像是人为刻出了一个个突起,各自相距尺远,一直延伸到高高的墙顶,倒像是专门给人翻墙用的。墨溶毫不迟疑,踩着砖墙就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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