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脚步声在几步外停下，接下来，表兄在和一个人说着什么，那人小声地回应了几句，廖小七知道，那个人就是顾寻。
他没有回头，仍然死死地盯着外面。
目光穿透雨幕落在了大街上，马贼们离木屋比较远，超过了一百多步，并不在他的射程范围内。按道理，他应该放松下来，不过，廖小七仍然全神贯注地盯着外面。并不像其他的那些射手一样，当顾寻进屋之后，一个个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转过身来兴奋无比地望着他。
其实，廖小七也想回头。
不过，正因为所有人都会回头，他反而选择了不回头，有时候，独立特性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今晚，他想要顾寻对自己印象深刻。
关于顾寻这人，廖小七并不了解。
以前，两人最多是点头之交，见面时相互点点头也就擦身而过，寒暄什么的从来没有过，这么说吧——彼此恐怕都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只是知道对方是顾家堡的人，仅此而已！
前些日子，顾寻出名了。
廖小七听说过在河滩发生的那件事，传言中，顾寻一个人把廖家十几个后生打得屁滚尿流。之后，有许多姓廖的不服，他经常听到某人说要去找顾寻挑战，只是，后来好像都不了了之了。
不过是一莽夫。
这是廖小七对顾寻的第一印象。
在乡间称王称霸好勇斗狠有个屁用，这顾家堡终究还是姓廖的天下，毕竟，廖家的根底要深厚得多。在廖小七看来，族长廖士元无须和顾寻计较，只要派人给郡城的大郎廖昌杰传信，然后，一纸公文就能让顾寻处于两难境地。
很简单，当今圣上不是准备征讨高句丽么？不仅出动了禁军，并且，在全天下四处征募勇士，称之为骁果。
表面上，这种征募出于自愿，实际则不然。
打个比方，你要是一郡的郡守，邻郡的骁果人数众多，本郡则只有小猫三两只，在上官眼里，岂不是本郡对圣上的忠心不够？这种情况之下，你会怎么做？自然会强行招募一些家伙入伍。
所以，廖昌杰只要拿出一纸公文到顾家堡，征募顾寻入伍前往辽东就能让他进退两难。
若是应征，此去辽东上万里，饶是你武力强悍，在千军万马的大会战中也不见得能够保住性命回乡。至于所谓建功立业，马上取功名，那只是忽悠这些寒门子弟的手段。你要是没有豪门世家高门大阀的根底，不管立下多少战功，最终都会被他人所夺去，有理也没有地去说。
自家有着那样的遭遇，这个世道究竟如何？廖小七也就一清二楚。
逃避应征？
这倒不失为一门办法，不过，从此之后，顾寻也就只能藏匿深山、隐姓埋名度过余生了。以后，除非改朝换代，天下大乱，否则不能出世。听说瓦岗山中就有许多这样的逃民，顾寻本就是山中猎人，这倒省事了。
所以，那时候廖小七对顾寻是有些不屑的。
不过，再次在路上见到顾寻的时候廖小七并未像从前那样只是点点头擦肩而过，而是暗地里仔细地观察了对方。说实话，单凭外表完全看不出来那厮有着那么强悍的个人武力。
也算是一个奇人吧？
然后，廖小七在市集上亲眼目睹了那场刺激的搏杀。
这件事让廖小七改变了对顾寻的印象，对方并非仅仅是一个莽夫，一个莽夫不可能在那种场合翻盘逆袭。
既然，这小子不是蠢货，他为何要挑衅顾家，甚至不怕得罪半边云呢？
多半有着自己的盘算吧？
难道他不怕自己被顾、廖两家同时出卖，要知道，半边云的名头在顾家堡可以止小儿夜哭。
后来，廖小七听说了顾寻射杀黑雕的故事。
山神之子？
饱读诗书、见多识广的廖小七自然不相信黑雕是山神之子的传说，它不过是那些凡夫俗子对茫茫大山的一种畏惧的体现罢了，姓顾的之所以射杀黑雕，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
那时候，他自以为看清楚了顾寻。
这是一个深谋远虑、有着很大野心的家伙！
他的野心是什么？廖小七暂时还看不明白。
今晚过后，廖小七认为自己看明白了顾寻。在他看来，顾寻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他准备借这把刀去报仇。郑达之所以能害自己的父亲，并非他多有本事、行事有多高明，不过是因为他姓郑罢了。
荥阳是郑家的荥阳？
好了不得啊！
瞧着远处的那些马贼，廖小七咬了咬后槽牙，慢慢调整呼吸，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
脚步声来到身旁，廖小七缓缓转过头。
顾寻的脸出现在眼前，苍白的脸上，嘴角微微翘起，浮现出一丝微笑。
“廖七郎，听闻你射术了得，一会多杀几个贼子，让兄弟们好好见识一下，如何？”
顾寻朗声说道。
