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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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染那一晚终究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她并没有如意地梦到自己想念的那个人,早起看到外头雪茫茫的世界,一时觉得有些眼花,心情也低沉到了极点。这位居南方的夏国的皇宫一场又一场的雪下着,那么越城呢,又该是怎样的寒冷。
她的长乐宫后院内的梅花应该是开了吧,满堂满室的应该都有绿萼梅的香气吧。这夏国的皇宫内似乎并没有绿萼梅,她依稀急着自己嚷嚷着让父亲为自己寻找可以种在寒冷的越国的绿萼梅的品种,从花匠那里得知绿萼梅是生长在南方一代,她想象中的南方是开满绿萼梅的山坡,美得低调,美得浪漫。
卫琳推门端进来天蓝釉繁花似锦的花瓶里装着的依旧是红梅,苏染支着脑袋在心中隐隐地叹了口气,想果真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希望在某个瞬间看到绿萼梅,正如同希望在某个瞬间夏睿华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对她露出她日思夜想的笑容,然后从那火红的披风中伸出一双粗糙但是却格外好看的手,揉揉她的脑袋,告诉她:“是,你说的都是对的。”
岁月如同北风呼啸而过,肃杀地留下斑驳的伤痕,刻在心里,挥之不去。她想,是否有一天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与夏睿华肩并肩在走一走越城的大街小巷,在一起去那个老伯伯的摊位前喝一碗馄饨,她一定会喝完。
有清凉的风吹过来,头顶的风铃晃动了一下,脆脆的响声小心翼翼地扰乱了苏染的沉思,她抬眸看到卫琳把那天蓝釉的花瓶搁在了不远处的梨木四角圆桌上,梅花上还带着点点的白雪,含苞等待开放。
卫琳面色似乎比昨晚的更加的难看,她对苏染道:“娘娘,您真的不去勤政殿吗?”
苏染觉得一双手冰凉的无处安放,便扯过了一边的被子盖在了腿上,双手放进去,靠在巨大的靠枕上,道:“卫琳,我不去,你是不是觉得我是记恨皇上,记恨他在华福宫没有给我面子更没有把敏儿带回来?”
屋内瞬间就有梅花的香气,来的迅猛,苏染嘴边淡淡的笑容仿若是天边飘渺云朵后头的太阳,清冷地想要破云而出却又捉迷藏似得不愿出来。
“奴婢没那么想。”卫琳垂下了眸子,站在含苞待放的梅花旁边,半边脸上有被雪光映出来的晶莹透白,其实,卫琳也挺好看。
“没事。”苏染彻底笑了,漆黑的眼睛看着窗外,那红色栏杆上堆满了雪,秋蕊正提着扫帚在院子内打扫地上的积雪,几个小太监跑过去帮忙,有说有笑地,她嘴角的弧度往上扬了扬“你终究是皇上的人。”
简单的‘皇上的人’这几个字令卫琳忽而抬眸,脸色发红,然后又窘迫地垂下头,连耳根都红了起来:“娘娘,您……您说什么呢?”
“是我不好,卫琳。”苏染依旧笑着,可眼睛里却没有柔和的色彩,她并不开心的。对她现在的她来说,应是没有资格谈开心这样明媚绚烂的词语的吧。她如是想着,便觉得自己是可笑的,真的是挺可笑的,明明是国破家亡的一个已经没有了任何身份的人,却还偏偏端着是公主时候的尊贵,给谁看呢?夏睿华,可他看不到啊。
苦,一直蔓延到心里。
王总管来的时候那云朵后若隐若现的太阳一瞬间彻底消失不见了,天色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灰色蔓延开来,遮蔽了整片天空。王总管跪在梨花木雕嵌荷花镜心屏风后求她:“苏妃娘娘,老奴求您去瞧瞧皇上吧,老奴无以为报,必定竭尽全身心之力保贺敏姑娘平安无事。”
果真,贺敏信中没有提到的在居安宫内受到的折磨都是真的,这个小丫头,若还是单纯地犯傻多好,何必这样强撑着让她心疼?她站了起来,穿了件轻薄的杏色暗纹的披风,随着王总管出去了,正好,她不是为了夏睿文而去的勤政殿,而是为了贺敏。她有了说服自己走进那道宫门的理由。
王总管就站在勤政殿的院子的巨大的松柏下,他对着苏染行了礼,道:“娘娘,您自己个儿进去吧,该说的老奴路上都跟您说过了。还望娘娘为着江山社稷着想,好好劝劝皇上。”
苏染没有问为什么他就认定了夏睿文会听自己的话,他们都从哪里得到的这个似四而非的结论?松柏常青,恰如所有百姓朝臣们对明君的期盼,夏睿文应该是算得上明君吧,至少跟嗜血如命的魏国国君比起来,他还是仁慈的。
繁华热闹的除夕及上元灯节,她在宫内都听说的,盛世繁华光景,一直延续就好了、夏睿文应该会一直推崇这这样的理念吧,魏国和亲,两国交好,百姓安居天下太平,若是如此,夏睿文必须要活着才好。

