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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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林熏见平时精明的五哥,今日竟透着几分傻气,又见这王涟儿光景,已是明白了几分,心下也觉这王涟儿为人甚有情意,已是有心留下。随即佯做不理林龙与李饮林白三人,自己拉着王涟儿一边进得甲仓,一边道:“依小妹看,于这馨香之物,还是我们女儿家在心,王姐姐且考上妹妹一回如何?”
王涟儿即着人去那来仪客栈告知林客一家。又见这林熏极是聪慧,竟想出问答之法将这香料的益处说与林龙和李饮林白三人,当是再好不过。亦是有心长女儿家志气,灭几个大男子威风之意,随即笑道:“五哥千里迢迢于那大食运来的‘迷迭’,却又不知如何制法,只好让八妹代劳,五哥但觉如何?”
林龙只道:“我只知八妹岐黄之术了得,却不知于这制香之法究竟如何,当是劳烦王姑娘多为指教才好。”
王涟儿却是对那林龙笑道“八妹既然岐黄之术了得,那于这制香之法同出一理,定是极有心得,涟儿只与妹妹打个下手就是。”是时,王涟儿在前,众人跟着进了库房,那库房之中忙碌众人只与王涟儿打个招呼,仍是自顾自地忙活。
李饮但见这甲仓不大,应是专门打造的若干小间,用以存放各种香料,以免气息混杂,败了品味。却是对林白道:“贤弟和在下于这香料制法及那馨香妙用皆是一窍不通,今日免不得要大开眼界。”
那林白亦是道:“李哥所言极是,只是王姐姐这屋子未免太小,况且只有一桌一椅,在此制香总觉不甚方便。”
那王涟儿却是不语,只取了一分装小罐递与林熏,自己从另一处拿了一个桐色木箱,引着众人出了甲仓,道:“龙哥、八妹和两位弟弟请随我寻个清雅之所才好制那馨香。”
这王涟儿说完,引着众人仍走来时碎石小径,行至寒塘之上青石板桥处,又沿着青石廊桥岔道行至寒塘中央亭中。众人但见那塘中景致美不胜收,当真是雪洒盘石绕寒碧,柳起秀池枝抚亭,于这美景皆是赞不绝口。而着淡粉貂衣的王涟儿和洗蓝绣裙的林熏更是为这美景增添了许多靓丽之色。
那王涟儿招呼众人于这亭中圆石桌前落座,那王涟儿倒是大方地坐于林熏和林龙中间,而李饮只好在林熏和林白之间坐了下去。王涟儿对林熏微笑道:“这迷迭源自何处,如何制法,有何妙用,妹妹可是想好没有?”
这林熏微微一笑,已知小考似以开始,但却并不答话,只用纤纤玉指轻启桐色木箱,将里面的研磨罐和瓷器针刀等制香用具一一排列于这亭中石桌之上。此时正值申时,一股淡淡凉风自那寒塘之上徐徐拂来,汩汩迷迭清香随着林熏妙手从小罐向四周漫溯。
李饮自小家贫,只知这世上有香而不知世上的香究竟是怎生模样,而坐于林熏右侧,与那小罐最近,但闻此香袭来,顿觉神清气爽,脑中竟是异常清晰,似乎这世上并无那穷困富贵君王将相,倒似众生皆应祥和而生。而去日那许多甜苦旧事亦是齐着涌来,止不住地一阵悲喜,仰望那浩渺天际,但觉蓝色荒天竟似让人落泪。
李饮何曾有过此等体验,竟是有些痴了,又听那林熏甜美之声徐徐传出:“此迷迭之香自那大食海岸而来,春蕾夏花,色淡清蓝,大食之人乃称海之朝露。”那林熏说道此处,竟也是痴了一般沉吟不语,只那些许淡香清风仿佛是要为这雅亭荡来几许旧事新愁。
众人皆为那迷迭香着迷之时,却是从廊桥那头传来适才前去客栈传信的家丁声音,只听他道:“禀告小姐、林公子。小的在来仪客栈见到了林公子家的两位大人,他们只说不必过来打扰,却让小的告知林公子在此闲住也可,只需保管好那许多银票。”
王涟儿听这家丁之言,刚才那馨香之气顿时化为乌有,脸上早已生出许多嗔怒。林龙确是怀揣银票,被家丁如此一说,脸上大是惭愧之色,只暗自责怪父亲太也俗气,没来由的让王涟儿耻笑。而那林熏早已是俊眉微蹙,道:“王姐姐家的这些下人当真可恶,没来由的大呼小叫。”
这林熏一番言语,又让那王涟儿有火难消,只没好气地让那家丁自去忙事作罢。
林白和李饮见这王涟儿情形,知是为这唐突的家丁坏了兴致极为懊恼却又不愿发火,两人只偷笑一回,却也觉得这家丁着实可恶。
