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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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下旨,以太仓米粟拯济京畿饥民,同时,对平寒、天威、平定、虏威等边塞州民,给复一至两年的粮赋,并对京城的鰥寡孤独之人赐于钱粮,免其赋税。

太宗退了朝,甚是高兴,回到后宫对皇后李氏笑道:真看不出,朕还一直当老三是不懂事的孩子,却没想到,他竟也懂得关心国计民生。诸皇子当中,竟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了京城贫民受灾的情况。咱们这样的人家,知道三皇五帝不难,都有师傅们教着呢。素日只在豪华中生长,能够去关心稼穑艰难黎民苦寒的却少。

李后见着他高兴,细想起这两年来元侃的苦况,也不禁暗叹道:官家,可怜这襄王从小儿没了亲娘,本是楚王照应着,楚王犯了错又庇护不得他。世态炎凉知多了,也比别人懂事些。

太宗点了点头,想到元侃的生母李贤妃,本是诸妃中自己最挂在心头的一个。那一个因了花蕊夫人之事,自己被囚南宫,却是李贤妃冒险死跪宫门三日,方得准许来照顾自己。那时候自己发着高烧,性命垂危,也亏得她亲自不眠不休地照顾,才又能恢复过来又能重掌大权。但是李贤妃却因那一次劳累而损了身子,此后一直多病,未等自己登上皇位便已经去世。她留下的两个儿子,楚王元佐已经因罪被废,襄王元侃却也是自己指了一个悍妒的王妃,喜欢上一个丫环,却也是自己下旨逐出。细细思量来,当年李贤妃留下的这两个孩子,自己竟是一个也没有照料好了。

李后窥其神色,忙道:官家,既然襄王有了长进,官家可赏他些什么?

太宗笑道:依你说,赏什么好?

李后笑道:臣妾看襄王妃已经过世两年了,如今元侃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听乳娘说,连个侧室姬妾都没有收,怪可怜的,官家不妨赏他个王妃吧?

太宗点了点头,叹道:朕尝语诸子,今姻偶皆将相大臣之家,六礼具备,得不自重乎?可是如今看来,这几个皇子的姻缘,未必如意。元佐娶的是李处耘的孙女,如今他发了狂疾,可怜楚王妃年轻轻地,误了这个孩子了。元僖,我亲自指配隰州团练使李谦溥的女儿,听说倒象个木头人,针扎也不知道哎呀一下。元侃娶了潘美的女儿潘蝶,两人不合至此。元份娶的是崇仪使李汉斌的女儿李阮,都因为妒忌二字,闹得合府不宁。所以接下来的几个孩子,便不能只听着是将相出身就定了,须得好好挑选才是。

李后笑道:臣妾也正是这么想的,潘蝶性傲,李阮性烈,都非宜家之相。因此上这两三年间,冷眼旁观,只把这事放在心里。她转过话头:官家可还记得宣徽南院郭守文次女郭熙吗?

太宗嗯了一声,道:郭守文?对了,前线正传来捷报,已丑日郭守文大败辽军于唐河,朕已下指褒奖。皇后看中他家女儿,虽说家世比前几个低了些,倒也无妨。但不知性情如何?

李后大喜,笑道:郭熙这孩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又端庄又大方,知书识礼,容貌也不输于潘蝶。我冷眼瞧着这孩子性情宽厚又听话,断然是不妒的,倒是个好对象。

太宗点头道:近日辽人频频进犯,郭守文这次打了个胜仗,朕心甚喜,原要给他一份奖赏。这姑娘既然是皇后看中的,必不会差到哪儿去。叫几个知事的老嬷嬷,去郭家看看。

李后知道这是同意了,大喜道:那妾身代元侃谢谢官家了。

一个月后,圣旨下:襄王元侃,丧偶二载。今有宣徽南院使郭守文次女,素有贤名,今聘为襄王继室,封鲁国夫人。

在旨意下来之前,襄王元侃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这或许是迟早的事,襄王妃的宝座,自一空出来开始,谁都知道,堂堂襄王府,总是需要一位女主人的。

早有人或明或隐地暗示过,就连皇后,也旁敲侧击地提点了。但是这两年来,他与小娥鹣蝶情深,因此上对于立妃的事,总是装聋作哑。明知道这只是一种逃避,能逃多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自然明白,他的王妃绝不可能是被太宗下旨逐出京城的小娥,既然如此,对他来说娶谁都是一样。十天前皇后把太宗的旨意告诉了他,他默然片刻,只说了一句:再不要象潘氏这般骄纵悍妒的。

