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寄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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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明各类服务的价格后,托马斯他们要了一个中等大小的自唱包间。那位满脸涂着厚厚一层粉的女经理看来是很会做生意:在得知托马斯他们还没有吃晚饭后,立刻叫人拿来餐牌让他们点餐,并且表示要是客人对本楼的餐饮不满意,她还可以叫对面的餐馆送餐。为了体现对这些来自异国他乡,初次光临自唱楼的贵客们的热情,她还慷慨宣布今晚这4位客人的花销一律打七五折!
晚餐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格林姆和妮可就兴致勃勃唱起歌来。从他们的吐字和对气息的控制就可以看出他们俩都受过那么点基础的声乐训练,但因为是初次玩这种游戏,又加之两个人都有点故意开玩笑的意思,这里仅有的几首英文歌曲还是被他们唱得怪里怪气难听之极。那位留在房间中负责帮他们选歌操作设备的同乐小姐被他们两个逗得连连发笑。
托马斯和安妮塔相偎在沙发上,态度亲昵地吃着各类点心和水果。偶尔,当他们抬起脸来看格林姆和妮可的胡闹时,脸上也带着恰如其分的宽容和欣赏的表情,简直就象是一对夫妻在看着自己顽皮的孩子!期间有过那么一次目光交汇,托马斯和安妮塔都发觉披此的神情也是够滑稽的了,便都无言的轻笑起来。
终于格林姆和妮可算是暂时尽兴了,扔下话筒又跑回沙发上来吃东西。格林姆上身这时已经脱得就剩下衬衣了,满脸大汗。他大大咧咧地坐倒在沙发上,搂着妮可的肩膀冲托马斯嚷嚷道:“太棒了!老托马斯,从伦敦出发后到现在,我这才找到旅行快乐的感觉!”
妮可抓着一串烤羊肉吃着,听到格林姆的话,好奇地问道:“你们在俄罗斯境内没有玩过吗?格林姆,你不是说你们两个在俄罗斯境内游玩了好多天吗?”
托马斯微笑着,带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责备冲格林姆挤了挤眼,然后对妮可说:“我们在俄罗斯的旅行体会的是另一种乐趣:是刺激和惊险。”
“哇!”妮可叫起来:“是什么样的刺激和惊险呢?”
“知道吗?”格林姆开始编故事:“有一次,我和老托马斯在俄罗斯荒野上旅行时碰到了狼群……很多狼向我们的马车扑过来!托马斯和我拿起枪就打!可那天我们遇到的狼真不少……足足有上百只……”
妮可很配合地随着格林姆的故事爆发出各种尖叫,完全象个不懂事的姑娘。她的精彩表演,刺激得格林姆越讲越来劲,甚至连一些细节都栩栩如生地从他的口中被讲述出来。
就在这时,刚才说是出去招呼其他客人的女经理又回到这个房间。她没有打断格林姆讲故事,而是识趣地坐在沙发上态度很自然同托马斯和安妮塔碰了一下酒杯,然后就冲那个坐在自唱机前,一脸茫然的同乐姑娘使了个眼色。那个姑娘起初没有领会到女经理的意思,直到女经理又用眼色示意了一下杯盘狼藉的茶几几面,这才忙不迭地起身,拿起一块抹布清理起沙发前的茶几。
小姑娘和她的女经理之间缺乏默契,她们应该不会是长期的管理和被管理者的关系!托马斯在心中判断道:但那个小姑娘刚才操作自唱机的时候非常熟练,对房间内的其它设施也很熟悉,这就说明小姑娘不是新来的,那么,新来的可能是这位面容被粉遮得严严实实的女经理了,但是她却通过各种话语和行为极力让自己显得是在这里做了很久的样子。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掩饰?
目光投在女经理胸前那只与她全身装扮极不协调的翡翠玉锁上,托马斯突然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声糊涂!当年化妆课上就学过:在不想让对方记住自己真实面孔的时候,可以通过在自己外形上突出一些很明显的假特征,让对方把更多的注意力转移在自己的假特征上,这样,不但是对方会被这些假特征吸引而忽略自己的真实特征,而且今后对方再见到自己的时候,会因为这些假特征的消失而混乱记忆……
刺鼻的香水,不够协调的服饰,脸上浓重的化妆,在加上那只让人看见就想笑的翡翠玉锁……
对方的大概身份托马斯心中已经有了数,他开始饶有兴致地去观察那位女经理的容貌,让自己不受对方刻意涂抹的各类化妆品的影响,努力客观地去勾勒对方的真实相貌:
模样其实长得真不错!这是托马斯第一个判断。实际年龄应该在30岁出头。她的脸型其实是属于那种标准的中国传统美人:大眼睛,高额头,有一只秀气的鼻子,下巴微微有点上翘……牙齿呢?
正好对方和安妮塔又在结结巴巴的说英语,还笑了笑,让托马斯一下看到了她的牙齿。托马斯当时就差点笑出声来:对方其实很整齐的牙齿上有一层发黄的,好像是烟垢一般的东西,很容易让普通人一眼看去就觉得那嘴牙齿很差。天啊!托马斯心中说:这么多年了他们还在用这种玩意吗?
