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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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血流
煤矿、日本兵、报复、重机枪,种种词在邓宏脑海里翻转着,他闭上眼,他想像不到会发生什么事,而现在,他只能尽量少想,不去想更坏的情况会发生,余下的一切只能期望,期望文叔能把屯里的事安排好,期望日本人没有去屯里。
“啪——”,一声响鞭打断了邓宏的想法,喜旺瞪大眼,全神贯注注视着前面的马,马杨开四蹄,在路上如风般的跑着。
这么紧赶慢赶,慢慢天就黑了,终于快到霍家屯,翻过一座小山包,在黑夜里,邓宏远远的就看到了霍家屯。
因为在那里,是火光一片。
马车风一样的冲到屯子里,三个人翻身跳下车,屯子里弥漫着焦糊味,路口上站着黑压压一片人。
走近了,邓宏看到这片人都是屯里的人,大刚叫道:“咋的啦,咋的啦,出了什么事啦?”
走到近前,可以看到人们脸上都被熏黑,很多人衣衫破烂,只穿着短袖褂子,眼睛里满是眼泪,喜旺和大刚拼命想扒开人群跑进屯子里,却被几个人拦腰抱住了。
一个长者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死,死,都死了。”
邓宏在原地惊呆站住了,他已经可以想像得到出了什么事,此时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就发现在自己身边,发生在自己熟悉的这些朴实的乡亲身边,那些历史书上无数次重演的事件从黑色的文字,变成了血淋淋的事实。
大刚和喜旺被拦着,他们想挣脱,屯子里的人用力压住他俩,大伙都在流眼泪,却没人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里一个声音叫着:“哥,哥,哥呀。”小刚挤出来,他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了大刚的双腿。
大刚抱着弟弟大声问道:“出什么事啦?出什么啦?”
小刚大声哭着,说道:“哥呀,哥呀,爹娘,爹娘全死了,全死了,都被日本人打死了。”
大刚一下呆住了,片刻,他像绝望的野兽一样大叫了一声,然后发疯一样扒开众人,冲进了屯子。
邓宏在人群看到曾经和大刚一起的文东,他上前大声问道:“文东,文东,屯子里到底发生什么事啦?你们不说,我们怎么明白?”
趴在地上的喜旺从地上一跃而起,他当胸抓住文东,把人整个提起来,大声吼道:“文东,**的缩什么卵子,说,出了什么事?”
文东不停用手抹着眼小泪说道:“下午,下午的时候,日本人来到屯子,文叔带着人躲到山上,可屯子里一片乱,好些人没来得及逃出来,被,被日本人堵在屯子里了,后来日本人把他们连骗带赶的给弄到麦场上,然后,全,全给打死了,400多口子呀,全打死了。”
话音没落,邓宏感觉自己昡晕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全身发虚,他努力稳定住身体,对文东说:“文叔在那?”
问完话,邓宏甚至不等文东回答,就直接挤开人群,朝文叔家走去。
一路上,很多屋子已经被烧成木架,一部分人在救火,一部分人呆在废墟里看着家园发呆,哭泣和叹息声弥漫着这个前天还祥和平静的山村,走到文叔家时,文叔家还算完整,院子里站满了人,大家好像集中在院子里等什么。
邓宏挤了进去,他挤到门口,屋里灯火通明,他听到有人在说:“邓宏他们回来了。”
进屋一看,房里满是人,大伙自觉闪开一条路让邓宏挤进去,屋里大家伙或是站着,或是蹲着,眼睛都盯着炕头上坐着的文叔、财叔、祖爷爷,来顺他们板着脸,文叔手里那根随身带着旱烟杆没了,他勾着腰坐在炕头,满脸皱纹如沟壑,仿佛间一夜老了十年。
屋里有人说道:“祖爷爷,文叔,您们就是拿个主意呀,这下咋办嘛?”
另外有人说道:“咋办,咋办,我家死了五口子,死了五口子呀。”说着,这人呜呜的哭起来。
站在边上来顺哭着叫喊着:“我家女人娃娃全被打死了,我白作个男人呀。”
“哭,哭什么!”财叔痛心的说着:“都一个个这么大的男人啦,哭什么劲!”
文叔见到邓宏进来,抬起头,目光里满是迷茫和疲惫,他慢慢说道:“你们都知道了?”
邓宏点点头,他喃喃的说:“县城里老崔说”正说到这,邓宏才想到他们在县城的所有探听到的消息已经失去了意义,他茫然的问道:“婶子和瑛子呢?”
