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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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榴花帘外飘红。藕丝罩、小屏风。东山别后,高唐梦短,犹喜相逢。几时再与眠香翠,悔旧欢、何事匆匆。芳心念我,也应那里,蹙破眉峰。——《双燕儿》
……
天寒微雪,地漫银霜。驿道上一前一后两骑骏马之间,数辆马车徐徐南行。车队之末骑在马上之人叫林龙,虽只二十四五,但沉稳干练之气,却是不输于领头骏马上的父亲林客。
林客眼见天色黯淡,暗自沉吟:“申时已过,若是折回凉州,只怕天色已寂城门早锁,若再向南疾行,离鄯州尚有半日路程,况且人困车乏,只怕半夜也难达鄯州。”念及此处,他愤恨的瞪了一眼身后马车厚厚的布帘。
林客身后首辆马车上共有六人,前帘处驾车的林晖排行十三,虽只十岁,但自小在西域长大,御起马车来竟然颇为老练。马车之中,身着胡服,年纪约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排行十一,此时他正斜躺在马车上用灿烁的眼神呆呆的望着车顶,神思却已沉浸在了去日的戈壁和矿灿的蓝天白云之间,但那些骏马狂奔的旷野之地却已是渐行渐远了,这林十一在不觉间神思有些恍惚。一阵碎石颠簸之下,他的思绪回到车中,却见八姐林熏、九姐林欢和月妹都睡得好沉,只有那个装束古怪的家伙在吃了半袋马奶后,裹着麻布口袋窝在车厢角落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十一,你可知现在什么时辰?”此时车窗外林客的声音传了进来。
林十一闻声,掀开布帘,一股冷气袭来,禁不住一抖,仍遮上大半,道:“父亲,看是申时已渐了!”
林客蹙眉微含责备道:“十一,如今道路崎岖天降鹅雪,现在离鄯州尚有半日路程,若不是你与老八午时为救这来历不明之人,硬是烧水为其祛寒,整整耽误了近两个时辰,我们当在天黑前即可进鄯州歇息了。”
林十一心生愧意,不曾想自己只为救人却不听家人劝阻,以致现在进退两难。但沉吟片刻便即释然:“父亲,倘若我们不救此人,兴许此时已在鄯州城中客栈歇息,但此人在路上天寒地冻卧雪眠霜之下却是必死无疑。而今救人一命,我们一家无非露宿一夜,况且有马车抵御风寒,只是寻僻静背风处即可。如此,一夜露宿而救人一命,很是值得呢。”
林客心知儿子说的有理,但只闷哼一声不再言语。眼见大雪愈疾,只盼早些寻个山脚僻静处落脚安顿家小,以免当真落得露宿荒野。
此时,窝着麻布口袋嘴唇发青之人约有十六七岁,名叫李饮。也许是刚刚在雪地里被冻的太狠,他俊朗的眉宇间难掩一丝痛楚的神色。而大脑剧烈的疼痛,紊乱的思绪仿佛回到了离开农村老家去上中学时,全村人在村口送自己的情景。那天也下着雪,李饮坐在马车上,怀揣着热馍,看着年迈的母亲越来越远,眼里禁不住几许温热。可李饮不明白自己昨天还在一中的教室上课,却在昨天睡在了冰冷的雪地里……
“他醒了,哥哥!他醒了。”在驿道不远处一座荒废的破庙里,伴随耳边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李饮朦胧中看见一张俏皮漂亮的女孩用兴奋而关切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只是难掩一阵头痛,忍不住呻吟起来。
“你被冻晕了过去,最好还是别动!”此时,一个十六七岁,看起来比月妹也就大上四五岁的女孩子冷冷说道。此女虽是绝美之人,偏偏脸上竟是一股凛若秋霜之气。兴许是见月妹太过关切,她又冷冷对月妹道:“一个女孩子家,大吵大闹的象什么样子!”