当年在受训的时候,埃瑞克•亨特也学过使用那种让自己的牙齿看上去象个烟鬼似的涂料,但派遣之后他就一直没有用过。后来在圆点,他很意外地发现原来这种玩意是当时全世界间谍化妆时常用的材料。这种材料味道有点发苦,经常使用会导致间谍们的牙龈发炎,所以1910年以后,先是欧洲的间谍,再后来听说是全世界的同行都逐渐淘汰了这种材料。
表演时对角色把握不错,一些这种娱乐场合从业人员惯有的举止都能被适当地模仿出来!托马斯在心中对这位女人做着评判:尤其是对英语程度的把握恰到好处,一些显然是英美下层社会常用的词汇和读法,以及海员和小商人们才爱用的语法习惯被巧妙的应用,很完美的再现了一位非正式地学了点英语,听力尚可,说讲能力非常差的风尘女子。
她曾经受过严格的特工训练,而且在这些方面有着非常好的天赋。托马斯端起面前的水杯喝茶,心里在下结论:然而她使用的那种牙齿化妆材料却显示出她很久没有接触过一线情报工作了。因为她要是还在1910年后执行过派遣任务,通常部里面的各类专家都会在出发前再专门指导她一次,就不会还让她用这种已经被淘汰多年的玩意了。
托马斯突然想起来,关于倪小峰圆点资料里面有这么一段描述:……倪小峰的婚姻状况非常稳定,没有听说过任何绯闻,或在性方面的特殊爱好。但是从北京一些渠道打探到的消息显示:倪的某位姓名为艾琳的女机要助理据传和他关系暧mei。此女据悉也是出身特工,曾经1904年到1905年年间在大洋洲一带同倪小峰执行过派遣任务,此后,在倪小峰调去廊坊负责特工培训时他们分开了。1908年,倪小峰和林倩如结婚后1年,这位艾琳就被重新调回到倪小峰身边做助手。一直到倪小峰在1914年年初就任中国反间谍部门的领导后,这位艾琳女士还是他的私人助理。这位艾琳女士一直独身,个人的性倾向不明,但是在倪小峰大部分的国内公干旅行时,都能发现有她在陪同……
红颜知己啊!托马斯心中多少有点羡慕地感叹了一声,又向那位女经理方向看去,正好和她的目光交汇。女经理脸上厚厚的粉遮住了她的表情,但是在托马斯古怪的眼神注视下,她的眼光还是闪动了一下,接着就将目光投向故事正讲到高潮处的格林姆。安妮塔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托马斯,又看了看女经理,然后又将目光投向眼神里带着讥讽笑意的托马斯,难以令他人察觉地向托马斯赞赏地笑了笑。
“……噢,那天的狼真是太多了!到最后,我和托马斯枪里的子弹已经不多了,给我们赶马车的车夫也受了伤……”格林姆讲到这里,看了眼托马斯,托马斯用目光鼓励他继续讲下去,于是格林姆犹豫了一下就又说道:“……还是老托马斯聪明,他建议先将那只个头最大最狡猾的狼王干掉!可那只狼王一直远远的躲在狼群的背后,距离远,我们在马车上很难打着他!我们必须要想出办法……”
托马斯注意到那位女经理和妮可交换了一下眼光,然后迅速将目光分开,各自很认真地去听格林姆的故事。他看着沉浸在自我编织的故事中兴奋莫名的格林姆,又看了眼不知道这些洋人在说什么,只是闷头忙碌着斟酒和收拾桌面的同乐姑娘,突然就想笑:
听故事的人多半都知道其实是怎么回事!而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唯一那个最有可能会真正相信这个故事的人却一句也听不懂这个洋人在讲些什么!
“……那头狼王可能觉得机会到了,就向装作受伤的我狠狠地扑过来……当时,它那尖锐的牙齿已经靠近了我的喉咙,甚至我的脖子上已经感觉到了它嘴里发出的热气……”格林姆确实是有叙事天赋,这个临时编造的故事讲到这里时,他故意停顿下来,伸手拿起茶几上的酒杯喝了口红酒。
“它咬着你了吗?”妮可抓住格林姆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快说,后来怎么样了?快说啊!”安妮塔也适时地凑趣。
托马斯忍住笑意,放下手中的水杯,有气无力的说道:“就在这时,我开枪了!狼王被我打死,剩下的狼也就逃散了。”
格林姆差点被托马斯的话噎着,他急忙放下酒杯,狼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指着托马斯用一种夸张的,舞台剧般的声调说道:“你,你总是在我的故事里扮演不光彩的角色!”
托马斯也急忙摆出一副舞台剧上小丑的表情,双手向格林姆伸去,用夸张的语调说了句:“伟大的人啊!我乞求你的饶恕――因为刚才在你的双筒猎枪里打出第3发子弹的时候,我就实在想笑了!”
格林姆一把抓住托马斯的手,随即两个大男人好像孩子那样在沙发中间滚成一团,哈哈大笑起来!房间里的女人们面面相觑。
妮可愣了愣,随即高叫起来:“好啊!原来你们是在骗我!”她的神情分明是受到了伤害,甚至连泪花都在眼眶里出现了。
格林姆急忙起身去安抚妮可,妮可将头扭向一边,很任性的样子。格林姆冲托马斯做了个鬼脸,接着便搂住妮可哄起她来。
“这里还有没有其它的房间?”安妮塔突然大声地问那位女经理:“我和我男朋友也需要有个地方亲热一下。”
……
大家又演了几分钟的戏后,安妮塔、托马斯跟着女经理出了这个包间,那位同乐小姐之前已经被给了小费打发走了。格林姆追到房间门口,冲着托马斯叫了声:
“对不起了!老托马斯……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托马斯笑着搂住身旁的安妮塔,回头对格林姆大声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们也有我们的快乐……我和安妮塔会直接回火车上的。你等一下最好记得在门把上挂条领带!”
“现在牛津流行往门上钉图钉了!”格林姆高叫了一声,就缩回头去。
托马斯冲自己身旁的2位女性抱歉地笑了笑,跟着她们向楼梯口走去。这时,陆续赶来的客人们应该已经开始了他们在这里的寻欢作乐。偶尔在招待们开门进出包房的时候,会传出来几句男女唱歌的声音。托马斯听到好几个包房里的歌声都是用蹩脚的上海话唱的……因为当今上海的经济和文化影响力无比巨大,又加之这种自唱娱乐的形式是从上海开始的,所以在中国的自唱楼内能唱几首沪语歌算是老有面子的事了。
“……一团泥捏出我和侬,
数一数光景已有个七年头。
到今日侬却讲要分手,
我话儿不敢讲
泪水不停流,
直想用泪再化我侬成泥,
一团泥里再分不清哪个是我,哪个是侬……”
不知道是那间房里的同乐姑娘触景生情,用委婉悠长的悲声唱着这首沪语小调。
走上通往三楼的楼梯时,托马斯笑着说道:“经理小姐,以后不应该再让您这里的同乐姑娘们唱这种歌了……这不是鼓励顾客们早点回家陪老婆嘛!”