不过那王涟儿心性着实了得,片刻之间已是神态自若,只道:“林妹妹不必大动肝火,现在少了那品香兴致却也无大碍,适才妹妹寥寥数语,已是将这迷迭出处品性尽数道出,姐姐揣测于这制香之法妹妹定也是极有心得,我当好好跟妹妹学习才是。”

那王涟儿本是称呼林熏八妹,上了火气却没来由地叫起了‘林妹妹’,林白和林龙尚自不觉有何不妥,只是‘林妹妹’三字在李饮听来,却是啼笑皆非。眼前这八姐虽说容貌也是极美,但这性情与那林黛玉妹妹却是相差不止千里。但此念却是难以给众人说个明白,只静听那林熏继续道:“王姐姐却是不必过谦,小妹于这制香之法也是只知皮毛,制香应有‘修、蒸、煮、炒、炙、炮、焙、飞’八法,修法乃净料材,如那龙涎,须得去其沙石,沉香则需清除淤泥,此法于这本就洁净的迷迭花却是全无用处。至于‘蒸、煮、炒、炙、炮、焙’六火,皆是调理药性之用,蒸乃是分离香材,如笃耨树脂,本是黑白间杂,须分出白香单用;煮法则用来除去异味,如制合香的原料甲香,即需先用碳汁煮,次用泥水煮,最后用好酒煮才能出其香;炒法则是断其腥气,如那檀香,便须用慢火清炒出紫气时即止,那便是断了腥气;炙法乃是为入辅料时所用,常炙以蜜、梨汁、酒等辅料;至于炮、焙,与那炒却是出自一理,只是火候器皿用法各异。此六火虽是良方,但于这海之朝露的迷迭香,却是水火不容,断不可用。”
王涟儿但闻林熏之语,只微笑点头,当是赞许有加。而众人对这洋洋洒洒制香宏论,皆是惊叹不已。那林龙浑不知自己辛苦贩运而来的香料制法竟会如此复杂,而林白方才察觉本以为这馨香之物毫无用处的见解是何等浅薄,只暗自惭愧不已。李饮也是未曾想到唐时香艺如此精妙,只图林熏快些告知此迷迭究竟如何制法,可这林熏却是痴立于石桌之前,只那一丝微风过处,颜上几缕青丝,竟似面若寒梅,目洒凌霜,禁不住让这李饮又犯了一回花痴。
只微风过后,那青丝静垂,寒塘如镜之时,林熏方才将早已风干的迷迭花取了数十朵置于研磨罐中细细研磨。片刻后,那数十朵淡蓝色小花已是成了粉末,林熏仔细将那粉末倒入一白瓷瓶中,方才盈盈道:“其实王姐姐给熏儿的制香之物和那迷迭花时,已是告知了熏儿这迷迭的制法,只因那八种方法中只剩这最后一种,如若小妹没有猜错,那陶瓷瓶中,当是析走盐分的海露无疑!”
那王涟儿赞赏道:“妹妹当真聪慧绝伦,那瓶中确是无味海露,而这制香八法,唯有最后‘水飞’一法才合这名曰海洋之露的迷迭花性情。”
这王涟儿说话间,林熏已是将那海露倒了些许在一白瓷盘中,继而左手轻挽右边衣袖,右手玉指轻握一根研磨棒,对右侧呆看的李饮徐徐道:“十一弟这边还得搭个手才好完成这水飞之法。”
李饮自然极是乐意,可不知如何下手,只道:“我倒是想与八姐搭手,可这‘水飞’我却是不懂,况且你这瓷盘就碗口大小,我再怎么飞却也是万万飞不进去的。”
李饮这一通胡说八道,却是让那王涟儿和林白二人扑哧一笑。林熏却是俏眉微挑,瞪了李饮一眼,道:“就你还想水飞,我看你该笨鸟先飞好好长进长进了。”
那王涟儿却是对李饮道:“李饮弟不必着急,只需将瓶中粉末慢慢撒入盘中,自然会知道其中妙处。”
“谢谢王姐姐!”李饮以那王涟儿吩咐之法,小心将瓶中粉末抖入盘中之时,那林熏玉指已是握着一根小研磨棒开始在瓷盘之中细细研磨。李饮但闻汩汩花香及那林熏身上淡香袭来,却是极为受用,又见林熏专注盯着盘中,那樱唇竟是粉润欲滴,惹得这李饮痴了一般喃喃道:“八姐可真美!”
那林熏突然听得这不知哪儿来的俊俏弟弟如此瞎浑,一发愣间,竟然并未发作,又见那林白和王涟儿似笑非笑望了过来,这林熏却是俏脸之上不觉已是泛起淡淡粉晕,只蹙眉对那李饮骂道:“少跟你姐贫嘴,仔细做事。”
李饮竟是不再怕这个八姐,倒是觉得被骂上几句才是浑身舒坦,只仔细加那迷迭花粉,但见那淡蓝粉末汩汩撒进水中,随着林熏纤纤玉指在盘中绽放,当真美艳之极,让那林龙和林白止不住地称羡。而李饮见淡淡花粉静静飘落玉盘,比之落花时节的景致,却又多了几分细腻情思,此刻方才知晓这‘水飞’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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