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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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迷迭粉尽数用完时,林熏早已不再研磨,却将那水飞花香移至琉璃杯中,任那清蓝点点水乳.交融,而本是黏稠之物,片刻间已是由上至下蓝色愈深,极为美妙。待沉淀已毕,林熏小心将上面海露尽数倒出,便只剩下极少一层制粉。直待此时,那林熏才对王涟儿微微一笑,道:“小妹献丑,只制得这些许香品,还请姐姐品鉴为好。”
王涟儿接过琉璃,只叹道:“涟儿今日方知,这制香终究须讲个意境才能分出品次。如若我处家丁,即使他制香之法再是高明百倍,但那俗人又怎会明白这馨香的雅致,当是妹妹这般聪慧才思,才合这清蓝心性。”王涟儿说着,已是从桐色木箱之中取出一个高约四五寸的青花瓷小瓶,仔细将琉璃杯中的迷迭香悉数倒入瓶中,仍是递与林熏。
林熏只微微一笑接过放入怀中,道:“谢姐姐赐香。”
王涟儿确是有心之人,只微笑还礼,又从那淡粉貂裘的玉怀中取出三个青花瓷小瓶,对李饮、林龙和林白盈盈道:“这三瓶龙涎馨香乃是涟儿亲手调制,还请龙哥和两位弟弟笑纳才好。”这王涟儿说着,已将三只小瓶递与林龙、李饮和林白三人。
三人皆知龙涎珍贵,都谢着接过。林熏在一旁道:“这龙涎虽生为香料,但其化痰、散结、利气、活血之效,早已是药中极品,我看林白弟弟这回还敢说那香料全无用处的瞎话。”
那林白亦是极为喜爱那青花小瓷,而对这八姐更是刮目相看,只笑道:“我却是不敢再说香料无用的瞎话了,不然王姐姐哪会赐我这宝贝。他日再跟八姐习那岐黄之术时,也一并将这制香之法交给弟弟,也好将姐的高超技艺发扬光大,以为我大唐的百姓多造几分福气如何?”
林熏只微笑道:“但愿此念非是十二弟一时心血来潮之词,只是难得你这一番心思,我到时全教与你便是,但若是偷懒,少不得要挨上几下戒尺才好长些本事。”
林白知道这八姐所言非虚,到时那戒尺若真打将下来,想要求情却是万万不能,只笑道:“那我定要尽心研习,既能长那许多本事,也好给八姐省下些买戒尺的银两补贴家用才好。”
那林熏只骂道:“十二弟省下的银两也不必补贴家用了,权作酒钱就好,也省的什么都拿去换了酒吃。”
众人听这姐弟贫嘴之词,倒是相视莞尔不以为意。只那李饮本就家贫,自小所知馨香之物不过是山水之间的野花草药。至于龙涎,却只知世上有此物,而此物不知世上乃有李饮,却是问道:“李饮尚有一事寡闻孤陋,还烦请两位姐姐告知,但不知这龙涎香水如何用法。”
王涟儿疑惑道:“龙涎香水?莫非饮弟要将这龙涎以水飞之法调制?”
李饮尚自未答,那林熏已是道:“水飞之法制龙涎不妥,因龙涎属阳,在那海中浸泡百年,亦未能妥协分毫,却是愈久弥香。若以水飞之法,只图一时三刻要将那百年龙涎以水化之,却是徒劳无益之举。是以这龙涎只须细细研磨入瓶即可,又因香气过炽,所以用时只须极少龙涎粉置于香案之中焚之,则屋中可留香逾月经久不散。”
李饮这才知道那龙涎此等妙用,却是大开眼界,但闻那汩汩香气袭来,兴许是那龙涎之香太过富丽,竟让这李饮无端升起一丝惆怅之意,像是乐极生悲一般。李饮念及此处,不由生出几丝悲意,只暗自沉吟:那焚龙涎虽说极有意境,但未免太过氤氲,而初来乍到这大唐本是衣食无周,虽有林客一家待己甚厚,但也是终究落得寄人篱下罢了。
那王涟儿极是聪慧,见这李饮似有悲色,心知定是有难言苦衷,却是并未细问,只道:“八妹焚龙涎之论确是良方,只是饮弟口中所言香水,却是让涟儿猜想不透,莫不是沐浴时浸泡花香所用之水?”
李饮适才暗自神伤,本不愿示人。见王涟儿有此一问,李饮实在不知如何给这王涟儿解释千年之后流行的香水是何物,只道:“在下所说的香水并非王姐姐所说的泡香之水,其实应该叫‘香油’才对,只是此香油并非是调味时所用,而是用那香料提炼出的精油而已。”
那王涟儿惊讶道:“据我所知,除了那制香八法之外,尚有大食国用烟熏火燎,却能取得些香料焦油,只是此法得香,早已是迥异于香料本味,涟儿窃以为实不可取,但不知饮弟所说香水是不是如此制法?”
李饮一听这烟熏火燎,笑道:“王姐姐当真是见识多广,竟有此等匪夷所思的制香法子。但在下说的提炼香水,乃是用蒸馏及萃取等法子将那香料悉数提炼出纯正香液,倒是万万不可用那烟熏火燎坏味的。”
王涟儿和林熏何曾听过后世的制香工艺,那林熏惊讶道:“弟弟当真是深藏不露,竟于这香料制法尚有如此良方,只不知如何制法,十一弟可否演示一番!”
那王涟儿亦是道:“依李饮弟所说,涟儿也是从未听闻,但不知那香水如何提炼,蒸馏于萃取又是何意?”
