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章 叔与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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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十黄昏,深冬的落日在兵戈初歇的竹崖寨上,洒下最后的一道余辉在寨门口上,接受招抚的方惜琴一身素服,跪拜地上,恭候着同盟军督帅高旭的驾到
听着迈向自己面前的脚步声,方惜琴直觉那步伐一步步践踏在自己的心脏上,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哀又再次从心底升腾而起
一直以来,除了十五岁那年奉父母之命谋说之约嫁入林家之后,这十年来,方惜琴一直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就算嫁入林家三年之后,其夫得病积弱,而她却是一手接过夫家的责任,担负起了林家铁场的生意在将近七年的商业生涯中,她不光把林家的铁场扩大了数倍,也在闽中创下了铁娘子的名声 最小说百度搜索“小说”
当初周福生来尤溪整顿铁场,方惜琴知道高氏如日中天,与其硬抗,还不如交出铁场,只要林家的底子在,天下那么多生意,哪一行都可做得,又不是非得做冶铁生意但家主林老爷子认不清形势,宁死也不肯交出铁场祖业,最终使得周福生下狠手,一道通鞑的莫须有罪名,就查抄了林氏林大少爷本身就积弱多年,抄家时受了惊吓,摔下台阶,就一命呜呼了 最小说百度搜索“小说”
因为大少爷体弱多病,二少爷林书豪自幼时就被林老爷子送到莆田南少林寺学艺强身况且林氏既然是铁商,自然免不了追求刀枪之利,尚武也是林氏家族的风气
莆田与尤溪不过一府之隔,林家蒙难的消息传到莆田,年已十六岁的林书豪愤而下山,潜回尤溪,以图复仇对于小叔子的复仇之念,方惜琴自然苦口婆心地劝阻当时周福生虽然查抄了林氏,没收了铁矿,但没有举起屠刀杀人,最多只是关押县牢至于林老爷子以及林家大少爷,一个是年迈气死的,一个是病弱摔死的,不能完全怨天尤人再说同盟军都能大破天下无敌的满清铁骑了,林家有什么力量复仇?
林书豪血气方刚,而且自持武艺,誓要复仇对于小叔子的固执,方惜琴也没有办法,只得随他落草戴云山,趁着同盟会政中增收矿税、整顿铁场的时机,发起矿乱
但是,双方力量相差悬殊,在同盟军如日中天的威势下,林家的复仇,闽中的矿乱,注定是一场闹剧而已
所以,竹崖寨濒临破灭之时,方惜琴不顾林书豪的强烈反对,决定接受招抚她知道,如果再不接受招抚,势必是屠寨的下场作为林家的子嗣,林书豪加不可能活命为了给林家留下一条血脉,方惜琴没有别的选择
“起来”
方惜琴听着那平和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盛气凌人,心底不由略微宽慰,身形顿了一下,道:“谢督帅”
方惜琴缓缓地起身,尽力地想保持一份优雅和尊严,但是跪立太久,她的脚都麻了,刚一起身,便立足不稳,差一点就要倒下这时,一声“小心”的警告之后,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倏地抓住她的手臂,止住了她的倾倒
在众目睽睽之下,方惜琴心神大乱,她很害怕高旭趁机羞辱自己幸好,那只手等她稍一立稳就收回了随后,方惜琴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自己的脸上,似乎在打量自己的容貌
方惜琴对于自己的容貌,向来有足够的信心就算落草山野,与矿盗为伍,她也保持着最好的妆容但在今日迎降,心如死灰,神色颓废,反而黛眉不施,妆容不理,一番本色相对
方惜琴抬头看了那高旭一眼,一迎上他的视线,却发觉自己被他那平和的声音蒙蔽了他的眼神虽然没有咄咄逼人,但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力方惜琴本来就患得患失,不知自己接受招抚是对是错,所以,在高旭的威名所摄之下,是有点手足无措幸好,她不是寻常闺秀,是在商海中沉浮的铁娘子,自制力不俗,神情稍一恍惚,马上就回过神来
当方惜琴再次直视高旭的时候,却见他从自己的身边经过,在大批亲卫将领的簇拥下,径直向寨里走去突然,一个嬉皮笑脸的胖子立在她身前,嘿嘿抱拳笑道:“有劳铁娘子远迎,在下深感荣幸啊,久仰久仰”
方惜琴知道这个胖子姓楚,是旭卫镇的统领,也是同盟军督帅高旭的心腹瞧着胖子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方惜琴有一种被狼盯上的感觉尽管时到如今,方惜琴知道自己身为女子,又颇有艳名,想要保持身家清白,那是妄想
方惜琴尽力地以不卑不亢的神色向楚胖子施了施礼,道:“贱妾见过将军”说罢,方惜琴就不顾胖子的搭讪,转身追上高旭几步,又道:“督帅请慢行,容贱妾引路”
方惜琴见高旭停下脚步,只听他道:“先去看看那个林二少爷”
方惜琴犹豫了一下,这高旭入寨就要见林书豪,忍不住为小叔子的性命担心,但在高旭的逼视下,只得道:“督帅随贱妾来”
方惜琴领着高旭转过山寨简陋的聚义大堂,来到后厅的卧房外

林书豪在昨夜的一个突围战中,因为寡不敌众而身受重伤他在莆田南少林寺习艺十年,武艺虽然登堂入室,但在乱阵之中,武功再高也是无济于事
在卧房外,方惜琴又犹豫一下,她知道这个小叔子是不肯降的,是不肯放下仇恨,但他重伤在身,跑也跑不了,要是在言辞之间冒犯了高旭,高旭大怒之下,林家就真的绝后了果真要是如此,那她如此忍辱负重又有什么意义?