“不小了,都十三啦!”叫月妹的女孩嘟了嘟嘴,看了看在旁默不作声眼神微闭的父亲,老实的安静了下来。
训斥月妹的女子在一家十三个姊妹里排行第八,名曰林熏,她说话间,已是把住李饮手脉,看了看一旁眼神尽是关切的十一弟,语气冰冷道:“十一弟心肠就是好,可惜不跟你姐我研习岐黄,到头来还不是空怀一腔善心。”
“八姐说得极是,嘿嘿,可这一路整日颠簸中,实在无心思去学那岐黄之术。”林十一满脸的为难之色。话说到一半,却听林熏道:“这位公子寒致五内,脏腑阴虚,以致外阳虚热,脉相紊乱,口中高热口渴、肤有红点。”
混混沌沌的李饮恍惚中见一个十二三岁女孩盯着自己,另一十六七岁的绝美女子却是颜若冰霜。只有叫林十一的那位跟自己年龄相若的少年明亮的大眼睛透出一股摄人的关切。这让李饮恍若大梦,糊糊道:“同学,我大概生病了,我脑袋很痛,……你们真好,你们带我去看校医吧……”
“不知所云,神色恍惚,所病非轻,还是昏睡较好!”林熏话未说完,挥手间一枚八寸银针早已落在李饮额上。李饮只觉一阵麻木,又自昏沉睡去。

林熏蹙眉微皱,只从怀中拿出布包,取出瓷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喂入李饮口中,自顾自道:“此丸辛热燥烈,其性善走,能通行十二经。功能峻补下焦之元阳,而逐在里之寒湿;又可外达皮毛,而散在表之风寒,今夜盗汗,明晨当可痊愈。”
“八姐的医术当真精妙,等我们一家安顿下来后,我一定向您好好请教这岐黄之术。”林十一笑道。
林熏并不买账,没好气道:“十一弟的嘴真甜,可惜换不回我的丹药,改明儿一定赔给我草药钱,哼!”林熏说完,不再理会林十一,拉着月妹去了姐妹们歇息处休息不提。
林十一看着父亲母亲及啊提姨,还有十个哥嫂,月妹和林晖弟弟,心中甚是伤怀。虽说一家二十多口扶老携幼从北庭都护出发,途径安西都护,越沙漠至炖煌,走凉州。眼见将至鄯州的数月之中,也常常落得露宿荒野。但好不容易出了河套,气候早已不似西北那般无端酷寒暴暑,全家人都盼着寻个落脚处好好修养。可不曾想皆因自己的善心,虽未落得露宿荒野,不过这破庙里也是破败不堪。只是所幸这河山早已不复西域之苍色,即是隆冬,也不乏几分俊俏,当真心胸也由西域的开阔转向这苍穹俊山的深邃……林十一在冥想之中,不知何时已是沉沉睡去。
李饮在破庙东窗一缕温暖柔和的阳光中醒来,虽觉浑身酸软,却已不复昨日虚脱般的痛苦了。只是眼前的情形多少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但见二十多男男女女的横七竖八睡姿各异,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位男子约有五十多岁,年纪最小的三四个家伙看来只有六七岁而已。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些人有的穿皮革,有些穿丝绸,这装束很是奇怪,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服饰。
李饮起身推开庙门,温暖的阳光漫朔进眼帘,天地间厚覆鹅雪,在阳光中满眼浸满金色。李饮只觉心胸顿开,禁不住深吸一口,吟道:“天王二月行时令,白银作雪漫天涯。”
“好诗好诗!”林十一不知何时已醒,听李饮吟诗,起身赞道。
李饮自己刚满十六已有一米六五,但见此人虽只十五六岁,而个子却不比自己矮上半分。更奇怪的是此人身穿古代服饰,身上还有佩剑,说起话来也是迂气十足。细思之下,虽说昨天一切似梦非梦,但迷糊间救命恩人还是认得清楚,忙道:“这位同学一定是昨天在路上救我的恩人,李饮谢谢你了!”李饮说着,深鞠一躬。
此时众人已醒,八姐林熏听闻李饮和林十一在这风寒落魄中还有心思吟赋对诗,嘴里挖苦道:“李饮?哟喝,原来十一弟救了一个俊朗秀才,还会吟诗作赋呢。只是你这半浅不长的头发定不是我大唐之人,却不知公子是来自吐蕃还是西域,哦难不成是高勾丽人不成?”
“你好,师姐!”李饮听得此绝美女子说自己是俊朗秀才,脸上微微一红。但也知是昨日救自己之人,随即深鞠一躬道:“我叫李饮,现在华中一中学读书,昨天谢谢师姐救我!”
林熏和林十一姐弟俩听此人嘴里又是‘同学’又是‘师姐’,还有什么华北、中学来着。只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林熏眉宇微怒,不理林十一和李饮,转身而去。而那边林客早已招呼几个家人生火做饭,收拾东西不提。
是时,林十一只疑惑道:“兄台的头发却不知哪儿去了,这装束实在有悖常理。而昨日为何又卧雪驿道?岂不知大唐虽说清平,但在这边塞之地若是遇上歹人,只怕凶多吉少。况且兄台身单衣薄,看似并无银两盘缠,但不知为何流落凉州?”
“凉州?”李饮大是惊诧“我前两天都还在上课,而学校明明在长江中上游,我怎么到了西北来了,凉州?莫不是河西走廊以东?”
林十一道:“兄台似乎对地理一事并不在心,岂不知贞观之时,太宗皇帝因山河形便,分天下为十道,凉州乃属陇右道东,我们离陇右治所鄯州尚有半日路程。兄台口中‘河西走廊’因是黄河以西,当与河套无几。只不知兄台适才所吟‘天王二月行时令,白银作雪漫天涯。’是何人的句子,如此佳句在下竟然丝毫不知,岂非寡漏少闻无疑了。”
李饮毕竟是神思敏捷之人,第六感觉何等敏觉。这两日发生之事,已是使他略感不妙。李饮转向漫雪之地,脑袋飞快运转。看来这一家二十余人并非在拍戏,而那些马车车辙的质地非经千里跋涉,不可能是如此古旧质朴。还有这个叫林十一满口之中的‘太宗皇帝’?糟糕,莫非自己到了大唐?李饮念及此处,又想林十一此人虽形貌不凡,但唐史中并无记载,当是一般凡品无异,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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