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词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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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林客一家也如前番一般,大堂三桌饭席仍是林客与啊提氏和林柳氏及大哥林孰、五哥林龙等人同席。而这几日李饮同林熏、林欢和林白相处甚为融洽,见过家中几位大人,便被那乖巧的月妹拉着与几个姐妹同坐。林白自然也跟着过来,落座后只与月妹笑道:“以前我只佩服妹妹的嘴上功夫,今日方知那妙手生花的本事竟也这般了得,只不知我那鞋垫何时才能做好?”。
那月妹却是微微一笑,轻噘巧嘴道:“我原以为十二哥只会见了那美酒犯馋,今日方知于那绣刺之物也会眼馋,不去找八姐九姐讨要东西,却是没来由的想占妹妹的好处,真不知你羞也不羞。”
李饮见这林白哪说得过月妹的巧嘴,没讨到好处不说,又被八姐和九姐取笑一番。这林白也知与这妹妹斗嘴,无非是自讨苦吃,干脆大口咬上一块肥鱼,只拿吃的东西解气。
待饭局已毕,只听那林客与家人道:“这城南既已解封,只待明日饮儿自传香堂回来,全家便即启程,今日只在这客栈收拾行囊细软,不可再出去生事。”这林客说道此处,林白和月妹想着那城中尚有好些地方未去,老大不乐意,但也不敢造次。只那李饮念起一事,应去鄯州督杨矩府上一回,待要对那林客说时,只听那林客继续道:“饮儿这两日只顾忙那香料之事甚为辛苦,今日你可自去添置些衣服细软才好上路。”
李饮只道:“谢过父亲大人”。
李饮独自出得客栈,只觉这鄯州城中大街小巷纵横交错,有心小游一番,却有一事放心不下,只一路打听,寻杨府而去。
这杨府地处闹市,与都督府同在一街。李饮但听红瓦高墙处传来徐徐唱词。仔细辨来,却那蔡琰的胡笳十八拍,但听那戚戚之声在这老城缭绕,不由暗自感叹这盛世竟也有此哀声吟咏之音,看来这大唐再是繁盛,也是有许多罹难,并非全是歌舞升平。
李饮径自到了杨府时,见大门紧闭,微一沉吟已有主意,只是大声敲门。半晌之后,却是有一年纪约有十五六岁瘦小家丁开了门,正待要训斥这来人如此逞力,好生没有礼数。却见这李饮负手而立,气度着实不凡。这小家丁不知来人是何路数,便未敢造次,只问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但不知有什么事?”
那李饮只道:“你只须与你们家都督说,老家旧友来见!”
那人只道:“都督一早便出了门去,尚未回来,请公子自去都督府便是!”
这小家丁说着,便要关门,李饮忙上前按住,道:“这位小哥且慢,我与杨都督乃是老家旧友,有些私事,不好去那公府,你且让我进屋等他回来。如若你将我拒之门外,呆会儿杨都督回来之时,定要训斥你怠慢故友,你看可好!”
李饮只见那小家丁沉吟片刻,又仔细打量了李饮一番后便即开了门,道:“公子请进!”
李饮随那家丁进了大门,绕过照壁,但见这杨府虽说外面高墙红瓦,但这院中不时枯树腐叶,却是有几分萧索之意,而沿途那老木雕栏的回廊,一看便知已是久未修缮。史书上说杨矩纳了吐蕃贿赂,才作保将那黄河九曲赐予吐蕃,但见这杨府眼前情形,史载未必属实,当是士子们恼恨这杨矩辱没了大唐国威,便杜撰些泄愤之词也在情理之中。而史载这开元二年八月,也就是六个月后,吐蕃贼相坌达延十万贼兵出河西九曲杀进临洮,进攻兰渭之时,这杨矩竟于城楼之上自刎以谢天下,由此可知,他倒还有些血性。
这家丁引着李饮穿过一碧波小桥,又过了那堂前寒梅旧院,径直去得堂中。那家丁只殷勤看茶落座,又说让李饮在此等候,便自去了。李饮但见这堂中甚为朴素,只那梁柱之侧木墙上挂一宝剑,此外尚有几个陈木书柜藏了些许旧物藏书。
且说这李饮未等来杨矩,却听外面那家丁道:“姑娘回来了?你可是知道都督现在何处?她的老家旧友在屋里等他。”
只听那女子没好气道:“我怎知道你家那破都督却在哪里,他那什么狐朋狗友与我何干!”

