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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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良吉说到做到。

王田香刚得到顾晓梦撤去监视的暗示,就被武田良吉命令对“邱志诚”日夜盯防。

“一个大活人不会凭空消失,一定是他们把人藏起来了。这几天不论邱志诚和他太太去哪里都要盯住,发现异常情况立刻汇报。”日本华东宪兵支部,武田良吉背对太阳旗,操着流利但别扭的中文下令,王田香殷勤地表忠心:“武田长您放心,我一定帮你把他的小辫子揪出来,他飞不出您的五指山……”

“口说无凭,看你的表现了。”武田良吉的视线落在“大东亚共荣圈”地图上,显然并不是很看好王田香的手段,责问道,“暗杀田中茂大佐的女人还没招吗?没记错的话,已经超过一天一夜了吧?”被捕的最初24小时是审讯的黄金时间,据统计,百分之八十的供词都是在这段时间内获得的。

“还没。”说起此事,王田香窝了一肚子的火。可是武田并不是个体谅下属的长官,他只重结果不问过程,因此并不是理想的诉苦对象。压下满心郁闷,王田香恭敬道:“那女人硬地很,我试了很多办法,都没能撬开她的嘴。不过,她挺不了多久的。最近从斯里兰卡来了一种香料,八妞(狗)最喜欢。把它涂到犯人身上,放出八妞连着香料带着人肉一道啃下肚子……哼哼,不怕她不说。”

“那就试试呗。”武田良吉不在意地骇首,“真不行,就拜托六爷。”中医博大精深,六爷几枚银针扎下去,能挺住的凤毛麟角。武田良吉指示:“除了问她情报从哪来的,还要问问,跟她一起刺杀的那男的是谁,跟邱志诚有什么关系。要不然,他怎么哪里都不去,偏偏往邱家跑呢?”

“嗨,武田长!”王田香领命,心急火燎地赶回剿匪司令部布置监视与审讯事宜,一忙就忙到了饭点。

“呼……”王田香刚吐出一口郁气,预备去食堂吃点东西换换脑筋,就见顾晓梦打着哈欠从走廊的尽头走过来。她新烫了当前最时髦的波浪型短发,顶部是蓬松的,散乱撩人地贴着头皮,刚到耳根就没了,大概是预备下班的关系,已经脱下了古板的军装,此时只穿一条薄薄的旗袍,高开叉,风情万种,说不出地妩媚。

“顾小姐。”王田香觊觎顾晓梦的美色也不是一两天了,可惜顾晓梦后台硬又滑不溜手,他无计可施。况且,以他现在的地位,有无数女人自愿贴上门来,犯不着冒险去摘顾晓梦这朵带刺的玫瑰,若是一不小心扎了手,才叫得不偿失。所以,他在顾晓梦面前向来规矩,有机会的话调调情暧昧暧昧无伤大雅,若是再进一步,他没这个胆子也自知不够斤两。

“到下班时间了呢,王处长这是要加班?”顾晓梦似笑非笑地看他,神情散漫却莫名勾人,“今晚喜乐门请了德国著名的乐团搞舞会,俄罗斯舞娘助兴,王处长不去乐和乐和?”她曾在喜乐门偶遇过王田香两次,晓得他喜欢这个调调。

“哎呀,那可不巧。我没这福气,这不还有任务,要去审人呢!”王田香笑容满面,将手中的文件向上举了举,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顾晓梦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文件的封面,包的严严实实地,看不到里边的内容,不过她却晓得他刚从宪兵支部回来,状似无意道:“什么重要人物需要大晚上审?还得劳烦特务处处长亲自上阵,其他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没什么,就是刚抓了个人,骨头比较硬,没我督着,怕下头人搞不定。”做情报工作的,都晓得要将嘴巴闭严实,王田香也不例外。顾晓梦虽然故意在走廊附近等他许久,但本来也没指望能轻易让他把事情交待详细了,只假装不关心地抱怨:“这些人也是,早晚都得说,还不如早点交待少吃点苦。哎——”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极感兴趣地凑到王田香耳边问道,“我听说你们有种药,吃下去马上就能让人吐真言,是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王田香失笑。他的年龄比顾晓梦大了十来岁,又自以为官职高见识广,难免有些阅历上的优越感,倒没怀疑顾晓梦有意解除他的戒心,反倒觉得她十分孩子气。——二十来岁的女孩子么,总有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经常会相信一些虚幻的爱情啦传言啦,同他这种世故成熟的老男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天真使她们更加可爱。