方惜琴想罢,向高旭恳求道:“督帅,小叔子性子执拗,要是冒犯督帅,请督帅大人不记小人过,有什么错都担待在贱妾身上,原谅则个”
一直跟随在高旭身边的楚应麟,似乎听方惜琴小叔子长小叔子短的有点不爽,瞧了方惜琴一眼,恶趣味地嘿嘿笑道:“看来铁娘子对小叔子真是情义深厚啊”
方惜琴没有理会胖子的调笑,只是红着眼眶,一付认命的样子,神色颓废地对高旭道:“只要督帅能原谅小叔子的莽撞无知,留下林家一点血脉,督帅要贱妾做什么都愿意……”
不等方惜琴说完,只听房里突然传出一声震响,打断了她的话在几个旭卫极是敏锐,顿时挡在高旭身前,而楚胖子则是一脚踢开房门,领着二个旭卫冲了进去
方惜琴随后进房,才见到躺在床上养伤的林书豪恼羞成怒地盯着自己,额头上有一块醒目的血痕,想必刚才的震响是他撞墙所至自从昨晚林书豪突围无果重伤回寨之后,他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当方惜琴为了保存他的性命决定投降后,他是狠不得一死了之方惜琴劝解不了,没有办法,只得派人守着他,生怕他自尽幸好他重伤之下,想寻死也没有力气
那林书豪躺在床上,先是仇恨地盯了高旭一番,接着又怒视着自己的嫂子,一边咳嗽,一边厉声责问道:“嫂子,刚才在房门外说什么?……咳咳,你愿意做什么?……咳咳,谁都知道这个高旭好色无道,专爱玩弄良家妇人你要是降了,早迟就是他的玩物我哥哥尸骨未寒,你就如此自暴自弃,可有贞节之念?……咳咳,还有,你想苟且偷生,就别假意以我的性命作借口,我宁愿死了,也不想你如此厚颜无耻地活着,背叛了我林家,从了这个海盗贼子……我,我,我林书豪没有你这般不知羞耻的嫂子”
林书豪的一番唾骂直教高旭直皱眉,他入寨就来看望林书豪,也是看在林书豪身怀可以与悍将甘辉匹敌的武艺,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才起了爱才之心,招揽之意何况林家在尤溪颇有善名,高旭也不想赶尽杀绝他要奉行重商主义,就要在商言商,整顿冶铁业完全可以采取商业手段况且尤溪冶铁行业的高技术工匠都出自林家,安抚了林家,高氏就能得到大量工匠的效力
只是这个林书豪有点不识好歹啊
方惜琴听了林书豪的话,见他如此不体谅自己的苦心,不由得泪流满面,心灰意冷之余,那种自暴自弃的心思是横生,顿时在床边泣道:“是啊,嫂子是贱人,嫂子不知羞耻,嫂子为了活命,不惜苟且偷生嫂子只是个女人,能有什么办法……”
方惜琴抹了一把眼泪,对着林书豪,又肃容道:“嫂子我嫁入你林家十年,你兄长对我恩宠如山,不以我为女流之辈,却付之重任,把所有的铁场交给我来打理可惜的是,你兄长积病经年,让我末为林家留下一子一女,使得尤溪林家后继无人……你兄弟临终之时,执我之手,要我照拂于你,以继林家香火所以,小叔子,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死,林家的香火绝不能断在你的手里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活着,只要我方惜琴能活着,你就别想死……你别管我怎么活着,但凡我活着一天,这林家的血脉就得连续一天……”
高旭望着面前这个为了夫家家族的传承不顾一切,既在沉沦中颓废,又患有强迫症的女人,可敬之余,又是让他无语之极
高旭转过头,俯视着病床上的林书豪,道:“我原以为你在战场上敢打也拼,是个勇士想不到,你竟然是个懦夫,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
林书豪听罢,勃然大怒,挣扎着,弓起身,要不是重伤无力,肯定扑上来咬下高旭一口肉来
高旭见状,有心刺激他的斗志,一下把方惜琴拉进怀里,又一脚踩在床沿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林书豪道:“我们每个人,无论死,无论活,都需要付出代价希望你嫂子将要付出的代价,值得你活着”
林书豪眼中喷着怒火,求死之心越盛,突然咬牙道:“我真后悔,为什么那天晚上没有一箭射死你”
当方惜琴被高旭强揽入怀时,顿时羞辱万分,死命挣扎可她听到林书豪的话时,顿时愣住了,然后又听到高旭暗含杀机的声音,她又如坠冰窟,全身都颤抖起来
只听高旭冷声道:“原来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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