那位经理小姐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眼托马斯,没有答腔。
等上到三楼,走过由1名身穿保安制服的男子把守的楼道门,这位经理小姐突然对托马斯问道:“莫兰特博士,刚才你是怎么看破的?”此刻,她的英语非常流利,但发音隐隐带点口音。
托马斯看了眼身旁的安妮塔,安妮塔郑重地向他点点头,那个意思好像是在说:你最好讲实话。
托马斯笑了笑,用汉语回答道:“你可能已经很久没执行过海外派遣任务了……我只能这样说:有些技术细节方面您已经落伍了,艾琳小姐。”
对面那个女人一怔,然后便用责备的目光瞪着安妮塔。
安妮塔冲艾琳做了个鬼脸,笑着用纯熟的汉语说道:“我可什么也没说……我早说过了,咱们这位博士有点神道道的!琳姐。”
艾琳瞪了托马斯一眼,没再说什么,她领着托马斯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门前,指了指房门,就拉着安妮塔离开了。
托马斯想了想,还是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推门进去,发现里面只是个摆放着各种杂物的贮藏室。正在他犹豫间,储藏室对面的墙上开了一个暗门,倪小峰一手抓着半只啃过的面包,另一只手拉着暗门冲他礼貌地笑了笑:“进来吧,埃瑞克。”
……
对那个来历不明的弹琴女子的抓捕,一直进行到这天晚上8点多钟还没有结果。这期间,介绍她给铁路上的伊犁某文艺演出团体的行政负责人也已经被逮捕,但有关部门除了发现他们抓住了一个贪财好色的糊涂蛋,就没有其他收获了。
东方快车上的旅客们在晚餐后被告知:由于本次列车被滞留在伊犁时间过久,虽然不是东方快车公司的责任导致了这种局面,但为了体现对各位贵客的抚慰,公司特别安排的杂技和魔术表演即将开始。同时,为了在后面的旅程中更好地进行服务,趁这个机会技术人员也将要对停放在小站内的列车车厢进行保养和维护。表演需要1个多小时,列车车厢的维护保养可能也要这么长的时间。请大家在此尽情享受吧!
个别见多识广的旅客已经觉察到情况有异,但这是在中国,他们都选择了为少惹麻烦最好还是让自己相信列车长所说的话;绝大部分旅客正在为如何打发这顿丰盛晚餐后的时光而发愁,听说有这等好事,自然是高兴之极。
用大卡车从伊犁市区拉来的艺人们开始在餐馆外的空地上铺设起一块巨大的帆布,在架设好了灯光和音响设备之后,演出就开始了。只不过这个搭建场地的过程稍微长了点,搭建好时已经到了9点多钟。在餐馆里旅客们的抱怨声中,演出总算开始了。
隔着餐馆的玻璃窗,一边喝着热茶享受着温暖,一边看着外面的场地上寒风中艺人们卖力的表演,旅客们的抱怨逐渐平息下来。想不到在这么一个小地方,杂技班子的表演居然也会有如此的水准!旅客们跟随着垒高的椅子上小艺人们的惊险动作,时不时地会发出一阵长长的惊叹。
台上的小艺员们默默地表演着,在隆冬时分的夜晚进行露天表演,他们身上依旧穿着单薄的演出服装,但是汗水还是顺着他们稚嫩的脸庞流淌下来。在赶来这里进行临时表演的路上这些小艺员们就被告知:等一下搭台的时候要尽量慢点,但是演出的时候必须格外卖力。大伙都做到了,明天早上就都不用起晨功,明天中午还可以加餐!谁做不到,那就大伙一起按规矩受罚!为了不丢人更是为了不连累别的小伙伴,搭台时每一个小艺员都动作都非常缓慢显得非常仔细,上场时小艺员也都格外地认真卖力。不用起晨功啊!多么幸福的事情……
“那些孩子们有着多么幸福的人生啊!简单,实在……每天的生活目标都是那么的清晰……”倪小峰站在自唱楼的顶搂的某个窗口前,挑着窗帘望下看着远处的表演现场,嘴里感叹到。
这个从来不会让外人进来的房间里面没有自唱设备,完全是办公室的模样。这套房间是这家“英雄本色自唱楼”楼上最大的房间。托马斯刚刚得知:这里也是新疆站在伊犁的掩护点之一。
刚刚和格林姆他们一起在某个自唱包间吃过晚饭,然后就被安妮塔找借口带到这儿来的托马斯此刻正可谓饭饱神虚,坐在沙发上心满意足地回味着自己刚才吃进去的美食。听见倪局长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不由得调侃了一句:“子非鱼,安知……”
不等他说完,倪小峰头也没回地快速应了一句:“子亦非我啊……”
托马斯不服气地说反驳道:“你是说那些孩子,可不是在说你自己……”
“我思故我在,”倪小峰侧过脸来,窗外照射进来的明亮月光下,他的脸上挂着微笑:“子非我,焉知我之所观定为汝之所观?”
托马斯做了个鬼脸:“那就没办法了,哲学不是科学。”
倪小峰放下窗帘,在房间内极其微弱的光线下向大班台那边走去。黑暗中,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中透着点萧瑟:“是啊,哲学不是科学……哲学家们都在思考着如何解释这个世界,而我更关心的则是改变它……”
托马斯很不习惯这种摸黑说话的场面,但为了表示对倪局长的尊敬,他没有吱声,只是将眼睛微微闭上,然后也在黑暗中大声说道:“倪局长,您今天晚上做了这么周密的安排,不是为了约我谈哲学问题吧?”