李饮只觉这女子声音好生耳熟,直至门前,见来人俏丽容颜愈加楚楚动人,竟就是这两日常在脑中纠缠不清的李玉。
那李玉突见这那门楣旁挺拔而立之人,竟是那自以为是的李饮,心底冷不丁的一颤,这些天絮绕胸中的一丝郁气竟是挽不住地迷了双目。但这李玉毕竟心性也是颇为好强,深吸一口,强自咽下那些许情丝,却是冷冷对那家丁道:“我还道那杨矩来了什么旧友,原是招摇撞骗的贩货之徒。你以后当仔细查清来人底细,别把什么人都给放了进来!”
那家丁被这李玉一训斥,欲待轰那李饮出去,又觉不妥,只又打量了一番在那门口似笑非笑的李饮,又看了看这李玉,却是不知如何是好。
李饮微微一笑,却道:“小兄弟自去忙吧,这位姑娘与在下有些误会,并不知我与你家都督的交情。”
那小家丁不知如何处置,便只道:“那还劳烦客人屋中等候!”接着又转向李玉,道:“姑娘教诲的是,小人以后定要问清楚了才让人进来。”
“你自去忙吧!”李玉只对那家丁道。
“是!”那家丁说完,便自去了。
而李玉却连看都不看这李饮一眼,却是绕过门楣从李饮身旁进了屋中。
李饮见这李玉对这杨府这般熟悉,已知她与这杨都督关系非同寻常,心里却是不由生出一丝妒意,但转念间又觉自己妄自痴心浮想,却没来由的自取其辱。念及此处,便只独自进了屋中坐下品茶,并不理会不时东瞧西看的李玉。
这屋中原也清净,一时间只有那李玉旁若无人姿姿媚媚在屋中来去转悠,而那双玲珑玉手也是慢条斯理翻看柜中旧物和藏书。
李饮恼这李玉太也目中无人,竟有些怀疑此人是否就是前日在自己耳旁柔声轻呼“媛儿”二字的女子。又半柱香的工夫,那李玉仍旧没有理会李饮之意,李饮忍不住道:“李姑娘似乎于这杨府极为熟悉,但不知你可是丢了银票,在这屋中来来回回的转了数圈可是找着没有?”
那李玉没好气道:“这来人好生奇怪,冒充杨矩旧友就罢了。还恣意妄行只管说些瞎话,还没来由的管起了本姑娘的事来,当真多事!”
李饮听那李玉之言,气恼上来,径直出了门去那院中梅花碧水处转悠。而那李玉也是慢慢跟了出来,仍旧不理这李饮,只那婀娜身姿漫不经意于院中石山奇木间的春枝寒梅之处。
李饮但见这“媛儿”身姿秀影。美人佳境自不必说,却又知这美景秀色与自己无甚干系,心里不禁涌起一丝酸楚之意,而此等心思又只有自个儿在胸中涤洗。如此一来,但觉这寒院淡风之中,又无端多了许多新愁。这李饮心性本是执拗,却又常自随性而为,自然易受许多纠缠搅扰。而不觉间于口中不紧不慢吟出的旧词,却也是如自言心明一般徐徐而出:“柳絮池台淡淡风,碧波花岫小桥通。芳草绿杨人去住,攀条弄蕊得从容。”
那李玉但听这李饮徐徐而出的句子,孑然而立寒梅丛中的身影竟似痴了一般,却是弄梅玉指初垂,淡淡风清漫裙翠,眸胜凝霜,几缕青丝飞。
半晌后,待那几片寒梅花瓣旋落碧水寒塘,几点涟漪旋生旋灭之时,才听那李饮自顾自叹道:“我明日当随义父一家南归蜀中,只是那‘归’字与我却是过于牵强,只因我李饮既无处可去,本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只独自于世茕茕,随波逐流罢了。此去蜀道艰难险阻,但不知再相见时却又是何年哪月。”
那李玉只痴立花中,但听李饮口中“既无处可去,本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只独自于世茕茕,随波逐流”之处,竟与己身遭际何其相似,那强自积压的愁苦一时之间只随那清泪尽数涌出,妄自菲薄了这金城公主桃花般的容颜。李玉欲待要说话时,却只觉胸中哽噎,竟道不出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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