“二郎谬赞了，这里有二郎在，谁敢说自己射术了得……不过，小七会尽力多杀几个贼子，让这些家伙以后再也不敢来顾家堡！”
廖小七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
顾寻拍了拍廖小七的肩膀，转头对其他人说道。
“各位兄长、各位贤弟、大伙儿就该有七郎这样的精气神，半边云算什么？区区一个蟊贼，二郎我不才，也杀了十几个小毛贼，只要那些家伙敢过来，我们就让他们来的去不得……”
“诺！”
众人高声应是。
“给我一张弓……”
顾寻向廖小七的表哥伸出手。
那人一脸兴奋屁颠颠地从木箱内拿出一把弓，小跑到顾寻跟前，将弓递给了他，顾寻拉开弓弦，试了试弹性，然后，笑着对廖小七说道。
“七郎，一会和某家比试，看谁射杀的贼子多……有信心没得？”
廖小七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
顾寻大笑着说道。
“这才是我们顾家的好儿郎……”
就在顾寻和廖小七相互交流之际，站在大街上淋雨的半边云也有了决断。
“走！”
半边云面色阴沉地望着前方，冷哼了一声。
在他身后的两个手下持刀向前踏步而来，半边云回过头，瞧见那两个家伙，他突然恼了，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蠢货，我们要离开这里……”
“离开？”
一个家伙躲了开去，另一个家伙却愣住了，他硬生生受了半边云一脚，踉跄了一下，愣头愣脑地问道。
“当家的，我们折了这么多兄弟，就这样算了？”
半边云咧开嘴笑了起来，他斜斜地瞄着那个家伙。
“二蛋，不算了，你要怎么做？”
“当然是要给兄弟们报仇了，把顾家堡抢光、杀光、烧光……”
“是么？”
半边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很对，那好，你去吧……”
他指了指面前的那堆障碍物，厉声喝道。
“去，快去！去把这些玩意给老子搬走，只能你一个人去，快点，你要是不去，小心你的脑袋……”
“当家的……”
那个叫二蛋的马贼望着暴怒中的半边云，一脸的苦相。
“你以为某不想将这鬼地方杀光、烧光、抢光么？你以为某不想给兄弟们报仇？可是，今天不成，姓顾的小子做足了准备，设下了陷阱，我们难道还要一头撞进去，不但不能报仇，还要损失更多的兄弟……”
狂吼着说出那番话，半边云扫视众人。
“今天这笔账我半边云已经给姓顾的记下了，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若违此誓，有如此箭……”
说罢，他从箭囊里掏出一支白羽雕翎箭，啪的一声将它折成两段。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缓缓踱着步子，半边云恶狠狠地盯着那些手下。
马贼们沉默着一声不吭。
“走！”
半边云挥挥手。
随后，后队变前队，马贼们转过身，仍然排着战斗时的菱形阵型分成几个小队向着来时路缓步离去。
说实话，听到半边云下达撤退的命令，这里面有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在这个大雨的天气下厮杀让他们焦头烂额、胆战心惊。要是大家拉开阵仗来厮杀，这些马贼根本不惧，可是像现在这般瞧不见敌人的状况，他们难免心烦意乱。
早走早好，一开始还没进村就离开当然更好。
半边云走在队伍的后头，不时回头望向身后。
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现在的自己吧？
他苦笑了一声。
依着他的性子，就该不管不顾地带着大队人马冲进去，不管损失多少人，只要能够杀了姓顾的小子，将这鬼地方彻底变成废墟都值得。只是，他不能依着性子行事，表面上，他是这伙马贼的当家，也深得这伙马贼信任，实际上，他只是一个代理人。
在他身后，有着一个庞然大物，那个庞然大物只要伸出一根小手指就能碾死他。
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何况，他不想做一辈子的马贼，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说得轻巧，怎么比得上那些高坐在衙门的贵人。
手底下这些家伙日后还要派上用场，断断不能为了一时怒火折在这里，为了将来的功名富贵，现在的他唯有隐忍。
走出村口，最后一次回望顾家堡，半边云暗暗发誓。
姓顾的，等着吧，某家还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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