倪小峰好像是带着讥讽地味道轻笑了一声,然后他的声音又传过来:“是又怎么样?聪明如你我之辈除了世界观和人生观还能交流什么问题?难道要谈论如何在官僚体系内苟且经营的心得体会?还是谈论一下做特工骗人撒谎的技巧领悟……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有很多关于你的疑问,可今天这些问题我提都不想提……”
“那今天我们谈话的主题是什么?”托马斯睁开眼,感觉已经适应了房间内微弱的光线,他似乎看见倪小峰坐在前方的大班台后面,并且似乎还将一只手支在他的下巴上。
“女杀手抓不到,你就不能上那趟车……这是李部长一个小时前从北京传来的指示。所以,我们还有大量的时间可以充分的交流。”倪小峰语气干涩地说道。
“格林姆不会起疑心吧?”托马斯还是有点担心。
“你想知道格林姆现在在做什么吗?”倪小峰话音落定,身形便动了动,然后托马斯就听到开抽屉的声音,接着电子设备的绿色光线从倪小峰身前亮起,映着他的脸显得很怪异。随着他的操作,一阵电子噪音响起,又过了片刻,托马斯听到格林姆和妮可的喘息与低语声音从房间某个角落的音箱里传出来。
两个年龄相仿的成年男子,就这样在微弱的绿色光线下默默无声地听着别人亲热的声响,足足听了有1分钟后,倪小峰将音量关小,语气平静地说道:
“怎么样?这里的设施够先进的吧?”接着他报了个令托马斯吓了一跳的金钱数目,然后冷笑道:“……这只是新疆站两年来向部里申报的特勤建设费用里的一小部分……我准备从伊犁开始找碴,端掉整个新疆站。”
“我还以为你这次就是借着前指从西域省撤回北京的机会,顺便和我见个面,谈谈话呢。”托马斯也平静地说道,绝口不接刚刚倪小峰所说的关于内部人事斗争的话题。
“家父生前有句名言,”倪小峰在沉默片刻后,突然就无来由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他说:大家都说倪某人喜欢整人,可是请大家想一想,凡是我整过的哪个是好人?”
托马斯这时觉得再不接倪小峰的话题,就显得太过刻意了,于是便用一种和尊重的语气说道:“我想倪前辈是有资格这么说的……”
“可他得到了什么?”倪小峰突然就激动起来:“排挤、冷落……领着老婆孩子在那个大山里的袖珍国一呆就是十年!”
来了,终于开始切入正题了!托马斯心里想:那么,为了父辈所遭受的这种不公正的对待,你准备做什么呢?于是,他语气真诚但又毫无内容地使劲“嗯!”了一声。
“这个国家正在生病!”在托马斯嗯过之后,倪小峰终于开始往下讲去:“人们不再具备远大的理想,所谓的历史使命也成了没有几个人明白是什么的天方夜谭!堕落、庸俗、沉浸在物质yu望中不能自拔,这就是目前中国人所有病症的症结所在……”
听到这里,托马斯尴尬地发现:好像自己也不明白什么是自己的历史使命,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属于“堕落、庸俗、沉醉在物质yu望中不能自拔”的人呢?
“……我是在几周前,正好在俄罗斯事件的前沿指挥部里参与了指挥营救你的行动,才第一次知道有你这样一位无名英雄的存在……”
托马斯急忙发出2声尴尬的轻笑,以示自己还是懂得谦虚的。
“……可能多少还是受父亲的影响,从小我就很崇拜史叔叔,甚至在我的心目中,史国父一直都比那位杨国父更要伟大一些……当我得知,竟然有一位史国父亲自培养的战友战斗在海外如此重要的战线上,我更是为他生前的远见卓识所折服……”
好了,这次可能真的是要说正题了。托马斯直起了身体,准备认真聆听对方的话语。
“……可是谁能想到:就在史国父身后,竟然有人会打着他的旗号贪赃枉法,胡作非为!这还算其次,人嘛,总是会有一点贪欲……富贵本无过……在感情上我也是能接收元老们的后代日子比其他人过得好一些,房子住得大一些……可这些人最过份的就是在政治上将这个国家,这个伟大的国家和这个无数人用鲜血换来的政权当成自己家的私产!”说到这里,倪小峰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桌子:“一边是底层人民享受不到他们的劳动成果,他们看不起重病,孩子上不起大学,高昂的大学学费切断了贫苦子弟往上发展的道路,让他们在接受完所谓的七年制义务教育后要么只能去工厂打工,从收入最低的活干起,此后在城市越来越贵的房价下可能终生也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一片瓦!要么他们就得回到乡村,去接收新的土地兼并者的剥削!知道吗?在现在的中国,地主不叫地主了,现在流行的叫法是‘农场主’或‘农业企业家’……另一边呢?”
倪小峰霍的站起身,在绿色的光线下开始在房间里快速来回走动。
嗯,他和传说中的杨国父一样,都是喜欢在快速走动中思考问题的人,说不定就是传说中杨国父的这种习惯影响了他。托马斯这样想着,身姿就摆得更端正,以示对聆听对方言语的投入。
“……另一边是这些人和那些议员们勾结起来,很多议员干脆就是他们的走狗!他们沆瀣一气,将这个国家当成他们发财的乐园,将人民当做被他们欺骗和盘剥的奴隶……说得多么好听:最能体现人民权力的政治制度……”倪小峰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这个最能体现人民权力的政治制度操纵着舆论,强奸着民意,拖着这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走向了帝国主义战争……人民在这场肮脏的战争中得到了什么?他们的子弟在战场上流血牺牲,他们的家人在国内继续遭受着资本家和地主官僚的剥削……只有那些大资本家和大商人通过这场战争获得了丰厚的利益……”
这话是有道理的,可这话不该是你在这里对我说的。托马斯心里在想:倪小峰不会幼稚到想发动政变吧?这个国家可是已经很难发动政变了,在两位国父多年的心血下,各方的力量总是大体上平衡的,而军队在政治上基本上属于中间地带,而且也算得上国家化了……当然,要是这场战争输了就很难说了,可目前战略形势发展的不错啊!
