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轻柔地拂过，郑宇定了定神，突然感觉有点后背发冷。德皇的眼神，让他一下子从刚刚的小陶醉里清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重要的问题。
“我的新朋友，你有没有兴趣来德国学习军事艺术？哦，我是说，交流。”
德皇的语气显得异常柔和，可听在郑宇的耳朵里却如同电闪雷鸣一般。在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
他想起了昨晚的资料，想起了这个花瓶皇储的记忆碎片中关于柏林上流社会聚会的点点滴滴，想起了德国上层社会那个臭名昭著的同性恋集团。不但克虏伯二代总裁因同性恋丑闻败露而自杀，甚至德皇据说都和一个渔夫不清不楚……
他忍不住在马鞍上蹭了蹭，定了定神，微微欠身：“全能的凯撒，感谢您诚挚的邀请。不过，您应该知道，我的国家，正在面临一场巨大的不幸。”
这一刻，郑宇的脸上，满是忧伤和坚毅：“我灾难深重的祖国，需要他的儿子，为保卫他流尽最后一滴血。请允许我，将您的邀请，视作德意志友谊的表示。在下腆颜恳请您，德意志的至尊，能够在德意志巨大的威力分出微不足道的一点，帮助您东方的朋友，制止这一场不义的侵略。”
郑宇异常诚恳地看着德皇。
德皇沉默了。他深邃的目光，扫过缓缓流淌的河流，对岸茂密的森林，看向远方的群山，表情是那般深沉，那般复杂，郑宇虽然明知道对方是演戏，却也不由得心生赞佩。
片刻之后，德皇缓缓地说道：“这片土地，太美啦，可是，也太狭小了。德意志，是一个夹缝中的巨人，渴望呼吸到更加清新的空气……德国的世界政策，就是维护文明社会的各个民族应有的生存空间。对于我来说，东方太遥远，遥远到我不知道他究竟有多遥远……”
“不得不说，我的新朋友，和你相处的日子，让我对中国这个民族，产生了一些新的看法。”德皇转回头，认真地盯着少年，“我原本认为，中国人不过是一群扎着猪尾巴辫子，愚昧而可怜的黄种人。请您原谅我的坦率，在朋友面前，我从不试图掩饰自己的观点。是的，那就是我印象中的中国人。”
“您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中国，我尊贵的新朋友。也许……不过，朋友，”威廉二世郑重地说道，“你要明白，政策，是首相和政府考虑的事情，对于德意志的皇室来说，只要是政府认为有利于国家的，都会不遗余力地给与支持。”
威廉二世罕见地微微一欠身：“请允许我表达对中国的善意，尤其是对中国皇室的尊敬。我会对我的政府，阐明这一观点。尽管我不能保证政府会改变他们的政策，但请允许我继续奢望与中国皇室的友谊。无论我们的国家发生什么样的不幸，我诚挚希望，这种友谊能够永远保持下去。”
郑宇的眼中已经满是感动和真诚：“如您所愿，陛下。能够得到您真诚的友谊，在下已经此行不虚。”
在这一刻，郑宇的心里，对于德皇陛下的演技，也给与了充分的肯定。感觉有点小看对方了。这个人的问题不是出在演技上，而是过于自负，大部分时间太本色。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感觉之前这一轮攻势，从德皇的反应来看，依然是礼节性的成分居多，私人感情和面子的成分居多。郑宇琢磨了一下看过的所有穿越小说，终于确定了二号主攻突破口。
“说起德意志的威力，陛下，请允许在下发表一点浅见。”郑宇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开口了。
“哦？请您尽管讲。”
“德意志的军队，可以粉碎陆地上的一切敌人。但对于辽阔的海洋，和那些遥远的殖民地来说，一支真正的公海舰队，才能保证德意志的荣光。”
德皇的双眼在这一瞬间爆出了精光。
郑宇暗自点头。这个威廉二世，无疑是一个狂热的海军爱好者，拥有一支像大英帝国一样强大的公海舰队，是此人登基以后一直孜孜以求的事情。如果说德国的政策是想方设法把俄国往东推，那中国在欧洲的政策就是想方设法把德国往西推。
“说到海军……我倒是听说，您对德意志的政策有些高论。”回过神来的德皇，终于开始转向了正题，“我的几位将军告诉我，您的国家，可以为德意志在远东的利益，提供一些帮助。不过，请允许我提醒殿下，四年前，德意志帝国政府出于友好的善意，提出租借贵国的胶州湾，以共同遏制英法和其他列强对贵国的扩张，却遭到了贵国政府的拒绝。那么现在……我可以理解为，贵国需要德意志的帮助，以对抗俄日同盟的威胁吗？”
