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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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理,不想当老大的流氓不是好流氓。在乱世,还可以衍生为,不想扩大地盘的老大不是好老大。陈耀曦自诩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所以早在他混进东洋纱厂当包身工的那一刻,他就立下了要吞并黑龙帮的宏伟目标。

结合当时的形势,苏雪倩对此的评价是:痴心妄想!

不过,所谓领袖,很多时候最重要的才能不是是否具有执行力,而是在团队身处逆境时能否用高高挂起的大饼激励手下人抛却个人得失地为你我奉献。在这一点上,陈耀曦无疑属于天纵奇才的人物。无论他多么落魄,总有人心甘情愿地向他伸出援手,也总有“小弟”用发自内心的欢呼拥戴他上位。

监狱是牛鬼蛇神混居之所,东洋纱厂的背纱车间更是如此。但陈耀曦入狱是有计划有目的的行动,他完全有备而来——对内他有意交好三教九流,逐渐培养起新的心腹;对外他安排手下弟兄大搞阴谋论,暗暗团结一切黑龙帮曾经得罪过的势力。——“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黑龙帮不让我好过,我也得礼尚往来才说得过去。” 他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主。

“黑龙帮表面上横地不行,人后也不是铁桶一块,几个当家之间各有龌龊,兄弟情在利益前头不过是块遮羞布,我把布一揭,他们就恼羞成怒狗咬狗了。”其实细说起来,陈耀曦用的计谋也没什么新花样,说白了就是老掉牙的离间计。可惜国人就好窝里斗,弄得这条街头巷尾人人皆知的计策屡试不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本来还以为总要同他们真刀真枪地打几场才能了事,为此特地从冀西调了人手到上海备用。没想到他们自相残杀的程度竟然远超预期,火拼到最后连弹药库里的子弹都全打光了,让我这只黄雀不费一兵一卒地拣了个大便宜。”

“我出了纱厂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可惜那时你已经成了刺杀日方要员的通缉犯。幸好当时我多长了个心眼,事先打听了一下才没傻乎乎地直闯易公馆,否则就要遭池鱼之殃了,那个易先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东洋纱厂罢工事件影响巨大,十五义士就义非但没有如当局所预料的那样起到震慑作用,反而令各地潜藏的革命者倍受鼓舞。作为监管不力的上海警察局局长,俞德贵理所当然地上了警察总局的黑名单,如果没有贵为商务部部长的舅舅力保,他早就被革职查办了。不过,风声鹤唳之下他到底学会了收敛,不敢再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在舅舅的敦促下,俞德贵不情不愿地将“借用”到背纱车间的犯人陆续撤了回来,却发现因为当初诬陷的人太多,监狱根本关不下,只好又突击放人。二愣因此被改判,陈耀曦和猴子本来就没罪,送了几条香烟,三人很快就“刑满释放”。

“我收拢了黑龙帮残部,耳目一下子灵敏不少。但你是通缉犯,汪政府与日本人正得势,不方便光明正大地打听,只好安排人手私下暗访,所以很久都没能查到有用的消息——你本来就打算掩人耳目,行事必然小心谨慎。有一阵子,我们甚至被错误的信息误导,以为你被人毁尸灭迹了,连野尸都去辨了好几个。”想起每次接到疑似苏雪倩的死讯时通体生寒的忐忑,陈耀曦不由自主地沉下了脸。老天保佑,眼前这个小女人此刻还能活蹦乱跳的。这回他可是死也要把她给看好了,绝对不允许她再离开视野半步。

当然,哪怕当时心急如焚,以陈耀曦的判断力,无论如何也不会愚蠢地相信苏雪倩有胆量刺杀藤风日海,况且,也没动机。他的推测十分接近真相:“我猜想你大概不小心撞到了刺杀现场,或者无意中听到了相关的消息,所以受了无妄之灾,被灭口或劫持了。”


“我差点宰了那几个没用的探子。”那段日子水生火热,他的心像被搁在油锅上,日夜煎熬,“我们足足晚了半个月才晓得你随军去了范庄旺村,连忙调集人马去追。”事关苏雪倩的生死,他不敢再掉以轻心,没再调用自己的小米加步枪,而是向北洋军阀雇佣来一队正规军,从日本人的虎口底下救出了8团硕果仅存的七个人。——准确来说,是六个人和苏雪倩这具尸体。

“鬼子大概以为轰炸机过境后你们全无反抗之力,所以后续派出的地面部队非常弱,完全不堪一击。”日本人要的是阵地,可陈耀曦不要。他没心没肺地抢了8团还能喘气的战士就跑,以至于以争夺阵地为第一要务的鬼子连追都懒地追。

眼睁睁看着视若珍宝的阵地被拱手相让,周屹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吧?苏雪倩关切地询问了周屹的近况,被陈耀曦阴阳怪气地告知“死不了”,才略略放下心,但马上又担忧起另外一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看到我,呃,死而复生?”这烂摊子不好收拾啊。

“当然没有,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傻吗,这种事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陈耀曦猛翻白眼,恨不能把苏雪倩的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棉花。“那就好,那就好。”顾不上计较陈耀曦的人身攻击,苏雪倩刚想松口气,就听陈耀曦阴测测地说:“知道这件事的人我都杀了,死人开不了口,你尽可以放心。”

“什么?”苏雪倩惊跳起来。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亏得二楞他们还以为藤风日海是你杀的佩服你呢。”陈耀曦颇为看不上地瞪她一眼,转瞬意识到鄙视仙女是要遭天谴的,于是强耐下性子解释,“我把你救出来后就遣散了雇佣军,周屹他们几个半死不活,我也没心情照顾,就花了几个钱托给了郎中,然后雇了几个脚夫抬着你回乡。当时,你还是死着的。”谁让周屹看苏雪倩尸体的眼神是那么的“深情款款”呢,陈耀曦自以为没暗地里给他一记闷棍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发现你还能喘气的时候是晚上,有个脚夫听到棺材里有奇怪的呼吸声,打开一看,发现你的伤口全都愈合了。他们吓尿了,大惊小怪地乱嚷嚷,我情急之下只能送他们归西。”能坐拥冀西近十万平方千米土地,陈耀曦自然不可能是良善之辈。他对这些连面貌都不大有印象的炮灰一点也关心,下起手丝毫不手软。唯一的遗憾是当时还有两个曾同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在场。他们都是莽汉,为人虽义气却不大有脑子,醉劲儿上来满嘴跑火车,窑姐儿一哄连自己是杀人犯这样的机密事都敢当英雄事迹往外吹嘘,实在是个口没遮拦的。为了以防万一,陈耀曦将他们也一道灭了口。虽然事后给了他们家人老大一笔赡养费,保其后半辈子生活无忧,但到底违背了仗义二字,不够顶天立地。不过这件事,陈耀曦决定烂在肚子里,就不说给苏雪倩添堵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陈耀曦将心底里的愧疚抹去,想起近来查到他表妹怂恿他娘把苏雪倩接回家去“叙旧”的事迹,暗下决心尽快把她嫁去外地,免得她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体验过一次生离死别的陈耀曦知道,这辈子他的妻子是苏雪倩,只能是苏雪倩!其他人,有多远就滚多远,别指望他来怜香惜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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