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得与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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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灯光透过棚门的缝隙照射进来,投下长约三尺的格状阴影之后也就无能为力,监室的大部分地方,隐在黑暗之中。
黑暗里,顾寻一动不动地躺在干草上。
干草铺在泥地上,厚厚一层,却不知道放了多久没有换过,并没有干草特有的香味,有的只有霉味、酸味、臭味……更可恶的是,放在另一个墙角的马桶不知被何人踹倒了,屎尿流了一地,虽然,如今依然干涸,那味儿却在监室内久久盘旋不散。
俗话说,久闻鲍鱼之肆,不知其臭。
进入这个监室已经有段时间了,顾寻的鼻子倒也适应了室内奇臭无比的味道,他眯着眼睛,慢慢观察着四周的环境,随后,侧耳聆听周遭的声音。
翟让的监室在隔壁,顾寻所在的位置不可能瞧见那边的情景,不过,他能够听清楚那边传来的声响。
除了缓慢细长的呼吸声之外,他很少听到别的声音,就连身体缓缓移动发出的窸窣声,也要很久一段时间方能听见。
看起来,他还保持着镇静。
甬道里,时不时传来一阵鬼哭神嚎。
那是其他监室的犯人在高声咒骂翟让,或许是被人警告过的缘故,他们并没有连续大声谩骂,而是间或吼了一声,也就偃旗息鼓了。当然,也有犯人在和新来的顾寻打招呼,语气满是幸灾乐祸。
“小子,犯了什么事进来?”
“看你那窝囊样子,是采花贼吧?”
“这娃细皮嫩肉的,那些狱卒有福了!”
……
偶尔,传来一阵怪笑声。
还有从声音从更远的地方传来,那是负责看守黑狱的鹰扬府的甲士们发出的笑骂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要想打发时光,唯有饮酒赌博。不过,那些家伙也不敢玩忽职守,时不时,就有甲士打着灯笼在甬道内来回走动。他们会把灯笼凑近监室,仔细观察牢房内的情况,发现没有异状之后方才离开。
一刻钟左右,便会巡查一次。
扣着手腕,仔细听着脉搏声,好几次之后,顾寻方才确定下来。
其间,他一动不动,当甲士巡查到他所在的监室时,他就会闭上眼睛,就像昏迷过去一般。
那些家伙并未进屋来查看,毕竟,黄君汉押着五花大绑的顾寻进来的时候,校尉大人已经仔细检查过了,这厮全身上下的确被牛筋捆好了的。在进来前,似乎被人痛揍了一顿,衣衫褴褛,鼻青脸肿,这会儿,若是处在昏迷状态下也是应有之义。
监狱的气味的确难闻,不过,这间监牢的味儿更胜几筹,若无必要,甲士们不会入内,他们只是临时做狱卒的事情,忍受力更差。
新一轮的巡查来了,顾寻闭上眼睛。
脚步声在门前停下,过了一会,方才远去。
顾寻睁开眼睛,这时候,他已经确定那些家伙不会轻易进入监室了。
他张开嘴,将黄君汉塞在他嘴里的物事轻轻吐了出来。
那是一枚细小的铁片,刃口颇为锋利。
舌底含刃,这是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才会练就的绝技,当然,在后世,在二十世纪前五十年,某些特工也擅长这样的技术。后世的顾寻当美国大兵的时候,有一个来自芝加哥的战友会这一招,那家伙以前是一个小偷,因为偷了某个黑手党老大的东西,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入伍跑路。
这技巧便是顾寻从他那儿学来的。
慢慢挪动身子,尽量压低声响。
双手被倒捆在身后,挪动起来也就非常困难,即便如此,花了一些时间,顾寻仍然不声不响地改变了姿势。他用手指将铁片从地上捡了起来,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随后,他继续挪动身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然后,顾寻闭着眼睛,仔细感觉牛筋的位置,将锋利的刃口对准一根牛筋,一下一下用力割着。
牛筋很坚韧,虽然,没有在水里浸泡过那般无良,也不是短时间就可以割断的,若是情急之人,对这水磨工夫,恐怕会很暴躁。不过,顾寻一点也不紧张和慌乱,他非常有耐心地继续着那个单调而枯燥的动作。当巡查的甲士出现时,他就停下动作,等对方一走,立刻又开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得崩的一声。
手腕一松,原本紧缚在手臂上的力道也消失无踪。
终于,解开了。
顾寻没有起身,将身上的牛筋彻底解开,而是仍然躺在地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任由散开的牛筋继续搭在自己身上。这时候,若是有人在外面巡视,只要他不进入监室,也就不会发现顾寻的异状。
顾寻需要继续伪装。
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脸上不曾露出丝毫喜色。

黑狱的情况,徐世绩和单雄信都清楚,当初,这所监狱的负责人就是翟让。因此,他们非常清楚,要想把翟让从黑狱里救出来,单靠强攻是不成的,必须有人里应外合才行。但是,所有的狱卒都被赶出了黑狱,负责看守的是鹰扬府的甲士。
怎么办?