郑宇心头一凛，知道这位对德国的威力迷信到骨子里，骄傲轻狂的皇帝，准备要狮子大张口了。他看着志得意满，踌躇满志的德皇，微笑说道：“睿智无过于陛下。敝国确实有意为德意志提供一些支持，也希望德意志能够给与相应的回报。”
德皇明显地一愣。
“以在下愚见，敝国在这场亚洲战争中取胜，其实就是对德意志最大的支援。”郑宇神色不变地继续说道。
德皇有些困惑地看着郑宇，片刻后问道：“请原谅朕的坦率……尊贵的沙皇陛下是朕的表弟，而俄国是德意志亲密的朋友，而贵国刚刚……与英国结成盟约，并开始与法国亲近……在俄国与贵国的战争中，德意志基于道义和感情……恐怕不得不更多偏向俄国。朕实在无法理解，为何德意志的利益，在于俄国战败？”
“俄国的扩张，向来有西，南，东三个方向。而向西面对德奥，向南面对土耳其和伊朗，向东面对中国。对于德意志来说，恕我直言，避免俄国向西扩张乃是当务之急。”郑宇缓缓说道，“在南方，贵国和奥国已经和土耳其达成了一定的友好，而英国的力量，已经深入伊朗，这使俄国向南的扩张投鼠忌器。这样，对于德意志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把俄国的力量导向东方。对于这一点，敝国已经深刻理解。”
德皇的身子微微一震，脸上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丝尴尬。他只能掩饰性地微笑着，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嘴唇上方上翘的八字须，目光闪烁地看着郑宇。
“如果俄国彻底击败中国，甚至在中国扶植一个亲俄政府，陛下，您认为，这样一个后顾无忧，而强悍无情的俄罗斯，会把力量用在何方？”郑宇目光炯炯地盯着德皇，语气严肃，“指望习惯于寒带气候的俄军进入东南亚的丛林去追逐英国人，进军印度乃至南洋，恐怕只是一个美妙的空想。达成了黄俄罗斯的目标，志得意满的俄国，恐怕下一个动作，就是要响应他的法国盟友，把百万大军转移回欧洲，准备在西方共同围剿德意志了！这，就是俄国所谓的‘双头鹰’策略！”
德皇的神色明显地一紧，有些将信将疑地看向郑宇。
“这么多年来，陛下，德意志得以安心发展内政，积蓄力量，而把军事力量主要投注于西方，加大对英法的压力，并致力于扩张海军，依靠的，其实就是远东的敝国牵制了俄国的力量！”郑宇昂然说道，“从这个意义上说，敝国才是德意志的真正盟友！”
“请原谅朕的坦率。”半晌后，德皇缓缓说道，“目前，贵国已经与英国结盟，而德意志与大英帝国，在世界范围内，包括亚洲，确实存在一些意见分歧。”
“陛下，巴麦尊首相曾经说过，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只有绝对的利益。英国人的政治哲学，就是如此的圆滑而世故。”郑宇微笑着说道，“对敝国来说，与英国的结盟，一方面是基于双方多年来的友好关系，一方面也是基于本次亚洲战争的需要，基于中英双方在这个问题上的共同利益。”
“可是，您真的认为，当中国击败俄国，或者俄国彻底击败中国之后，中英同盟还能保持吗？”郑宇摇了摇头，“英国人很清楚，对于印度威胁最直接的，还是中国。一旦中国击败了俄国，解决了北方威胁，恐怕英国人就会芒刺在背。而英国人又是习惯于站在胜利者一方的，如果俄国取胜，俄国财政也势必濒临崩溃，那个时候，能够给与俄国最有力的财政支持的，只有英法财团，尤其是英国。”
德皇的脸上隐隐浮现了一丝怒意，却并没有反驳。在金融财力方面，即使是傲慢如威廉二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依然是英法资本独步天下。
“可是，尊贵的朋友，您也许并不知道。”德皇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说道，“俄国，对于这场战争，已经给敝国开出了足够具有吸引力的价码。”
郑宇心头一震，暗道来了。
“您说的，是‘东方波兰’方案，对吧？”郑宇一笑，而德皇的瞳孔猛地收缩，“在在下看来，这不过是俄国抛出的毒饵，而对于德意志来说，这不但无益于扩张德意志的力量，反而引来了更多的敌人，分散了德意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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