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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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云亭太行人。偶至郡昼卧寓屋。时年少丧偶岑寂之下颇有所思。凝视间见墙上有女子影依稀如画念必意想所致而久之不动亦不灭异之。起视转真;再近之俨然少女容蹙舌伸索环秀领惊顾未已冉冉欲下。知为缢鬼然以白昼壮胆不大畏怯。语曰:“娘子如有奇冤小生可以极力。”影居然下曰:“萍水之人何敢遽以重务浼君子。但泉下槁骸舌不得缩索不得除求断屋梁而焚之恩同山岳矣。”诺之遂灭。呼主人来问所见状主人言:“此十年前梅氏故宅夜有小偷入室为梅所执送诣典史。典史受盗钱五百诬其女与通将拘审验女闻自经。后梅夫妻相继卒宅归于余。客往往见怪异而无术可以靖之。”封以鬼言告主人。计毁舍易楹费不资故难之封乃协力助作。
既就而复居之。梅女夜至展谢已喜气充溢姿态嫣然。封爱悦之欲与为欢。瞒然而惭曰:“阴惨之气非但不为君利若此之为则生前之垢西江不可潘矣。会合有时今日尚未。”问:“何时?”但笑不言。封问:“饮乎?”答曰:“不饮。”封曰:“坐对佳人闷眼相看亦复何味?”女曰:“妾生平戏技惟谙打马。但两人寥落夜深又苦无局。今长夜莫遣聊与君为交线之戏。”封从之促膝戟指翻变良久封迷乱不知所从女辄口道而颐指之愈出愈幻不穷于术。封笑曰:“此闺房之绝技。”女曰:“此妾自悟但有双线即可成文人自不之察耳。”更阑颇怠强使就寝曰:“我阴人不寐请自休。妾少解按摩之术愿尽技能以侑清梦。”封从其请。女叠掌为之轻按自顶及踵皆遍;手所经骨若醉。既而握指细擂如以团絮相触状体畅舒不可言:擂至腰口目皆慵;至股则沉沉睡去矣。
及醒日已向午觉骨节轻和殊于往日。心益爱慕绕屋而呼之并无响应。日夕女始至封曰:“卿居何所使我呼欲遍?”曰:“鬼无所要在地下。”问:“地下有隙可容身乎?”曰:“鬼不见地犹鱼不见水也。”封握腕曰:“使卿而活当破产购致之。”女笑曰:“无须破产。”戏至半夜封苦逼之。女曰:“君勿缠我。有浙娼爱卿者新寓北邻颇极风致。明夕招与俱来聊以自代若何?”封允之。次夕果与一少*妇同至年近三十已来眉目流转隐含荡意。三人狎坐打马为戏。局终女起曰:“嘉会方殷我且去。”封欲挽之飘然已逝。两人登榻于飞甚乐。诘其家世则含糊不以尽道但曰:“郎如爱妾当以指弹北壁微呼曰:‘壶卢子’即至。三呼不应可知不暇勿更招也。”天晓入北壁隙中而去。次日女来封问爱卿女曰:“被高公子招去侑酒以故不得来。”因而剪烛共话。女每欲有所言吻已启而辄止;固诘之终不肯言欷嘘而已。封强与作戏四漏始去。自此二女频来笑声彻宵旦因而城社悉闻。
典史某亦浙之世族嫡室以私仆被黜。继娶顾氏深相爱好期月夭殂心甚悼之。闻封有灵鬼欲以问冥世之缘遂跨马造封。封初不肯承某力求不已。封设筵与坐诺为招鬼妓。日及曛叩壁而呼三声未已爱卿即入。举头见客色变欲走;封以身横阻之。某审视大怒投以巨碗溘然而灭。封大惊不解其故方将致诘。俄暗室中一老妪出大骂曰:“贪鄙贼!坏我家钱树子!三十贯索要偿也!”以杖击某中颅。某抱而哀曰:“此顾氏我妻也!少年而殒方切哀痛不图为鬼不贞。于姥乎何与?”妪怒曰:“汝本浙江一无赖贼买得条乌角带鼻骨倒竖矣!汝居官有何黑白?袖有三百钱便而翁也!神怒人怨死期已迫。汝父母代哀冥司愿以爱媳入青楼代汝偿贪债不知耶?”言已又击某宛转哀鸣。方惊诧无从救解旋见梅女自房中出张目吐舌颜色变异近以长簪刺其耳。封惊极以身障客。女愤不已封劝曰:“某即有罪倘死于寓所则咎在小生。请少存投鼠之忌。”女乃曳妪曰:“暂假余息为我顾封郎也。”某张皇鼠窜而去。至署患脑痛中夜遂毙。

次夜女出笑曰:“痛快!恶气出矣!”问:“何仇怨?”女曰:“曩已言之:受贿诬奸衔恨已久。每欲浼君一为昭雪自愧无纤毫之德故将言而辄止。适闻纷拏窃以伺听不意其仇人也。”封讶曰:“此即诬卿者耶?”曰:“彼典史于此十有八年妾冤殁十六寒暑矣。”问:“妪为谁?”曰:“老娼也。”又问爱卿曰:“卧病耳。”因冁然曰:“妾昔谓会合有期今真不远矣。君尝愿破家相赎犹记否?”封曰:“今日犹此心也。”女曰:“实告君:妾殁曰已投生延安展孝廉家。徒以大怨未伸故迁延于是。请以新帛作鬼囊俾妾得附君以往就展氏求婚计必允谐。”封虑势分悬殊恐将不遂。女曰:“但去无忧。”封从其言。女嘱曰:“途中慎勿相唤;待合卺之夕以囊挂新人急呼曰:‘勿忘勿忘!’”封诺之。才启囊女跳身已入。
携至延安访之果有展孝廉生一女貌极端好但病痴又常以舌出唇外类犬喘日。年十六岁无问名者父母忧念成痗。封到门投刺具通族阀。既退托媒。展喜赘封于家。女痴绝不知为礼使两婢扶曳归所。群婢既去女解衿露乳对封憨笑。封覆囊呼之女停眸审顾似有疑思。封笑曰:“卿不识小生耶?”举之囊而示之。女乃悟急掩衿喜共燕笑。诘旦封入谒岳。展慰之曰:“痴女无知既承青眷君倘有意家中慧婢不乏仆不靳相赠。”封力辨其不痴展疑之。无何女至举止皆佳因大惊异。女但掩口微笑。展细诘之女进退而惭于言封为略述梗概。展大喜爱悦逾于平时。使子大成与婿同学供给丰备。年余大成渐厌薄之因而郎舅不相能厮仆亦刻疵其短。展惑于浸润礼稍懈。女觉之谓封曰:“岳家不可久居;凡久居者尽阘茸也。及今未大决裂宜归!”封然之告展。展欲留女女不可。父兄尽怒不给舆马女自出妆资贳马归。后展招令归宁女固辞不往。后封举孝廉始通庆好。
异史氏曰:“官卑者愈贪其常情然乎?三百诬奸夜气之牿亡尽矣。夺嘉偶入青楼卒用暴死。吁!可畏哉!”康熙甲子贝丘典史最贪诈民咸怨之。忽其妻被狡者诱与偕亡。或代悬招状云:“某官因自己不慎走失夫人一名。身无余物止有红绫七尺包裹元宝一枚翘边细纹并无阙坏。”亦风流之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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