顾晓梦失望道:“我想也不大可能,要是真有,还要审讯处干什么?”她翘了会儿嘴巴,但很快调试了心情,“那你怎样让他们说实话呢?”她的眼睛很亮,仿佛能一直看到王田香心里。“你别拿用刑两个字来搪塞我,用刑我也知道,我好奇的是用什么刑!”她看起来就是个猎奇的小姑娘。

“刑有很多种,每个人用的不一样,但大多都很血腥,顾小姐不会感兴趣的。”王田香的口气好像在哄孩子,仍旧回答地含含糊糊。

“你怎么知道我不感兴趣,要不是部里有纪律,我还想去现场观摩呢!”顾晓梦反驳道,“王处长,你就举个例子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又不碍你什么。就说你今天要审的这个人,之前审讯处是怎么审的?”

“就是倒吊在绳子上……打……往指甲里插竹签……”王田香拗不过她,只好简略地介绍了几句,谁知顾晓梦才听了一半就打断他,翻脸比翻书还快:“行了行了你别说了,这也太恶心了,再听下去我晚上都要做噩梦了。”

王田香笑起来:“说会吓着你你还不信,现在知道我没骗你了吧。”顾晓梦不满地瞪他,转瞬却乍舌道:“那人也太厉害了,这样都能咬住不说,那得多疼啊!审讯处审了多久了?”

“两天了,她什么都没说。”王田香耸肩,“不过,她迟早会说的。”

两天!终于套到消息的顾晓梦心下一惊,坐实了心中的猜测。自从得到苏雪倩的警告,她就对原本只是点头之交的武田良吉上了心,经过一番旁敲侧击,还真被她调查出了点东西来。武田良吉出生军人世家,他的祖父在日本维新后就任陆军中将,父亲官至海军中佐,家族曾经显赫一时。可惜好景不长,日俄战争打到一半,他的祖父承受不住压力,突然在沙河前线自杀,震惊日军高层。在日本文化中,怯战是耻辱的懦夫行为,武田家随即成为军界笑柄,亲友同学的捉弄与鄙夷在当时年纪尚幼的武田良吉心中种下了自卑的种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笑话,他比其他同龄人更刻苦更自律,取得的成绩也更优异。可是,再高的分数也无法抹去童年阴影。特别是在服役之后,他与祖父以前的下属、父亲的同僚成了同事,他无时无刻都感觉有人在偷偷议论他,嘲弄他。

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可怜虫,即使站在领奖台上也享受不到片刻的荣耀,疑神疑鬼吞噬了他人生中所有的快乐。

与此对应的,是他超乎寻常的自尊心。他把自己伪装成铜墙铁壁,满心以为坚硬的外壳可以震慑住不怀好意的敌人,却不知虚张声势的强悍更容易激起别人的破坏欲。——一个月前,武田良吉在军部会议上被同僚揭破伤疤,有人当众嘲笑他遗传了武田家怯战的“优良传统”。那一瞬间,武田良吉数年的隐忍突然被怒火淹没,情感战胜理智,他就地取材,用普通的钢笔在对方脸上戳出了个鲜血淋漓的血窟窿:“我不是懦夫,我不是!”他不甘地呐喊,用最直接的武力捍卫自己的尊严。

代价是巨大的。他被判违反军纪,马上就将被遣返本土。

理智回笼。不甘心灰溜溜回国的武田良吉想尽一切办法将功赎罪,揪出“老枪”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田中茂会在两天前下榻珍海宾馆的密报是顾晓梦透露出去的,这则消息保密等级虽高,但日方和汪伪政府中都有相关人员知道,因此她不怕武田良吉会立即怀疑到她头上。不过,顾晓梦猜测武田良吉并不确定“老枪”潜伏在哪一方人马里,也缺乏证据,因为他并没有说服上级给田中茂换宾馆,而是静观其变,嘱咐手下多加人手在珍海宾馆待命。但是碍于身份,武田良吉到底有没有在珍海宾馆抓到人,如果抓到了人又有没有审讯出来什么,就不是顾晓梦能打听的到的了。

现在看来,王田香要审讯的犯人十之八九是那天刺杀田中茂的同志。而且,她到现在还没有招供。

可是以王田香的手段,没有人能够保证那位同志能够一直咬死不交待。

“武田良吉一个月后就会被遣返,他时间有限,近期必将有大动作。建议同志们立即停止一切行动,小心为上。”夜深人静时,顾晓梦偷偷将伪装成彩票号码的密电贴在城隍庙的布告栏上,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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