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拆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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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自家大哥突如其来的一跪,顾寻明显没有准备。
不过,他的脸上不见半点惊惶,只是眉心处多了一道川字纹,瞬间即逝。他沉下脸,目光极其锐利地跪在地上猛地磕头的顾建身上扫了一扫,脚下往一旁一闪,悄无声息地让了开去。
长兄跪地,有违礼制。
所谓礼教,乃是儒家门徒掇弄出来的玩意,最初,是想通过礼教使得人类脱离禽兽范畴的道德规范。后来,扩展开来,变成了一种将人分成了好几个阶层,上下有别,最终形成了金字塔形的统治基础,让社会维持和谐稳定,成为了大一统的帝国维持其统治的典章制度。
这也是西汉时期汉武帝独尊儒术的由来。
朝堂上通过礼制来维护皇帝的维权和统治,在乡间,礼制则让宗族的凝聚力大大增强,如此,慢慢成为皇朝统治的基石。
五胡乱华之后,北方草原上的野蛮民族大举入侵,所谓的民族大融合时代来临,这其中,胡风日盛。大量汉族世家南下避祸,故而,汉族礼制在江淮以南变得根深蒂固,与之相反的是,北方则变得开放许多。除了少量千年的汉族世家仍然骄傲而默默地维护着汉人的礼仪和传统,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
乱世之中,生存始终是第一位。
不过,在乡间,以宗族为单位抱团生存的团体依旧保持着礼制,通过祭拜祖宗等礼仪使得人们对自家的姓氏抱有荣誉感,如此,方才能上下一心,共拒外敌,团结一心,繁衍宗族血脉。
大隋皇朝建立,以关陇军阀集团为主的杨氏家族为了维护统治,汉人礼制在朝堂上也就大行其道。
其中,更是推崇忠孝二字。
如此,上行下效,在民间,以宗族为单位的聚居点也就把礼教和孝道看得极重。
今日,身为长兄的顾建对身为幼弟的顾寻这一跪,若是传扬开去,顾寻的名声就会变得极其不堪。
或许,这就是那家伙的目的吧?
顾寻忍不住这样想。
“使不得!”
“顾大郎,使不得啊……”
“快起来好好说话……”
在场的顾氏子弟,全都认识顾建,和他关系不错的自然也有,他们忙冲了上来,想要将顾建从地上架起来。
顾建在地上一边挣扎着不愿起身一边大声喊叫,涕泪满面。
“小弟啊,大哥对不起你,请你饶大哥一遭吧!”
好不容易被周围的人拉了起来,他仍然不依不饶地往前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喊道。
“是大哥我胆小,我害怕廖家大爷,顶不住他的威吓和逼迫,一时猪油蒙了心,这才将五十亩良田卖给了廖家,天可怜见啊!廖家大爷给的价钱远远低于市价,五十亩临河的上好水田,他只给了山田的价格……我顾建肩膀窄,没有担待,不得不应从,实在不是诚心想夺二郎的家业啊!”
说到这里,他涕泪纵横,泣不成声。
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哭得肝肠寸断,很是让人瞧不起,然而,在场的顾氏子弟,脸上却大多流露出怜悯之情。
“今儿一早,廖家三郎就带着恶奴上门,把昨天在二郎那里受到的恶气撒到了大郎我身上,不仅强行将买田的费用索要回去,还把家里抄了个底朝天……”
听顾建这么一说,顿时群情汹涌。
“廖家的人,好大的胆!”
“又欺到我们顾家人头上了!”
“真真是当我们顾家人没料么?”
“兄弟们,抄家伙,去找姓廖的算账!”
……
闹得最凶基本是和顾建关系不错的家伙,当然,其中也有单纯冲动之辈,不过,也有稳重的人在一旁说从长计议,更有一些真正敬服顾寻的人则默不作声,只是望着顾寻,等着他的决定。
顾寻面无表情,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那些闹得最凶的家伙见顾寻没有反应,也渐渐地安静下来。
没有顾寻牵头,让他们明火执仗拿着家伙去找廖家人算账,说实话,还真没有到这个份上,即便那些冲动的家伙,这会儿也难免审时度势。
顾寻虽然没有说话,却一直在观察周遭那些人的反应,这些人里面,以后谁可以担负重任,谁不可信任,心里也就有了一本简单的账。
慢慢地,院子里只剩下顾建的抽泣声。
“小弟,请你饶了大哥一遭,如今,田也没有了,钱也没有了,大哥一家实在是走投无路,活不下去啊!”
