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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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矩听得这李饮惊骇之言,禁不住直视过去,却见李饮那朗若繁星的双目之中竟是异常深邃,难以参透。而自己妄自沉浮于这盛世,却不知何以自处?念及此处,只仰天长叹,道:“罢了,在下的处境连旁人都看得如此明白,嘿嘿,我杨矩当真是死不足惜。”
李饮适才见那杨矩目中满是苦楚之色,亦是身有所感,道:“只是都督如今却是连死都难以找到个死法。如若无端自尽,免不了谗言四起累及家人;欲待战死疆场,怎奈朝廷新皇登基,朝中未稳不愿兴兵。”
杨矩此时已是对这李饮敬佩万分,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道:“李公子见识果真非比寻常,只是在下尚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在那吐蕃王子坠马身亡之后,遵照新皇之命,用一民女于途中换回了那金城公主李媛。”
“李玉?”李饮听到此处,已是暗自心惊,禁不住脱口道。原来这本该嫁予吐蕃王子的金城公主并未远嫁,如此也好,不然媛儿真要嫁给那吐蕃老贼,那也太过凄惨,只是苦了那李代桃僵的女子,在吐蕃受了许多苦楚,三十多岁时便即香消玉殒,当真也是苦命之人。
且说那杨矩听李饮口中“李玉”二字,已知这李饮猜出了那李玉的真实身份,便只点头却做噤声状。之后却又负手于那书柜之前,沉吟半晌后,却是转过身突地在李饮面前拜服三叩于地。那李饮怎见过此等架势,只忙上前扶起,道:“都督却是为何?我李饮年纪尚轻,何德何能,怎能受都督此等大礼。”
那杨矩却仍跪伏于地,竟是泪流满面道:“有这数条罪状加身,在下只求在那吐蕃来攻之时有个了断便是。但尚有一事,在下死不瞑目,还请公子念我那次子尚幼,妻儿孤苦,帮在下家小脱此大难。”
李饮此时已是对这杨矩生出了许多恻隐之心,忙道:“都督还请起来说话,如若执意如此,那在下也只好给你拜回来,免得若是帮不上你,却要无端受此折寿之拜!”
这李饮说着就要拜下去,那杨矩忙扶起李饮,拭去泪痕,道:“莫非李公子肯帮在下的忙?”
那李饮不知这杨矩究竟要自己如何帮他,只扶着杨矩道:“还请都督坐下说话!”
那杨矩忙道:“李公子请上座!”
李饮知道如此推来推去却也是无意,只坐下苦笑道:“非是在下不愿帮都督,只是在下一介布衣尚在其次,如今正自落难之际,当真是自身难保。就是有心帮都督一次,却也是无能为力,还望都督另寻他人才好,以免坏了大事。”
那杨矩却又拜伏于地,道:“多谢公子肯为我杨家脱此大难!”
李饮见这杨矩三番五次叩拜,知道此时必定非同小可,但见这本是左骁卫大将军的杨矩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心下暗自叹息不已,只道:“在下答应杨都督就是,但若都督仍是跪拜与地,在下只好出门走人,免得被折了寿辰。”
这杨矩赶紧起身,道:“公子只须待在下身死之后,持一物进京交予银青光禄大夫高力士,李公子只须与那高力士说,杨矩将高大人之物奉还,更兼我杨矩身死边塞,请高大人宽心,只须照顾我那家小免遭祸事,他日打法他们回老家就是。”
李饮但听杨矩竟是让自己进京将什么要紧物事交予高力士,心里不由对那高力士生出厌恶之心。但见这杨矩之状,只无可奈何道:“既如此,在下尽力而为便是。”
杨矩听李饮应允,心下大悦,只推开墙边一书柜,从那墙上暗格之中取出一绢包之物及数千两银票交予李饮,道:“此物只是寻常抄书,与别人无甚干系,但与那高大夫却是极为紧要,公子大可安心一看。至于这数千银票乃是在下半生积蓄,一半公子权作路费,一半还请公子稍给我母及妻儿,如此在下于九泉之下亦为公子感恩怀德。”