“埃瑞克·亨特,我研究过你。”倪小峰突然站定在沙发前,俯下脸来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托马斯。因为光线的缘故,扬起脸的托马斯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在黑暗中有一双洁白的牙齿,以及一双闪着光彩的眼睛。
“……我对你的研究不是研究你的潜伏工作,而是在研究你这个人!”倪小峰站在那儿,身形不动,用一种特别的身体语言在给托马斯心理上压力。
“你为什么甘愿去做卧底?为什么?”倪小峰的声音从面前的那团黑暗中传来,黑暗的边缘上是背后照过来的发绿的光。“如果是为了民族和国家,不是我歧视你,你的身世本身就意味着你对这个国家和主体民族的依恋是有限的,恐怕在欧美那边你更容易获得文化上的认同感……为了荣誉?你这种职业选择就决定了荣誉对于你没有那么重要……为了金钱?我注意到了你的物质生活方式是典型的中产者式的,仅仅你父母在国内给你留下的遗产,就可以保证你在世界上任何地方过一辈子中产者的生活……那你为了什么甘将自己的一生投入到这种卧底生活里去,去扮演别人。三十多岁了,身边连个属于自己的女人都没有……”

哦,他在因为我没有任何反应而生气,他在刺激我。托马斯做了一个判断,然后就听见房间里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来:
“也许最初是为了仇恨,后来就变成一种生活习惯了……我也说不清楚。”
“没有某种信念是不可能支持你在这种生活状态里面坚持这么多年的!”倪小峰还算满意托马斯的回答,便下了一句结论,接着他走到窗口,又挑起窗帘看着下面的表演现场:“看那些孩子,他们的生活信念就是一定要活下去!他们贫寒的父母为了让他们和自己都能活下去,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将他们托付给了那些所谓的师傅;那些师傅为了让他们和自己都能活下去就用残忍的方式逼着他们练功、卖艺;他们自己为了能活下去小小年纪就懂得吃得苦中苦,才为人上人――其实他们心中的所谓人上人,只不过就是让自己和家人不用再吃这种苦的生活罢了……活下去,象狗一样的活下去……”
“那你打算让他们象什么一样的活下去呢?”托马斯尽量让自己问这一句的时候态度平静一点,不要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不满和讥讽。
“象人。”这次倪小峰的回答非常简短。他放下窗帘走回到办公桌前,突然打开了灯光,托马斯瘁不及防,被这突然亮起的灯光刺激得闭上眼睛。
倪小峰的嘿嘿笑了2声,然后大声说道:“我们准备改变这个国家的现状,让这个国家的人民更象人一样的生活下去!”
就凭你突然开灯折腾我眼睛的这种做法,我就不相信你会让谁好过!托马斯在心中恶狠狠地咒骂着。他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然后慢慢睁开已经被刺激出眼泪的眼睛。
“告诉我,你的信念是什么?”倪小峰咄咄逼人地问道。
你是天生有这么副好嗓子,还是后来发育时刻意训练自己拥有这种金属般的嗓音?要是属于后者,那你从小刻意训练出自己这种嗓音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准备将来对千万人煽动演讲,还是在某个密室里让你的听众承受巨大的压力?托马斯好奇地想道。但他当然不会愚蠢到用这种问题去激怒对方。今天对方已经说了不少犯忌的话了,要是自己再对抗下去,今天的局面就很难说了!他这样飞速想着,嘴里却慢慢地说道:
“我的信念就是认认真真地活着,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读书,研究感兴趣的问题,偶尔在课堂上满足一下自己的张狂……还有就是扮演好托马斯•莫兰特这个角色,把重要的情报及时传递给北京。最终我的运气要是好的话,就能过上您刚才所说的中产生活,找一个自己的女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撒谎!”倪小峰毫不客气地斥责道:“你在撒谎,你所承受的压力如果没有一种坚强的信念支撑,这些年你根本就熬不过来的!”他的语气突然又转为缓和,眼睛看着窗户的方向,眼神似乎是看着遥远的地方,象是沉浸在某种回忆当中的往下讲:“知道吗?在刚刚加入这个行当的头几年,我的日子非常不好过:那些曾经被家父得罪过的人,他们和他们的属下和子弟给了我不少罪受!在大洋洲那些大大小小的岛屿上,我们几个不被上面喜欢的年轻人被一起派去抓捕那些海外恐怖分子。经费少得可怜,装备差得可怕,需要人手支援的时候,上面一定会说需要很长的时间……”他的目光又转回到托马斯脸上,变得焌焌有神地逼视着托马斯,神色凛然地说道:“就在那种最艰难的日子里,我也没有沮丧过!因为我心中有信念!这个信念就是:总有一天,祖国和人民需要我承担起巨大的历史责任,眼前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命运对我的考验!”
“究竟是什么样的历史使命感能让您如此执著呢?”托马斯很真诚地问道。
“那就是让中国成为世界的领导者,让我们的人民和我们的文化成为世界的霸主!”倪小峰的脸上露出狂热的表情。“从小我就坚信:我的存在就是为完成这一伟大的历史使命而存在的!”
瞧瞧,不适当的成长环境可以把一个孩子变成什么样子!托马斯心中感叹道。他的脸上则保持着平静,沉声说道:“这要是算战略目标的话,那你的第一步打算怎么开始呢?”
“第一步早就开始了!”倪小峰骄傲地说道:“我们首先是研究这个世界,研究自己这个伟大国家的历史,研究未来世界的走向。然后,我们需要寻找更多的同志,那些为了远大的理想可以放弃自己一切享受和物欲的人是我们要发展并吸纳的对象……”他的目光热诚地投向托马斯;“想想两位国父创业的时候吧!那时候他们是多么的年轻,几乎没有人相信他们有一天会成功,但他们做到了!我们最需要的是寻找更多的同志加入到这个理想里来,在两位国父历史功绩基础上,将中华民族的伟大事业更向上推进!”
“那么,您希望我做点什么呢?”托马斯很认真地问道。
倪小峰的脸上依然残留着刚刚因为激动而泛起的红晕,听到托马斯这么问,他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当初得知我要和你这么谈话时,伙伴们都有点担心,怕你是个庸俗的犬儒主义者,不会理解更不会加入我们的行列,但我始终相信:象你这样一个能忍受多年潜伏生涯,又可以对那么多具体事务做出精辟分析的人,你是不会放过参与历史的机会的!”
