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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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娘亲因夜起而经过我屋,发现屋内有语声传来,不觉奇怪。凑近纸窗处戳了个洞往内看,见我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头埋得很低,而那语声就是从我的嘴里出来的。
如果用角色来分饰的话,可以称为一个是冷漠的,一个是怯懦的。
冷漠的:你个胆小鬼,就知道整天对着爹娘笑,以为这样就能摆脱你杀人的阴影了吗?
怯懦的:我没有。
冷漠的:哼,杀人就杀人,那是自卫,是为了保护娘亲。有什么好逃避的?
怯懦的:可是爹不会听的,爹会折断我的手骨让我再不能使刀。
冷漠的: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逃避?懦夫!
怯懦的声音没有回应,空间沉寂下来。而窗外的娘亲已经惊呆了,就连我这个旁观的视角都被震撼住了。很久很久,看到自己躺回了床内,然后低低地说:我不想让爹娘讨厌我。
看到娘亲失魂落魄地离开窗户,我心中微动就跟了上去。她进屋时就爹就察觉了,爹看她脸色不好,问是怎么了?娘亲含着泪将刚才的过程讲述了一遍,爹的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娘亲问:错刀,是我们教导孩子的方式错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爹摇头:是邪巫之术,她一日不清除余毒,始终都是隐患。
自那后,娘比以往对我更柔和亲切,爹也不再严厉。老修制出了百花香,让我晚上睡眠时候点上,这样我就一睡到天亮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是我站在旁观的视角,却能看到很多个夜晚,娘亲都偷偷的起来为我疗毒,白天则用妆容掩盖她苍白的脸色。爹对此保持沉默。
娘亲讲给我听很多江湖故事和人物,她用柔情为我编织了一个很美的江湖,让我神往不已。原来在我问世之前已经有过一次偷溜下山的经历,因为害怕爹责罚,没敢跑远,就在青灵山附近溜达了一圈,有近半月的时间才回到山上。
可是没想到娘亲病重倒下了,爹看我的眼神格外冷漠。我跪在房门前三天三夜,也都没见爹娘出来,最后老修将我抱回了屋。
隔日,爹突然召见我,令我喜出望外。跑进他们房间,看到娘在床上安睡,忍不住小声问娘的病怎样了?爹冷冷看了我好一会,才开口:你下山去吧,以后别回来了。
我心头一惊,以为爹在说气话,急忙保证:爹,我再不敢偷偷溜下山了。
但爹没有理会我的话,径自而道:江湖需要自己磨砺,我们已经保了你太久,该是自保的时候了。你明日就下山,我会将青灵山上的一众人都遣散,也将上山的路封了。从此你四海为家也好,嫁得如意郎君也罢,都与我金错刀夫妻再无干系。
看到这我不由苦笑,原来我是被赶下山去的。
当天,宅院里的厨娘、贵叔、贵婶都下山了。而第二日,一个孤单而萧条的背影走在下山的路上,一步一回头。自然是我。在顶端处,站着是我自小仰望而畏惧的爹,他面色沉凝地看着我,又似看着路的尽头深处。
不知道第多少次回头的瞬间,那道身影不见了,代替的是一块巨石轰隆隆而滚。我被惊呆在原地,眼看巨石将滚至跟前才反应过来,朝着山下急掠。跑出数十丈后回头,发现那块巨石横隔在了路上,未等我反应过来,就听巨石背后金刀嚯嚯声传来,随之山道两旁的大树应声而倒下。
爹浑厚的嗓音幽声传来:金无悔,你记住:你的武器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我在这头哭喊:爹!
