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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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二天清晨,苏雪倩看到身高一米九二的赵飞,轻松惬意地托起两百斤重的纱袋,脸不红气不喘地在背纱车间里健步如飞时,有一种“本来就该如此”的感觉。

这才是一个黑帮老大该有的实力,昨晚他一动不动仿若冷冻人肉的样子实在太跌份了。

“他的胳膊真粗。”双双畏惧地盯着他壮硕的身材看了会儿,举起自己个儿的小手臂比划,“好像,得有我的三倍,不,四倍!”而且还纹着一条青龙,嚣张地伏在结实的肱三头肌上,龙头高昂,长而有力的龙尾从上臂中端一直甩至肘部,张牙舞爪,气吞山河,与他左颊上四寸来长的疤痕呼应着,衬地本就不和善的目光愈加凶狠。

双双拍着胸口后怕道:“打饭的时候我排在他前面,都不敢扭头瞧,就觉得背上都要给他盯成筛子了。雪倩姐姐,你帮我跟曦哥说说吧,我以后排在他后面吃好了,他看得我心里发毛……”

背纱车间里的等级观念比纺纱车间重地多,大到各人的铺位,小到吃饭的顺序,都是有规矩的。一般而言,饭菜提进宿舍,最先一勺子肯定得孝敬“老大”陈耀曦,负责分饭的猴子必须先把他那份盛地盆满钵满了,才能给剩下的人打饭。苏雪倩因为顶着个“夫人”的名头,所以在第二个吃饭,之后是猴子、二楞和排骨佬,其余的非特权阶级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依次排在他们后面。

由于赵飞是比双双更“新”的新员工,所以他得在双双之后才能吃到饭。

苏雪倩安慰双双说:“赵飞不是个安生的人,曦哥让他最后一个吃饭,一方面是因为他进门最晚,另一方面也是打压他,让他看清楚形势的意思。你不用害怕,不管他在后边怎么盯你,你吃你自己的就成。哪怕他怨恨也有曦哥担着,你只是照规矩办事,他恨不到你头上。”

双双唯唯诺诺地应了,她到底才十岁,心思单纯,不晓得既然有爱屋及乌,它的逆否命题恨乌及屋必然也是成立的。排骨佬和二楞的拳头再厉害,也不可能打散一个当了十几年黑帮老大的杀人犯要在新环境里称王称霸的决心。而当他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他要么韬光养晦伺机而动,要么避开陈耀曦的锋芒转而将满腔怒火撒到其他替罪的软柿子上。

这个道理,苏雪倩明白,陈耀曦自然也明白。

陈耀曦为防止出现意外,特别吩咐二楞和排骨佬二十四小时轮流保护“家属”苏雪倩的安全。而苏雪倩为防止出现意外,任何时候都跟双双黏在一起,俩人几乎形影不离。她的这种行为严重阻碍了陈耀曦与她套近乎的企图,以至于他对双双这个超级大灯泡十分不爽,一有机会就指使她干活:“去,把我的臭袜子给洗了。”

双双很有经验地眨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往苏雪倩所在的方位瞧。

被Loli的萌射线激发出强大母性的雪倩姐姐鄙视地瞪陈耀曦一眼,熟门熟路地给他摆事实讲道理:“双双这么小,背一整天的纱就够呛了,你再给她加活她身体哪里吃的消?他还是个女孩子呢,你……”

“行了行了行了!”陈耀曦抚额打断她,语气里竟有种讨饶的意味。这段时间他实在听了她太多碎碎念了,再听下去就要吐了,“黄三,明天双双的活记你头上。”吩咐地十分爽快迅捷。

躺着中枪的黄三凄凄惨惨切切地应了,苏雪倩勉强表示满意——洗一双袜子换来一整天的清闲,虽然有被陈耀曦奴役的嫌疑,但总是赚到了。


双双高兴地恨不得抱住苏雪倩转两圈。

“看,问题解决了。”陈耀曦朝苏雪倩得意地挑眉,换来后者一个巨大的白眼:“就你能干!”

放眼整个背纱车间,也只有“大嫂”苏雪倩才会用这种口气同陈耀曦说话。

也许赵飞也是敢的,但他自从接受过“始业教育”后就异常沉默,每天一声不响地吃饭,一声不响地走路,一声不响地背纱,连睡觉都是一声不响的——谁能想到,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猛汉赵飞,竟然是个睡觉不打呼噜的人呢?

对此猴子有个评价:“会咬人的狗不叫。”陈耀曦又补充了一句:“他不打呼噜,不见得一定是睡品好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心思重根本没睡熟。”

一个死刑犯会有什么重心思呢?

如果你问杀人后久久未接到判决书的付友康,他会告诉你那是对于死亡的恐惧。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沉重,来自冥界的神秘压力像把尖刀一般悬在你的颈后,随时可能落下,让你无时无刻不头皮发麻,四肢绵软,呼吸急促。夜深人静时,独自相处时,甚至是在热闹的车间里工作时,你都能听到诡异的铁链摩擦地面的声响,哐哐哐,哐哐哐,你会相信那是黑白无常为你敲响的丧钟。

但是赵飞不是孬种,他不会恐惧。撇开是非观,这个身负十四条人命、从十岁起就在道上混并且赤手空拳在陆家嘴打下一大片地盘的大佬也是一条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他绝对不是会被死亡吓尿裤子的人。

“他肯定在酝酿什么……”陈耀曦若有所思地观察了两天,在第三天的晚上突然撤销了对赵飞的监视。

“你想干什么?”苏雪倩好奇地问他。他总不至于天真地以为赵飞学乖了,不再有杀伤力了吧?这回,连陈耀曦的心腹猴子都不明所以。

陈耀曦嘿嘿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给他提供个方便。”

……说了还不如没说。听到答复后苏雪倩愈加一头雾水。

倒是猴子得到提示后想了一宿,大约是摸到了陈耀曦的意思,拉着几个男工嘀咕了一番,之后就见所有人都对赵飞无视起来。没人再肯同他说话,哪怕他无聊时在宿舍里很响地踢破铁罐打发寂寞也不再有人抱怨。背纱车间的男工们仿佛一夕之间全瞎了眼一般,再也看不到眼皮子底下这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

机警的赵飞很快察觉出了不对,而且他肯定心存疑惑,但他却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经常用警惕的目光扫视四周,像一只伺机待发的豹子一般时刻准备着反击。

但并没有人去挑拨他。

隔两天上工时,苏雪倩看到猴子递了支烟给赵打杂,絮叨地同他闲扯:“赵飞这小子TMD忒气闷,半天打不出一个P来不说,弟兄们好心请他烤鸭,他不但一句谢没有,还仗着人高马大把别人的分给吞了,X的,吃独食!见过这么不要脸地吗?……所以现在我们全体孤立他,谁都别XX同他说话!”

这是典型的睁眼说瞎话。昨天的确有男工的家属送进来一只烤鸭,但陈耀曦他们几个馋鬼仿佛有预谋一般守在宿舍门口,眨眼功夫就把整只鸭子解决了,一直呆在房间里睡觉的赵飞根本连鸭皮都没瞅到。

可是,猴子平常很少同赵打杂套近乎,这次一反常态,故意造赵飞一个谣,到底是为什么呢?

苏雪倩感觉自己置身于茫茫白雾中,被猴子搅和地更加不知所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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