文叔没说话,只是把头侧到一边,脸色很难看。
旁边的财叔抬起头说道:“你婶子在厢房里,你快去看看吧。”
厢房里挤着一些屯里的妇女,很多人捂着在无声的哭泣,她们见到邓宏进来,都小声说:“邓宏回来了,他婶子,邓宏来了。”
婶子躺在炕头,微睁着眼睛,嘴角沾着血,满脸是虚弱的苍白,唐瑛跪在婶子身边,满面是泪,紧紧握着婶子的手。
他心急火燎的正要继续说,被一个中年女人按住了肩,女人在邓宏耳边小声说道:“被日本子刀子捅了。”
邓宏心里一沉,一根尖利的针刺破了邓宏坚硬的外壳,他冲上前,跪在床头紧紧握住婶子手,眼泪无摭无档的流下来,却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悲伤,只是在那一刻,内心遽然间碎开了。
婶子的气力变得越来越弱了,她轻轻的说着话,好像想把心里的话都倾倒出来一样。
“邓宏,邓宏,你回来了吗?我有话和你说呀。”
“我听着呢,我一直在这里,您说。”

“邓宏,瑛子,瑛子是个苦命的孩子,她从小就没了娘,她爹也就是我的兄弟,被人陷害下了大牢,这孩子一直无依无靠的呀。”
瑛子“呜呜”的哭起来,她摇着婶子的手,小声说道:“姑妈,别说啦,别说啦”
婶子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积聚力量一样,她抓起了邓宏的一只手轻轻放在瑛子的手上。
“邓宏呀,婶子这次只怕是要去了,以后世道乱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好瑛子。”
邓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自己的手是确确实实放在瑛子手上,他的脑子混乱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婶子的声音变得低落,呓语般的小声说着:“答应我,答应我。”
周围的女人们低声议论着,身后一个女人悄声在邓宏耳边说道:“傻孩子,快答应下来,别发楞。”
邓宏看了看唐瑛,她低着头几乎看不到脸上的表情,犹豫了片刻,邓宏紧紧握住了唐瑛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婶子的手。
三个人手握在了一起,邓宏能感觉到自己手心里那只小手在微微颤动。
“婶子,我答应您。”
听到邓宏的话,婶子的眼睛慢慢睁大了,眼睛了闪动着惊喜的光彩,她喃喃的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当初我们舍了命的救下你,就没作错,都是缘分呀,只是可惜,威威不在这里,威威”
这时,她的声音慢慢低落下去,眼睛里的光黯淡了,无情的伤痛抽走了她最后一丝生气。
周围女人们的哭声一片,邓宏只能感觉脑子里一片木然,他看到唐瑛扑在了婶子的身上、文叔挤了进来,他平静的脸上痛苦抽动着
“不如我们跟着文叔扯杆子竖旗子,跟小日本拼了。”
话音刚出,屋里众人却鸦雀无声,屋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的心直往下坠。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会功夫,一个乡亲匆匆跑进屋来,大声对财叔说道:“财叔,祖爷爷,不好了,不好啦,出事了,喜旺带着人要去城里。”
“走,看看去。”
房里的人说着,有的人冲出房门。
在屯子里路口处,喜旺带着一队屯子里的年青汉子,有的提刀,有的提着鸟枪,情绪激动的在和屯子里的人说着什么,队伍里,有大刚,小刚、文东、满财、正谷等人。
“喜旺,你这是准备去干啥?”财叔厉声喝道。
喜旺转过头,眼睛是红的,全身杀气腾腾:“我要带着弟兄们去城里找小鬼子,拼了性命,也要换他几颗人头回来。”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一起高喊:“拼了,拼了——”
财叔看着周围狂热的人群,他大声说道,力图压倒大家的叫喊:“那以后呢?那以后呢!报仇一时痛快,那以后又当如何??谁能告诉我?”
人群一下变得安静起来,大家沉静着,喜旺他们也低下头。
正在这时,有人低声说道:“祖爷爷和文叔来了。”
人群闪开一条道,文叔搀扶着祖爷爷走过来,看着周围群情激愤的人群,祖爷爷拉住了文叔的手,说道:“霍文呀,你看看乡亲们,这从去年到现在,你领着咱屯里的人该想到的事都想到了,该作的事也都作了,你看得远,想得周全是咱屯里的主心骨,屯里的乡亲都明白,可,可这是祸就是躲不掉呀,我已经老了,霍文呀,你得站出来,给大家伙继续拿主意呀。”
这时,周围的乡亲们一叫喊起来:“文叔,你带着大家伙干吧,干,干,打翻小日本!”
“干,干,干。”叫喊声中,越来越多的乡亲围上来,大家围在文叔身边,叫喊声声震云宵。
叫喊声中,文叔缓缓转过头,目光转过身边财叔、祖爷爷、喜旺、大刚的眼睛,他们全都以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文叔的脸,都只是在等一声令下,最后,财叔的目光扫过邓宏的脸,在邓宏的目光里,也看到了同样的支持和期待。
文叔向大家挥了挥手,他目光冷峻的扫视过大家,周围的乡亲很快安静下来,文叔突然转身向后走去。
他走到自己院子里一处墙边,手里拿起锄头,对准墙角,用力轮开锄头向墙角打去,一下,二下,三下大家静静看着文叔的举动,却不明白文叔在干什么。
墙角很快被打烂了,文叔把手伸进被打碎的砖土里,从里面抽出一只小箱子。提着小箱子,文叔昂首走到大家面前,抵着大家的面,他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是两把乌黑油亮的德国产盒子炮!
文叔一手拿起一把盒子炮,他眼望着大家昂杨大声说道:“几年前,我从队伍上回屯子里,就把这两把枪封进了墙里,我是希望以后再不过问这兵火之事。五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说以这,文叔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他几乎无法说下去。
他停顿了一会,他把一只手举到了空中,继续说:“可现在世道变了,小鬼子来了,拿着刀在咱身上生生的杀了一刀,死里求生,生里求死,小日本不让我们好过,咱要把队伍拉起来,和他们干,杀光小鬼子,杀光!”
杀光小鬼子!
杀光小鬼子!
天快亮了,邓宏坐在地上,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汹涌呼吸着饱含灰烬和血腥的空气,远处的空中,金色阳光刺破黑暗的天际,复仇和战斗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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