说着说着,顾建扭过头,往身后喊了一声。
“李氏,还愣在那儿干嘛,快让孩子们给孩子他二叔跪下,让他二叔开恩,发发慈悲,给我们一条活路……”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李氏牵着两个孩子猛地冲了上来,一手按着一个,强行把两个孩子按倒在顾寻面前,让他们向顾寻磕头。年岁大的男孩用一种凶狠的目光瞪着顾寻,随即低下头去,年纪小的女孩则被吓得哇哇大哭。
顾寻笑了笑。
自己这个便宜大哥还真是不可小觑啊,有句俗话说得好,面带猪像心中嘹亮,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他当着众人之面给自己来这一套,什么脸面都不要,把位置放得很低,无非有两个目的。
第一个目的自然是想通过这番狗血的表演让自己心软,把从廖家人那里夺回来的五十亩良田还给他,当然,那厮恐怕不指望自己能全部还给他,能够获得一部分恐怕就满足了。
第二个目的很简单,若是第一个目的无法达成,顺便偷偷戳自己一刀。
身为长兄当着众人的面给小弟下跪,全家总动员求饶,身为小弟的自己仍然不为所动,这样的人该有多么冷血无情才是。若是自己给众人留下了这个印象,就算个人武力再是强悍,恐怕也没多少人跟随,就算有人跟随,恐怕也不会心甘情愿。没有人愿意和无情的人共事,换成自己,恐怕也是那样的想法。
不过,这家伙以为这样就可以要挟自己,那他真是想得太好了!
“大哥,你要我怎么做?”
顾寻微笑着说道,负手而立。
顾建停下了抽泣,他抹去脸上的泪水,面色惨白,用一种委屈的眼神瞧了瞧众人,然后,小声地说道。
“小弟,祖传的田地是小弟凭借真本事抢回来的,大哥不求小弟重新分配田地,但求小弟给大哥一家一条活路,让大哥能够分得几亩地来耕种……”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非常憨厚地望着顾寻,眼神很是诚恳。
果然如此!
顾寻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大哥,怎么能这样说?那五十亩良田乃是先祖和父亲传下来的的,我们两兄弟,自然要平均分配,只是?”
说到这里,顾寻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
顾建神情紧张地问道。
“就在昨夜,我已经决定将五十亩田地的收成全部拿出来给族中,用来赡养孤老,让老有所依,少有所养,让顾家人不至于成为路边的饿殍……”
“啊!”
听顾寻这么一说,不仅顾建,几乎所有人都面色大变。
所谓宗族,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国家。
族长和族老们掌握着权力,掌握着分配生产资料的力量,他们在占据着大量财富的同时,也会将小部分财富分给族里的其他人,像赡养孤寡老人,以及抚养失去亲人的孤儿等等。
这其中自然是有剥削的,不过,因为同一血脉的关系,再加上礼制的缘故,这种剥削始终是有底线的。
后世,曾经有文批判这种宗族制度,然而,当某种运动摧毁了乡间的宗族之后,换成了乡官村长之类的,剥削并未因此而消灭。从某种程度来说,那些家伙的吃相更加难看,毕竟,没有血脉牵连,那些村民对那些家伙来说什么都不是,自然,行事也就没有底线了。
话题扯远了。
总之,以宗族为单位的聚居地,身为族长的家伙只要不是太黑心,都会尽力让本族之人安居乐业,以维护本族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在顾家堡,因为廖家人的步步紧逼,顾家位于弱势,大量田产都归于廖家名下,顾氏的那些拥有田产和财富的上层人物只想着自保,也没有余力和多余的财产去救助族中的那些贫困人家。
和那些人家相比,顾三义这样的家庭还算是比较好的。
每年都会有顾家人饿死或冻死。
当顾寻说出了这番话之后,院子里,鸦雀无声。
如果说顾寻的武力让这些年轻人感到震撼,对其心生畏惧;那么顾寻接下来没有藏私的传艺则让他们感到亲近,有的人甚至为此感恩戴德;现在,顾寻将自家的田产奉献出来帮助本族赤贫人家的举动则让众人惊异不已。
诚然,有个别人会觉得他傻,然而,这些心思单纯的年轻人更多的还是觉得感动,顾寻的形象在他们心目中也变得高大起来。
仗义疏财,这才是大哥级人物的风范。
东郡有个聚贤庄,二庄主单雄信有着仗义疏财的名声,江湖上人称小孟尝,如今,顾家堡也出了这等人物,身为顾家人,那些家伙自然深以为荣。
顾建那张脸刷地一下变得苍白起来,嘴唇微微颤抖。
一时间,他无话可说。
千般算计落了空,只能徒唤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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