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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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国哥包了一辆车,带着我和其他人去度假村庄住了几天当做疗养。
我不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或者说,我很土。在度假村庄里闻着土腥味,吃着农家饭,让我感觉不到一点度假的意思。也只有厌烦城市生活的老板才会到这里遭罪,我想还是花花绿绿的世界更适合我。
导游小姐告诉我这里的空气是城市无法比较的,可以净化人的心灵。很有意思,我实在不知道人心和空气有什么区别,如果把犯人丢到月亮上住一天,那世界或许就没有黑社会了。
度假村周围有一条河,冬天在结冰的河面玩爬犁是北方小孩子很喜欢的事情。不过我没有玩,似乎觉得自己已经不适合那东西,其实并不是年龄大了,而是自己莫名给自己加上了枷锁,那些属于阳光快乐的东西本能的被拒绝。
我们去的时候恰好碰到了一所厂办学校的幼儿园也在那里组织活动,在度假村庄里这些孩子的笑声很讨人喜欢,但是也给我留下了一次震撼。
准备离开的那天司机突然有事提前用车,没有办法如约带着我们回去。牛眼厚着脸皮去跟学校的老师商量,愿意出车费搭个顺路。老师没有拒绝,我们于是凑在那里等时间,偶尔还跟小朋友打闹一番。健国哥很喜欢小孩子,可能是自己也着急抱儿子了,我看到他一直替别人推爬犁,高兴的满头是汗。
下午一两点钟,我坐在木桥边发呆的时候湖面那里突然乱了起来。健国哥远远招呼我们都过去,“冰面破了,有个学生掉下去了!”
我们都带着伤,唯一一个健全的田鸡又是旱鸭子,只能干瞪眼祈望学校老师自己能解决。不过这个想法不切实际,舍己救人能成为英雄就是因为没多少人肯干这事。所有老师都是站在冰窟窿附近观望,或者叹气,或者根本无动于衷。
去冰下潜水救人与夏天在水里救人是两个概念,出点错自己也得被憋死,里面的光线很容易让人找不到回来的路。老师毕竟不是职业救护,村庄的工作人员赶来时也束手无策。几个女老师已经吓的蹲在地上哭,虽然被她们一直唠叨鼓励着,但是男老师们没有勇气冒这个险。
健国哥有些蛮不讲理的开始臭骂周围的人,骂归骂,真拿自己命去赌的话,健国哥也不敢。
说出来很容易,假如真的站在那里,并且知道自己脚下可能正有一个小孩子在拼命挣扎的时候,没有人心里会不闹腾。我跟其他几个人分散到四周摩擦着冰面,希望能看到小孩子的身影,不过全部白费。
健国哥和两个男老师商量,准备把冰面刨开,看看能不能有点希望。但是最后放弃了,即使他们这么做,孩子也早就死掉了。而且冰面既然裂开就证明冻的并不结实,强行去刨很可能会把周围的人也带进去。
管理员一直在劝健国哥不要冲动,让大家到岸边想出办法再解决。有位老师让我很佩服,在健国哥没有发怒之前他竟首先揍了管理员一拳:“**的,不是你孩子你就不着急?这孩子死了我跟你没完!”
冰面不安全,度假村庄本来就应该提前警告。可是他们为了赚几个租爬犁的钱,居然事先没说一句话。现在出事,他们也傻眼了。除了这个管理员我没看到任何领导出面。

还是老师冷静,边骂着边打电话报警。虽然这个举动没有太大的意义。
警察来的时候有几个老师一直在哭,不过其他孩子都被叫到岸上,稚嫩的脸上都挂着笑容,没人知道到底正在发生多严重的事。一次挺愉快的活动就这么染上了黑色,警察观望了半天表示他们也无能为力,随后便开始联络其他部门过来协助。开车回去的时候司机心情不大好,发愣间两辆客车竟然发生追尾。虽然不严重,但是起码耽搁几个小时。
发生意外的事情很快被传到家长的耳朵里,过了一个多小时,陆续许多家长已经赶到这里,全是打市内出租车来的。小城经济很差,平常出门打车都是件奢侈的事,打这种长途出租更是不可能。可是现在却已发生,而且是所有人都这么做。
我有点不敢相信,每一位看到自己孩子还活着的家长都在哭。其实他们应该知道遇难孩子的名字,不过真正确认自己的宝贝安然无恙以后还是抑制不住情绪。其中有位母亲看到自己孩子身上还有冰屑,抬手就抽了孩子几个嘴巴,随后抱着委屈而哭的孩子一起失声。我猜她那几个耳光一定打的很安心,很幸福。
几十个人一起哭的场面算不上庞大,但是让人很难受。我和东子的眼睛都有些发红,我立即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小时候骑车摔伤了腿,母亲见到时居然愣在原地一直哭,比我哭的还厉害,仿佛那个受伤的人是她。我的父亲则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有次在学校闹事,校长把父亲叫到办事室替我办退学手续。为了让我继续念书,父亲当着校长的面用教鞭狠狠抽打了我的胳膊表示愤怒,也是另一种无声的求情。晚上我入睡未深,父亲悄悄来到我的房间扯开被子,看着我胳膊上的淤痕,他一直压抑着自己心疼抽泣的声音。我没有睁眼,男人表露深藏感情的时候并不希望被别人发现。但那一阵阵隐约的声音让我无法忘记。
回去以后我给导游小姐打过电话,询问后来的事情。她告诉我孩子还是死了,而且他的爸爸当场就发疯了。
我没见过人片刻间发疯的模样,也无法编造那些情景,只是自己感到很不是滋味。
因为刚受伤,为了图个吉利东子拖我去山上上香,顺便买个平安符。我没有反对。
在庙里我放完香火钱,跟师傅谈了几句。当谈到我与父亲的关系并不融洽时,师傅给我写了一张字条,“你以后改成这个名字。”
字条上有两个字:感恩。
看着我疑惑的模样,师傅一字一字的说:“父母生出你就是最大的恩惠,你平平安安就是在感恩。”
庙在城市中心的一座小山上,我猜老和尚一定见过很多我这种人来求符,或许他也写过很多次这两个字。我小心翼翼的把字条叠了起来,找人用红绳捆扎好带在了脖子上。当天我就给父母打了电话,并告诉他们我现在找了一份工作,在饭店当服务员。爸爸听完以后一直在重复着:“儿现在正经上班了!”
他的声音是由衷的替我开心,这几年来我头一次听到他叫“儿”的时候是那么自然。不是煽情,我有点挡不住眼泪。我在骗他们,但是我很希望他们一辈子都相信我的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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