王涟儿和林熏问将过来,却是让李饮不知如何回答。更兼林龙和林白二人亦满含期待盯着自己,李饮只好硬着头皮道:“那蒸馏之法乃是将香料与水和着封入器具之中加热,只留一小管将那蒸汽导出冷却。之后再将冷却之汁液重新蒸馏数次,即可得那纯度极高的香水,只是这香水挥发太快,所以对那器具密封要求甚严。而要得纯度极高的香油,须得反复蒸馏,所以那香料的损耗也是极大。至于萃取,乃是用与那香水并不相溶的药剂将香料中的香水挤出,而后分离开来。”

那王涟儿惊讶道:“此法涟儿竟是从未听闻。如若可行,那于这香料一业干涉极大,但不知饮弟此法却是从何处得来?”
李饮就怕这王涟儿一问到底,自己难以自圆其说。本来于这香水制法,只是在书上偶尔看见,并不精通。况且这后世之法却是难以跟众人说个明白。既然那王涟儿问起,不说却也是于情不和,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在老家时,曾在一九旬老人家里见过这制香水之法,但却并未在意。今日王姑娘问起,只好勉为其难混在二位制香高手的姐姐中间滥竽充数而已。”
那王涟儿又问道:“但不知那位老人现在何地?是否有子女?那制香器具可否还在?”
李饮只好厚着脸皮道:“老人前些年却已过世,并无子女,而那老屋早已被乞丐占了,在下猜想那器具亦是不知下落了。”李饮说道此处,身上冷汗直冒,这撒谎一事虽说迫不得已,然则终究于心不安。
“哎——可惜可惜!”那王涟儿满脸惋惜叹道。
林熏亦是道:“如此制香之法,竟随那老人长眠于九泉而去,着实可惜。”
林龙听这王涟儿和林熏皆大叹可惜,只道:“王姑娘和八妹何必可惜,要说我只知贩运香料,于这制法所知寡漏,那才惭愧得紧!”
林白却是笑道:“我看两位姐姐大可不必惋惜,饮哥既然亲眼见过那制香之法。我们照着试验一番,说不定真能制出些香水。到时八姐制香妙手了得,再加上李饮哥新法,日后我家也开个水香堂,也是在这鄯州开个分号。以后五哥贩货,八姐和饮哥负责制香,也把那香水、香粉什么的贩运到长安巴蜀,那岂不是要大大赚上一笔。”林白说道此处,却是转向王涟儿,仍是笑道:“只是,如此一来,可是要抢了王姐姐传香堂的生意了!”
王涟儿与林熏听林白之语,竟是面面相觑。那林熏道:“要说十二弟的法子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这制香一行,还得多向王姐姐请教才行,只是到时难免落个‘同行是冤家’的处境,我们也难以向王姐姐启齿。”
那王涟儿并未答话,只正色问李饮道:“李饮弟于这香水制法有几层把握?”
李饮暗自沉吟,这香水制法无非反复蒸馏,虽说并无后世那般精巧器具,但若是以陶瓷烧制,想来以这大唐瓷器制出香水又是别有一番风味,随即道:“这蒸馏之法,我依样画瓢,当有七成把握。至于那萃取之法,我却是只知其法,却不知那药剂配方,是以并无把握。”
“这就好了!”那王涟儿却是转向林白道:“林白弟可是真想开那香料铺子?”
林白只摇头道:“王姐姐多虑了,我是随口胡说,我岂是不知这香料铺子哪是说开就能开的。况且如今香料铺子连着这边邑鄯州亦是密密麻麻,我就不来凑这热闹了。”
王涟儿认真道:“林白弟不必过谦,你那法子确实可行。至于业间竞争,那是再正常不过。”继而又转向林熏道:“我看林妹妹也大可不必来问这生意场上之事了,况且妹妹一身岐黄之术了得,不应埋没,还是专心一门为好。至于这香料铺子,我看就不用开了,只须饮弟用那蒸馏制香之法与传香堂入股,涟儿预计,那分红银两必不会比你们去辛苦经营收益低得许多。”
李饮不知就里,只惊讶道:“王姐姐的意思是让我将这蒸馏制香水之法教与传香堂,然后坐收那香水红利吗?”
王涟儿微微一笑,道:“正是此意,只是那分成尚且还要扣去我处家丁工钱和税银,只用利润分红。至于销售和原料等一应物事皆由传香堂处置,那香水名号也须记在这传香堂名下,只是有一事还须事先说与饮弟和龙哥,分红当是要看那香水销量多寡的。”
林熏也是俏眼微颔,笑道:“十一弟先别急着高兴,我看还得看明日你究竟能不能制出这香水来才成,你说只有七成把握制那香水,如若明日落得省下三成,那就徒费今日这许多唇舌不说,十一弟又当免不了被月妹笑话了。”
那李饮见林熏和王涟儿二人皆面若挑花,似乎与这香水极为期待,也是笑道:“李饮定当竭尽所能,才不负了王姐姐的美酒佳肴和八姐的悉心教导。”
林熏却是瞪了一眼李饮,道:“少学那十二弟贫嘴,如若你今日满口瞎话,少不得与十二弟一起挨上一顿戒尺才好长些记性。”
那林白一听,便即嘟哝道:“八姐何必伤及无辜,浪费戒尺来着。我明日定当好好协助李饮哥制那香水,到时候也该算上我的功劳。”
众人说话间,天色已是暗淡下来。王涟儿领着四人在阵阵冷风中回了后堂。用过晚饭后各自回了厢房,这厢房离那后堂也是不远,李饮同林白和林龙一间,王涟儿和林熏住隔壁一间,众人皆自洗漱歇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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