他顿了顿,再道:你好自为之。之后只听树木倾倒声,随着声音越来越远,我知道与他离得也越来越远了。我没有立即下山,就孤伶伶地站在半山腰处,任由寒风将我包围。
我想,这世上再没有比被遗弃更让人觉得寒冷的事了。
一场大病,昏昏沉沉了几天,等大病愈合时,那些不好的过往被我完好无损地归类起来,也放到了某个角落。我重新成为那个没心没肺的金无悔,脑中留存的影像都是爹娘如何依依不舍送我离别青灵山。

站在旁观的角度,我苦涩地想:这就叫画饼充饥吧。
十几年的历程,于我却不过是走了一个梦,当与现实接轨时,我也从那个意识空间出来了。却又听到外在的语声在吐露一个让我猝不及防的惊天大秘密。
老修:沐神医,无悔已经昏迷十天了,为什么还没醒来?
沐神医:气血损耗严重,谁都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身体机能去修补。
老修又道:万一修补不好呢?
沐神医:最坏也就是这样了,反正死不了。
老修滞了滞,朝着另一个方向道:公子,你不能坐视小姐不管啊。当初我冒着被杀头的死罪将你们二人偷偷从皇宫带离,若非情势所逼也不会把你留在农户而只带了小姐走,怎么样你都要看在娘娘的份上救救小姐,她毕竟...她毕竟是你妹妹啊。
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沉沦颠覆了,刚刚梦里走一遭得知自己并非爹娘亲生,又知所谓“癔症”的由来,人还没醒过来就有听老修亲自说,我是宋钰的...妹妹。
真真是荒天下之大稽,我怎么可能是他妹妹?
但有个理智的声音在告诉我,并不是无迹可寻的。首先宋钰讲的那个故事里,只说楚服将他姨娘的女娃扔进了水井,之后就未有下文;其次,我那般小就中了毒,要由娘亲运功驱毒;再则,爹曾不止一次提到过,我这是受了邪巫之术的影响。试问小小的我,如何会得这邪巫之术?而所谓邪巫,是否就是指巫蛊之毒?
这一桩桩突发的事就像绵麻锋利的针排山倒海向我射来,每一下都刺得我不单是疼,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而这所有的痛苦在当听到宋钰的声音时,汇流成了海,将我淹没。
他说:二十年前我能为她把蛊挑出引入自己体内而救她,二十年后我也绝不会让她有事。
一语定乾坤,他确认了这个事实。
之后我的世界都处在浑浑噩噩中,反复上演一幕幕过往的画面。从初遇他那时起,到绿林聚首,再到柳州设局,夜林暗杀,是了,就是从夜林暗杀后开始的。之前,他对我都是淡淡的保持着距离,反而没有江浔与我走得近,直到那次夜林暗杀他受重伤昏迷,我用天山雪丸救活了他之后起,他看我的眼神变了。
不是因为我拼死救他,而是因为他遇见了老修,知道了我是谁。
所以后来的柔情呵护都是因为我是他寻了二十年的妹妹......
这叫我情何以堪?
我再一次地逃了,在所有人以为我一直都没苏醒的时候,我独自一个人狼狈逃离了自己生活了十七年,不,我应当是二十来岁了。梦中最开始看到的自己,当已有五六岁,只是因为受了蛊毒影响而显得瘦小如三四岁般,而人之有记忆是从五六岁起。
我摒弃了“小隐隐于村大隐隐于市”的规则,起初的第一年,哪处偏僻往哪钻,有时甚至就窝在山林里不出来。等几个月后走出时犹如再世为人。渐渐的,我开始往有人烟的地方走了,路上遇到的人就逐渐多了。教我易容的师傅就是其中之一,说是易容,远没有秦玉那般做得精致,师傅就是个普通的江湖人,比较善于伪装。
他说一个人在江湖,要学着变换不同的面貌,要适应周遭的环境随波逐流,于是通过一些取巧的方式来改变自己。
他劝我一个女孩子假若有困难非要在外闯荡,那么不如扮成男人吧,行走江湖要方便些。一些潜藏的话没有明讲,而我也确实感觉到一个女人,即便是有功夫,也难防这江湖险恶。
于是,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晃几年。
算算岁数,当已不小,都成老姑娘了。不由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这一生,算也是活得“精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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