徐世绩也就制定了这个计划。
整个计划不算严密,只要稍有意外,也就不会成功。
如果,鹰扬府的甲士不给黄君汉面子,不准许黄君汉将顾寻安排在黑狱,只准许他让顾寻关押在外面的普通监狱,他们也就只能实行B计划。和A计划相比,B计划成功的可能性要少了许多。
还好,那个潘校尉还是给了黄君汉面子,将顾寻放进了黑狱。
毕竟,鹰扬府的这些甲士乃是客场作战,他们需要黄君汉统率的那些狱卒配合,不可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接下来,计划能否成功,就要指望顾寻了。
当初,计划制定之后,入狱这个人选很有一番争议。
负责看守黑狱的有十几个鹰扬府的甲士,要想对付这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甲士,入狱这个内应务必拥有强悍的个人武力才行。单雄信当然能行,只是,若是将单雄信投入监狱,也就是说要暴露整个单家,逼迫单家不得不放弃所有产业,立刻遁入瓦岗。
这个代价有些大。
毕竟,现在从东都来的御史针对的只是翟家,暂时,郡守董建北那伙人还没有对单家动手,单家有足够的时间应变。然而,若是单雄信暴露出来参与这件事情,也就失去了缓冲的余地。
单雄信不成,徐世绩更不合适。
那么,在两人的家将中选一个人出来。
可惜,这个人选并不好选。
那些能让他们放心的忠心不二的人偏偏武力值一般,武力强悍的家伙又不是特别的可靠,要是入狱之后立刻向敌人通风报信的话,那就可笑了。
最后,顾寻唯有自告奋勇。
在商议计划的时候,徐世绩和单雄信并未要求顾寻这样做,他们只是把这个难题摆在了顾寻面前,顾寻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
那两人其实在暗示顾寻毛遂自荐。
这个人选太重要了,所托非人的话,就会全盘皆输。
徐世绩和单雄信之所以不好意思主动向顾寻提出要求。因为,不管劫狱成功与否,顾寻都会成为官府的眼中钉,代价不可谓不大。
他只能和翟让一起遁入瓦岗,沦为盗贼。
顾家堡那份基业也就保不住了,毕竟,杀官劫狱,和造反已经差不多了。
现在是大业七年,尊贵的大隋天子杨广亲征高句丽的壮举尚未开始,大隋军队尚未在辽东惨败,大隋的天下还没有摇摇欲坠。目前的局势,大部分世家门阀还没有什么二心,作为统治阶级的一员,他们依旧维护着大隋帝国的威信。像翟让这样的关东地方豪强,若非实在是走投无路,仍然在忍受观望。
如今,也只有邹平(现山东省邹平县)的豪强王薄聚集部众在长白山(邹平县南)一带扯旗,劫掠齐郡(山东济南)等地。他自称知世郎,表示看透了世情,还写了一首诗,“无向辽东浪死歌”,号召乡党们不要往辽东送死,如此,引来许多逃避兵役的百姓投奔。
除了王薄之外,还有平原郡(山东省陵县)的刘霸道等土豪在扯旗造反。
不过,这些土豪并未明目张胆地说要称王称霸,在官府眼里,他们只是盗贼。
只要世家门阀没有二心,大隋皇朝距离垮台还早得很。
这次劫狱,顾寻也就和翟家、单家、徐家彻底捆在一起了,相当于是投名状,此事完结,他也就不再是外人,而是铁三角的一员。
只要劫狱成功,顾寻在翟让集团内的位置就会有所提高。
在众人眼里,他不再是徐家的附庸,能够正式扛起顾家的大旗。
不过,他的损失也算惨重,从今以后,在官府和外人眼里,他也就成为了盗贼,原本积攒根本种田,几年之后再起事的计划也就彻底泡汤了。并且,顾家堡的顾氏族人还要受他的连累,官府若是大军压境,恐怕没人会站出来反抗。
还好,徐世绩暗地里给了顾寻一个承诺。
徐家会动用大量物资来援助顾寻,让他有机会将那些愿意跟随他的顾家堡的乡亲迁入瓦岗山,并且,不但帮助他们在瓦岗立足,还会资助顾寻壮大自身的力量。不管怎样说,在其他人看来,顾寻和徐世绩那厮都是天然盟友。
总之,事情紧迫,无论愿意与否,顾寻都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得与失之间,是否划算,也就全靠他自个判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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