“公公,拍拍您身上的雪吧。”苏染恬然含笑然后绕过王总管径直往屋内去,这次卫琳,阿春甚至秋蕊都没跟来,她独自一个人走在宽阔的勤政殿宽广的殿门前,两边有长青的松柏,也有光秃秃的无法辩别出是什么的树木高大地伫立在院子中间的角落里,一层一层的红色的砖头垒起来的花墙内凋零了花的常青树长式格外好,她款款走进廊下,在门前轻松地跨脚进门,那沉闷的琴声音刮着她的耳膜,她忍不出蹙眉停住了脚步,待她把后半只脚抬进来的时候,听到那丝毫没有美感的琴声骤然断裂,她的心紧了一下,脚下步子快了些,绕过屏门,她看到了暖榻上的夏睿文穿着青蓝色的龙纹便衣盘腿坐在那里,黑如墨的发垂下,前桌上放着一把琴,断了的琴弦在晃晃悠悠地跳动着,好似风长了手。
这一刻,苏染竟然迈不开步子,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此刻脆弱的令她不忍直视,他的发,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他的手……他的所有都在透漏着濒临死亡的气息,那股气息好似唐芷给她的毒药,一点一点地侵入身体,迷乱神经,直至她自己疯魔。
“你没事吧。”苏染定了定心神抬脚超前走了一步。
夏睿文抬眸,漆黑的眸子里有种惊喜,可更多的还是浓重的忧伤,他的嘴角动了动,蹙了蹙眉,良久才挤出两个字:“长乐。”
苏染眉心一跳,有些疼,她点了点头坐在了夏睿文的对面,伸手摁住了那一根还在空中跳跃地琴弦,另一只手,拨弄了一下余下的几根琴弦,清冽的声音在勤政殿回荡,涓涓细流从天际坠入人间,夏睿文眼中的惊喜清晰可辨。
“等这把琴修好了,我弹给你听。”她望着他的眼睛,笑。
夏睿文嘴角一动,亦是笑了:“好。”
多年之后,苏染回忆起这个灰沉沉的午后,她记不起这日的云是什么色彩,记不得的天空中是否有若隐若现的太阳,亦记不得勤政殿的松柏常青树,她只记得夏睿文虚弱至极的面容上挂着的一丝浅浅笑,令她多年念念不忘。
毒素隐藏了数月顷刻迸发,夏睿文再怎么强壮的身体也抵挡不了,他一阵一阵地感觉到寒冷,不得不躺了下来,一层又一层的棉被盖在身上,他微微睁着眼睛,对坐在床边凳子上的苏染道:“别走。”
她想逃,时分想逃,可是迈不动步子,便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床边对他点头。屋内的沉香起都散尽了,任何有香气的东西都不在了,只有淡淡的墨香,格外地与众不同。苏染不知自己在夏睿文的床边坐了多久,她只觉得时间竟然没有那么难熬了,她从夏睿文的书桌上拿了一本书,看了半本的功夫,夏睿文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的瞬间看到苏染依然在一瞬间紧张的表情变得柔和,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令苏染觉得有些难过。
夏睿文独自坐起来,脸色却愈发的苍白,他从被子中伸出手来,把苏染压低的那本书往上抚了抚,看了看书面上写的字,又淡淡地笑了。他实则觉得这一时半会儿他睡得最是安心,他知道是因为是那些太医门开的药方之内有助益睡眠的药,可他不想那么想。
“我已经吩咐了膳房预备了清淡的粥,那琴也亲自交给王总管让他去督办了。我瞧了瞧,你的墨快完了,就让王总管取了新的来。”她说着起身,手却被一个滚烫的手拉住,触不及防地她下意识地甩开,然后手中的书卷砸在了地上,一声闷响打破了长时间以来的寂静。苏染后退了两步,垂下了头。
干涩的声音似要沁出血来,夏睿文收敛了笑意,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依旧明亮:“你要走了?”
没有回答,沉默淹没了所有,苏染觉得有些不舒服,那依稀还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右手上的残留下来的夏睿文的体温,灼热地令她手足无措。屋内火盆内噼啪一声蹦出火星,然后瞬间被低冷的气温给吞灭,天空依旧气死沉沉。
虽然已是二月,天依旧黑的很早,宫人们开始掌灯了,屋外的一片光亮照不到这温热沉闷的暖阁内,王总管没有不识趣儿地再过来问要不要点灯,黑暗压住沉默,彼此都看不到彼此的面容的时候,苏染道:“还有,方才芸妃来了,我把她打发走了。”
黑夜给了多少人勇气,说出来本不敢说的话。
“你……想让她来陪你的话,我可以亲自去请她。”苏染的声音格外的别扭,别扭的时分不好听。
“你想让她来吗?”夏睿文的声音沉沉地从黑暗中响起来,在黑暗中,苏染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那么的不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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