李饮听得杨矩托付,心下暗道,你杨矩将我李饮看成什么人了,这与我无干之事,我却看它作甚。只是此事定然与那高力士极为有利,不然那个高太监如何肯帮他杨矩的忙。如今之事,不妨数月后去京城一遭便是,权当乘马车巡游一番却也未尝不可。只是此物定然非同小可,到时给了那死太监之后,早些脱身还会绵州而去,免得多牵连些朝廷的人惹祸烧身,随即道:“既如此,到时我李饮代都督上京便是。”

这杨矩只千恩万谢,倒是让李饮浑身不甚自在。只道:“在下义父那边尚有些事,先行告辞。至于都督的事情,在下既已答应,定不负将军所托。只是我当先去那蜀中绵州,六七月时自当进京就是。”
那杨矩只道:“如此也好,绵州离长安只半月路程,在下的事就拜托李公子。”
李饮知道今日情形,这杨矩已是心疲神碎。自己再呆上一刻,这杨矩难免只是感激之语,便只道:“都督不用远送!”之后便自顾出了这大堂,倒似逃了这杨府一般。
待李饮至那街上时,这杨府之外红墙下那歌女胡笳十八拍之声仍是徐徐入耳,比之适才更是悲戚了几分。李饮禁不住暗自感叹,这红墙高瓦再是坚固百倍,但在朝廷那尔虞我诈艰险仕途之前却是不堪一击,任你再是将军将相,却也难以完身,又不禁嗟叹一回。
李饮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心里已是轻松了几分,只想那吐蕃未必来攻,这杨矩也好多些转机,但又知那蛮人又怎会管我大唐之民的死活。又想那李玉原是金城公主李媛,想来以这李隆基为人,不愿将这帝女嫁予蛮人倒也甚和情理。只是如今一来,媛儿失了金城公主身份,定然心里也是极为难过,想来必定还得隐姓埋名下去,日后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李饮胡思乱想间,路过一街边布装才想起要添置衣物之事,便直接进了去。那女老板忙招呼上来,道:“小哥气度不凡,眼光更是了得,一眼就看中我这鄯州第一布庄。来来来,让姐姐给你裁量裁量。”
这李饮见那女老板已是半老徐娘,还自称姐姐来着,心里暗自觉得好笑。但见如此殷勤,便选了现成的稠衫和鞋子等物甚,也不知砍价,用了十多两银子,只把那老板娘乐得眉开眼花。
回到客栈时已是下午,李饮先去见过义父义母之后便即回到自己房间,见林白还在收拾衣物,李饮只往那床上一躺,道:“林白弟可是收拾好了没有?”
那林白焦头烂额,道:“自那北庭都护南行时,我就没收拾东西,全扔在车上大箱之中。午时大哥和五哥给我把箱子搬了来才知,这箱子却是不知何时在途中进了水,霉变了不少。可惜了我这貂皮袄子。”
李饮一听,也觉这袄子霉变甚为可惜,而自己无过多衣物,倒也少了此等烦心之事,随即在床上坐起道:“白弟不用着急,你这衣服还在我身上穿着,我给你洗换了之后,仍还给你才好!”
那林白却笑道:“李饮哥不用客气,我整天就愁我那衣服太多,有人帮我多消耗些,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李饮听那林白嬉笑之语,亦是笑道:“我只在那书上见过那三国时刘备与赵子龙言道‘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尚可补,手足断,安可续’之语,窃以为那刘玄德不过道貌岸然之徒,竟口出此等言语让那天下女子心寒。而我两兄弟如此乱穿衣物,却不知要用哪家的道理自圆其说了。”
林白却也笑道:“我怎未听过此等言语,不知在那本书上的?”
“自然是三国演义!”李饮脱口道。但刚说出口便觉不妥,果然那林白瞪大了眼睛,道:“三国演义是什么书?我怎不知?”
李饮这才察觉,那罗贯中之时尚在数百年之后,这林白又怎会只道。而此时难以自圆其说,只尴尬道:“闲书、闲书!白弟不必理会。”
“闲书?”林白却追问道:“如此有趣的闲书,我倒是很想看看,但不知可在哥哥身上?”
李饮见这林白来了兴致,只硬着头皮道:“那是在下很小的时候看的,既不知那书从何而来,也不知遗落到何处而去了。”
那林白一听,只一个劲儿叹道:“可惜,可惜,他日我定要找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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