皇后笑着担保了,并且说,新娘美貌,不下于潘蝶。美貌与否,他并不关心,只要这个王妃不再生事便成。既然皇后如此说,他只得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他出乎意料的沉默,自然令与他最亲近的刘娥有所感觉。但是他没敢告诉刘娥,也许他下意识地在逃避。只是因为府中在准备大婚的事,他作为新郎,尽量已经做到最漠不关心,但是终究有些事是无可逃避的,他在薜萝别院的时间只得少了许多。


刘娥起初并未疑心,自元侃上奏京郊灾民的状况,太宗派了元侃主持赈灾之事,他便忙碌了许多。这一日,怀德来回禀了一声,王爷有要事今日不来,刘娥也并未感觉到什么。自上次见到路边那冻饿而死的乞丐之后,这件事她一直挂在心头。她深爱着元侃,也为元侃上表赈济灾民的侠行而骄傲和自豪,人生得此佳婿,夫复何求。

听闻朝庭已经开了太仓之粮赈济贫民,她真想亲自出去看一看这样的情景。元侃今日既然不来,她正好可以出去看一下,因此见张耆近日也是忙得不见人影,便也未通知他,只带了一名丫环两名护卫出门。

自潘妃去世后,或许是这两年来,她与元侃两人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得太幸福,幸福的人,感觉总是迟钝一点的。走下马车,她看到朱雀大街牌楼上的彩结时,听到街市那久违了的喧闹声只,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感叹:一个月前,大雪纷纷,这街市上还是一片死寂,竟有路人冻死在街头。才不过一个月,汴京城就又恢复过来了,这多亏了三郎的恩泽呀!

想到这里,心是得意,便问住一个路人:这样张灯结彩的,是要过元旦了吗?

那人停下来,看了她一眼,诧异地道:娘子是刚从外地来的?你不知道吗,那是为襄王纳妃而准备的。

一刹那间,刘娥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耳边只听得一片嗡嗡之声。隔了好久,只见丫环如心那张放大的脸在自己的面前,显得极是害怕。她勉强笑了笑,道:我没事,咱们回去吧!说着待要转身回马车去,却觉得脚下软绵绵的,竟是一步也无力迈开了。

如心听了那路人的话,本已经是吓了一大跳,再见刘娥脸色忽变,竟象是傻了似的,吓得连连摇晃着她:夫人,你没事吧,您、您可别吓奴婢呀!

刘娥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一刹那间,所有的声音一起闯入耳中,那街市的喧哗声吵闹声竟是变得刺痛耳朵,她只想马上逃离这个叫她难以忍受的地方。忽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了如心的手,厉声道:我们回去,快离开这里!这边自己摇摇晃晃地向马车走去。

如心立刻跟了过来,扶着她上了马车,急对车夫道:快,快回家去!

不,刘娥一进了马车,全身的力气都像消失了似的,可是她的眼睛,却直视前方,道:去东华门,过景灵东街。

如心吓了一跳:夫人,那是……

我知道,刘娥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那是襄王府,我不下车,就在帘子里头,看王府一眼,还不成吗?

如心吓得乱摇头道:不、不,刘姬您还是别去了。

刘娥看着她,忽然一笑,两行清泪流下:放心,我不会闹的,我哪敢闹。我就看一眼,看看王爷是不是真的纳妃了,我就放心了。

如心看着她,忽然泪水流下:刘姬,您、您还是别去看了。

刘娥静静地看着她:这么说是真的了?你们都是知道的,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是吗?她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原来、原来都只瞒了我一个人。

如心吓得忙放下轿帘对车夫吩咐道:快回府。这边急忙抱住了刘娥道:夫人,你千万要想开些,王爷也是没办法,他不能抗旨。可是他心中只有你,决不会有别人的。大家瞒着您,也是怕您伤心呀!

刘娥怔怔地看着如心,忽然间泪流满面,摇头道:如心,你不明白的,你不明白的……我知道,你们都没有错,错的只有我,只有我一个我……

她不再说话,回到了薜萝别院,她就独自坐在房中,关上了门,再也不让任何人进来。

元侃接到消息立刻赶到薜萝别院时,天色已近黄昏。房门锁着,刘娥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里,不让任何人进去。

元侃在门外急切地拍门:小娥,我是三郎,你开门,让我进去对你说,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房内却悄无声息。

元侃一边拍门,一边急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得房内刘娥低低的声音道:三郎,你不必解释什么,我知道你待我好,你也是不得已的。我都明白,你只管放心地成亲去吧!权当、权当这世上没有过一个我。

元侃急了:小娥,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没有你,还要我做什么?你开门呀,你放心,不论我娶了谁,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小娥,小娥……

刘娥抱膝静静地坐在黑暗之中,心中事百转千宛,却是终究无所归处。这两年间鹣蝶情深,她的生命中,只有一个他;他的眼中心中,也只有一个她。总以为历经劫难,终于有此平静而幸福的日子,却忘记了自小到大这一路行来所明白的:凡事若好得不象是真的,那便必定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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