因为对方话语中有对自己吹捧,托马斯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好按照自己的习惯发呆般地傻笑几下。
“知道吗?我一直奇怪部里面从1916年开始,在国际问题的判断力上有了显著的提高――我对那些官僚们从来都是很鄙夷的,所以为此还纳闷了一段日子……”倪小峰脸上露出兴奋和欣赏的表情:“后来,我开始猜测有高人在指点他们,或者是部里面有着异乎寻常的消息来源……几周前我知道了你的事,接着这两个星期我又看了你所有发回部里面的报告,我折服了:和我相比,在国际问题上你有着更广泛的视野和更雄厚的知识积累,特别是从你的角度看很多问题,总是能做到冷静和理智。而这,正是我们这个行列内目前所缺乏的……你的生平让我坚信:只要我们能在思想上达成一致,那么在很多重大问题上我们也都能取得完全的一致!”
我有那么了不起吗?托马斯心里在苦笑,但他还是好奇地问道:“把我撤回来,也是为了实现这伟大目标吗?”
倪小峰爽朗地笑起来:“这是我的主意!我认为对于如此有价值的人才,我们不应该让其冒着危险,将生命和才华浪费在价值不大的事务性工作方面。而且你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虽然英国人没有什么证据,但经过去年的一系列事件,对你的怀疑也越来越重。虽然按照官场惯例或者说官僚体系的惯性,你的位置会越来越高,但随之你暴露的风险也在加剧!这时候把你撤回来,可以在心理上严重打击英国政客们对他们情报机构的信任;在国内,在高层的圈子里,你将获得的荣誉也会是巨大的!”
确实有些道理,也很诱人。托马斯想: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总是要让我付出点什么东西吧?
果然,倪小峰接下来便严肃地说道:“但是在公开撤回以前,有些事情还需要你去做:目前一个巨大的跨国走私团伙正在行动着!他们中包括军方的将军和政府部门的高官,部分国家领导人也卷在其中。有人在杨国父生前给他编了个这么样的故事:通过暗中在物质上支援德意志,加剧英美俄等国家在战争方面的成本,同时增强我们的国力,这样,在战后中国就会面临一个力量更加平衡的世界。这个故事居然打动杨国父了……”说到这儿,倪小峰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于是,背着国会和整个政府系统,包括也背着内务部和我们,一张庞大的走私网开始铺设,军方的欧洲远征军与国内的不法奸商在有人的组织下勾结到了一起……这个网实在太严密了,我现在也只是查明了一些情况,知道他们每次交易的货物结算金额都在上亿元以上……”他说着说着,语气逐渐沉重起来:“杨国父最后那段日子真是老糊涂了!他忘记了这种不合法的交易对中国自身政治体系冲击得更厉害……结果,一个巨大的利益团体在他老人家的一时糊涂下迅速形成!这个利益团体有着政界、商界、军届的各种大人物,同时又有着巨大的共同利益……我看啊,这个危险的游戏在战后影响到的恐怕不是世界,首先影响到的应该就是战后我们自己国内的政治平衡!想想吧!一些各方面都有很强实力的人,他们游离于他人之外形成了自己的利益小圈子,并且由于长期的非法交易他们还有了自己互相之间的潜规则。”
托马斯真的很震惊!他听说过一些这方面的传闻,但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别人或者小团体的行为,在战争中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背景和来头!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杨国父生前的一大败笔!因为不管动机如何,这样的走私行为因为政府无法控制,最终的结果正如倪小峰刚刚说的:一个巨大的,游离于正常社会之外的利益小圈子就会形成,而这种利益小圈子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打破目前的政治力量平衡――英国人当年鼓励发展私掠是公开的,而正因为它是公开的海盗行为,整个英国社会才有将这种私掠行为纳入到自己正常的社会发展活动中去的可能。糊涂!实在是太糊涂!
观察到托马斯脸上流露出的震惊与彷徨,心中暗自舒了口气,于是便抛出另一个重磅炸弹:“你知道是最初向杨国父讲这个故事吗?这个人也是目前这个走私大网的幕后总老板。”
这个答案不算难猜。托马斯叹了口气,无力地问道:“是史依青?”
这回倪小峰没有说话,他只是将目光又投向窗户那边,尽管那边的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蔽着。房间里一时变得格外冷清,以至于格林姆和妮可的亲热声又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这回喘息声没了,只有格林姆和妮可低低的私语声。
“我有时候就在想,”倪小峰声音不大,但是格外清朗的话语再一次缓慢地响起:“我在想为什么我们这个民族拥有那么悠长的历史,那么璀璨的文化,那么众多的人口,为什么就会在这100多年的历史竞争中衰落下来?为什么我们在科技方面快2000年了基本上没有大的飞跃?为什么华夏屡次被人口和生产力方面处于劣势的外族蹂躏?我们这个时代幸亏有了两位国父的出现,才推翻了腐朽的满清政权,在疆域上恢复了大唐的盛况。可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中国人从整体上而言究竟是不是真的恢复了汉唐的雄风?还是如同宋朝一样,又建立了一个历史纵向上达到了文化与经济的高峰,但在横向的竞争中注定要落败的梦幻帝国?”
托马斯没有吱声。房间内接着陷入到一片寂静当中。
“叮铃……”倪小峰桌面上的电话响起,他抓起电话后“嗯”了一声,随即说道:“进来吧。”他放下电话,很自然地冲托马斯向门口摆了摆头。托马斯愕然,但还是站起身走过去将暗门从里面打开。
那个穿著可笑,脸上涂着厚粉的艾琳冲进屋子,看都没看托马斯一眼地走到倪小峰桌前,俯身想和他耳语。
倪小峰轻轻用手指关节弹了下桌面,和蔼地说道:“博士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艾琳惊诧地扭过脸来看了眼托马斯。把门刚关好的托马斯冲她笑了笑:“要是您觉得不方便,那我就先出去一下。”
艾琳没有理睬他的作态,直截了当地向倪小峰汇报道:“车厢都被翻过了!就是找不到那个女人,也查不到她的来历,所有她用过的身份都是假造的!伊犁方面请示,看是不是……”
倪小峰突然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个懒腰。接着,他微笑着对闭上嘴的艾琳说道:“怎么就不说了?伊犁方面请示什么?”
艾琳低声说:“伊犁方面请示说,会不会是我们的判断出现了问题?说不定那个女人已经跑了……”
倪小峰突然重重地拍了下桌面,吓了托马斯一跳!他看到倪小峰跳起身来,神色严厉地瞪着艾琳,大声喝道:“什么时候伊犁这帮人变得这么聪明的!他们要有这么聪明,就不会让别人摸到我鼻子底下来了!我看不是伊犁方面怀疑我,而是你!艾琳同志,是你在怀疑我的判断力!”
艾琳在他的喝斥下,很自然地双脚并拢,双臂贴着腿边,抬起下巴,一副接受上级指挥官命令的模样。
“难道你们还没发现吗?在我们严格的身份管理体制下,什么人能潜进来还用这么短的时间能完成渗透?又有什么人能在我们的天罗地网下如此神奇的失踪?这是个高手!而高手有高手的荣誉,没有得手之前她是不会撤退的!”倪小峰用刚才和托马斯谈话时完全不同的神态对艾琳咆哮道:“我敢断定她就在火车上!而且多半火车上还有她的同伙在掩护她!现在,我命令你传令下去:就算是把火车给我拆开也要把那个女人抓出来!还有,立刻把东方快车公司和所有旅客的资料再重新梳理一遍!不要被那些表面的履历所欺骗,不要忘记我教过你们的研读办法!”
“是!”艾琳大声将他的命令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一下!”倪小峰叫住了她。等艾琳回过头来,倪小峰脸上突然露出了温和与严厉掺杂在一起的表情:“艾琳,刚才我为什么发火你明白吗?”
“因为我对您的判断力产生了怀疑!”艾琳大声回答。
“嗯,这回你还算明白。”倪小峰注视着自己的女助手,目光中流露出真诚的期望:“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要永远相信我!”
这回艾琳没有说话,而是用包含着委屈和别的什么情绪的眼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拉开门出去了。
倪小峰看着托马斯,托马斯尴尬地将目光转开。倪小峰突然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又走到窗户前,抓住窗帘后却没有动,沉声说道:“把灯关了。”
托马斯非常不适应对方这种指使自己干这干那的习惯,但他还是走过去默默地找到开关,将房间里的灯都关了。
短暂的黑暗中就听到“刷”的一声,倪小峰挥臂拉开了整个窗帘。入水的月光透过大玻璃窗洒进这个房间。
“多么美丽的月空啊!”倪小峰叉手在腰,抬起面孔看着天空喃喃自语道。托马斯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站在倪小峰稍后的地方,也抬脸看着天上的明月。
今晚,清冷的天空上没有多少云,一轮大半圆的月亮挂在天空上,在她的周围一圈淡淡的月晕环绕着,似乎月亮也在铺设自己的表演场地,准备为世人展示她某种不常见的风采。
“这月亮曾经见识过人世间的多少悲欢离合,朝代兴衰啊!”倪小峰依旧用自语般的声调在说,声音中带着一种迷人的磁性:“仅仅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月亮就见过多少次征战杀伐!知道吗?埃瑞克,在这片土地上,上一次辉煌过的中华文明是唐,而在伟大的大唐时期,有很多所谓异族血统的能仁志士参与创建了那璀璨的文明――事实上,李唐王室本身也有着异族的血统……”说到这里,倪小峰转过脸来看着托马斯,眼睛中闪烁着一种光芒:“中华民族从来不拒绝那些热爱她的文化,并且为这种文化的兴盛做出奉献的所谓非华夏儿女!”
这真是一场乏味之极的谈话!托马斯眼睛真诚地看着倪小峰,心里在说:大量言不由衷的吹捧,自我经历的渲染以获得心理认同,狂热而缺乏实际内容的话语轰炸和煽情,隐隐约约的利益暗示和诱惑……
“说吧,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呢?”托马斯听到自己用疲倦的语气说道。
“不,是需要你为祖国做些什么。”倪小峰很认真地说道:“你的身份很特殊,如果你同意主动提出撤回国内,那么有件事情将需要你去做,事实上,做这件事情的人选非你莫属。”
不是出卖就是牺牲,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只是一个混血的潜伏间谍。托马斯这么想着,嘴里紧接着倪小峰的话说道:“那……那是什么事情呢?”
倪小峰突然笑了笑,拍了拍托马斯的肩膀,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然后比划了个手势。于是托马斯又乖乖地将窗帘拉上。
倪小峰打开了灯,揉了揉自己的脸,闷声说道:“你觉得我们今天能抓住那个想杀你的女刺客吗?”
托马斯走到办公桌前,摇了摇自己的大脑袋:“我看不一定……这种追捕如果第一下逮不住目标,随着时间的延长逮住目标的可能性就会逐步下降。”
倪小峰抬起脸来,饶有兴致地看了眼托马斯,然后用一种隐含着威胁的语气说道:“嗯,那你也怀疑我的判断力了吗?”
托马斯想了想,决定还是自然点的好,于是他朝倪小峰做了个鬼脸,笑着说:“我也同意你刚才的逻辑推论过程,可世界本身是非逻辑的……”
倪小峰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托马斯笑道:“在我二十岁以后,你是第一个敢对我做鬼脸的男人,你很幽默!其实这回我也有让新疆站难受的意思。博士,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在你那个硕大的脑袋当中究竟还装了多少东西?”
托马斯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也许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多得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对了,你说的那件需要我做的事情,我算是给谁干?”
倪小峰的笑容立刻消失,他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托马斯。托马斯神情慌乱地急忙解释道:“你知道,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没有来自上面明确的目标和指令,我会心慌的……”
“要是你孤身落在太平洋上的某个荒岛上,那你怎么办?”倪小峰讥讽地说道。
托马斯今天晚上真是演戏演累了,他决定小小的放纵一下,于是他认真地说道:“我会写个指令,写清楚人员是我自己,任务地点是荒岛,任务内容是无限期生存考验并要求尽可能短时间内与外界取得联系,任务装备条件是利用就便材料自创……”
倪小峰这次没有笑,在托马斯说话过程中,他的表情越来越感动,到最后甚至都快流泪了。他叹了口气,看着托马斯轻声说:“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你了……”
又开始了!托马斯真觉得腻味透顶:都多大的人了,还用这种办法!难道国内的人都这么思维简单,总是容易被这种煽情所打动,才养成了你老用这种夸张表演的毛病?
“不能让你再冒任何风险了!”倪小峰果断地说道,然后摇了摇电话柄,抄起电话说了句:“你和安娜进来一下。”放下电话后,他向托马斯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托马斯坐回到沙发上,看着倪小峰亲自去打开暗门,然后没多久,艾琳和安妮塔就从门里进来了。原来安妮塔的真名是安娜,托马斯想道:不过,谁又能保证安娜这个名字就是真的呢?
这回倪小峰换了一种热情洋溢的语调说道:“都不用再做介绍了。这样,有一件很重要的任务需要我陪同博士去向李部长当面请示,现在的情况不容许再乘坐火车了,但是博士的身份还暂时不能暴露,所以我找你们来,咱们开个小会:商讨一下如何让博士合理的下火车,和咱们一起乘坐飞行器材尽快赶去北京……”
……
早上10点20分,做为道路疏通后首列发出的列车,东方快车驶离了伊犁向迪化方向开去。
趁着大部分旅客还在睡梦中,车长昌德·费尔南德斯又开始了他每天惯常的列车各项工作检查。最后来到邮政车厢门口时,昌德·费尔南德斯车长向刚刚换上班的列车保安人员点了点头。那名保安打开车厢门,但同时默默无语地向列车长身后的1名跟随人员摆了摆手。其实那名跟随人员压根就没想过要进去:老铁路了,这点规矩能不懂吗?
邮政车厢内值班的保安人员看见列车长进来,就冲他懒散地打了个招呼。名义上列车长对随车的所有人员有管辖权,但邮政车厢有单独的行政系统,反正彼此给点面子就得了,用不着太客气。
列车长来邮政车厢的唯一工作内容,其实就是查看一下列车上贵宾们托运的各类宠物。为这些宠物,贵宾们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同往常一样,列车长走在每个笼子前都停留那么20多秒的时间。当他走到一只波斯猫的笼子前时,愣了愣,然后仔细地查看这只昏睡的波斯猫。那名邮政车厢的保安员昨天晚上被那些拿枪的交通警察和便衣们折腾了半宿,此刻正无精打采,看见列车长的神态有异,急忙走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列车长没有理睬他,而是站起身来走到车厢门口,拉开门叫了一声自己的助手:“张,你现在去一趟医生那里,就说我需要一只动物用的体温计,快点!”
他的助理急忙应了声向前面车厢跑去。
邮车内的保安觉得车长在小题大做:波斯猫这种懒家伙嘛!可不就是每天都在睡懒觉嘛,又有什么稀奇的。
这时,列车长已经走回了拿只关着美洲豹的大笼子前。美洲豹一直在笼子里焦躁地打着转,看见他过来就凶狠地咆哮了一声。列车长皱起眉头,对身后的保安问道:“这头豹子昨晚到现在睡了多久?”
他这么一问,这名保安才想起来真是有点不对劲,摸着脑袋说:“还真是的!昨天下午到现在,我就没见这豹子睡过――多半是那些来检查的警察吓着了它……”
列车长神色紧张地打断了他,下令道:“你马上去医疗室,让医生带齐他的兽医箱来一趟!就说卡莱尔伯爵夫人的美洲豹有问题了!快去!”
保安看到列车长的神情,急忙向外面的伙伴打了声招呼,就向前方车厢跑去。走到路上他才想起来:列车长是没有权力命令自己离开邮政车厢的!可这又怎么样?昨天下午自己和那个伙伴溜出去买东西时,还不是列车长找人帮自己看得门,那时可是自己哥俩主动犯错啊!在对自己的讪笑中,保安员走过一节又一节的车厢……
在那名保安员被支开后,列车长昌德·费尔南德斯迅速弯下腰,不去理睬那只焦躁不安的豹子,迅速打开豹子笼下部看上去不太高的铁台,向里面扔了一个纸包。然后就很自然地扒在笼子边上,在后面那名站在车厢门口的保安员好奇的注视下用身体遮挡住胳膊,轻轻的关上了那个暗门。
美洲豹很生气的看着这个男人,它还记得:就在昨天下午,就是这个男人带了个女人进来,并且将那个女人塞进了自己的窝底下!在我的窝底下塞了个活女人,居然还要求我好好休息!真是的,都拿我当什么了!
竖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技巧,在狭小的空间内打开了“萨克斯”扔进来的纸包。纸包里面有一块巧克力。竖琴用牙齿咬住巧克力,避免它被搞脏――这可是自己在这种状态下难得的补给。她用腾空的两只手展开那张纸,再施展蛇一般的身体技巧将纸靠近自己眼睛。借助铁台的缝隙中进来的微弱的亮光,她极力辨析着上面书写的英文字母。还好,萨克斯的英文书写要比一般英语国家的人规范很多。
客人A今早选择乘飞艇离开伊犁,通行有其他6名旅客。
客人B选择继续乘坐火车,房间号不变。
今晚到迪化后接你出去!
然后是笔法很简单很流畅的1支萨克斯的图案。竖琴看完后,心中叹了口气:那就只好先招待客人B了,不知道钢琴会让谁去招待客人A,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火车上跑来跑去的胖子。反正不会是钢琴本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愿再踏上这片土地。也不会是鼓手,因为鼓手从来不做中国境内的业务。考虑到外形方便,那就应该是长笛了!一想到组织里另外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亚裔女性长笛,竖琴就觉得特别难受!长笛这回又可以说是她帮我解决问题了,真讨厌!
竖琴这样想着,就用那张纸重新包好巧克力,就这样一嘴一嘴的将巧克力和纸一起吃下去。这样不但处理纸的时候好受点,而且同时吃进去的有纤维质,能帮助肠胃多停留消化这块宝贵的巧克力。在美洲豹笼子下高度不到40厘米的空间内,伴随着周围臭哄哄的各种味道,竖琴香甜的吃着,以一种通常人根本咽不下东西的爬卧姿式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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