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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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昏迷太久导致大脑缺氧,苏雪倩缓了十来秒才准确理解了陈耀曦的意思。奇怪的是,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不是类似“荒谬”或者“怎么可能”的质疑,而是“原来如此”的释然。卫生学校时期积累的知识告诉她,两肺贯穿伤的病人没有活路。但她此刻仍旧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仿佛几天前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所以,继时空错乱之后,她终于开始自带穿越女主的万能光环了吗?只是这金手指开得忒没水平了点,居然被书里的二维土著看到!

苏雪倩被陈耀曦好奇的表情吓得胆战心惊,艰难地解释:“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仙女,能够复活是因为——”她卡壳了。尼玛这不科学!根本就没什么好狡辩的好吧,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不符合马克思主义唯物论!苏雪倩泪奔,硬着头皮瞎掰:“是因为我本来就不该死。牛头马面抓错了人,阎王爷说我寿数未尽,所以才让我还阳的。我,我就是一普通的凡人。”

骗你妈的鬼!陈耀曦显然不信,不过苏雪倩威武不能屈,他威逼利诱无果之下只好自行脑补——古话说“天机不可泄露”,天庭十之八九有纪律不准仙女泄密,所以,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过。此事应从长计议,他对自己说。反正现在仙女已经落他手里了,有的是时间慢慢磨。他才不是没出息的董永,任由王母娘娘棒打鸳鸯!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尽快娶苏雪倩进门,然后生几个白白胖胖会仙法的壮实小子!虽然他是凡人,但他儿子可以是神仙呀,要是有五六个法力无边的亲儿子保驾护航,王母想拆散他们夫妻也得掂量掂量吧?没见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许仙在许仕林的周旋下最终也与白娘子合家团聚了吗?他还只有一个儿子!

畅想了一会儿美好的未来,陈耀曦笑地见牙不见眼:“雪倩你睡了这么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让孙婶子,不,我马上去给你买。”好田出良米,把老婆的身体养好了才抱的上大胖小子!

亲,你这谄媚地有点过了吧嘿!好像突然就变异成了巨2无比的哈士奇,冲着主人拼命摇尾巴。苏雪倩十分地,不习惯。感觉有股凉意顺着脊梁往头顶上窜,苏雪倩冒冷汗道:“不用了,我一点也不想吃东西。” 天地良心,比起吃,她更想好好睡一觉。

不知道是否是死而复生的后遗症,近来苏雪倩总觉得精神不济,哪怕整日里无所事事,也像干完重活一般提不起劲儿来,胃口也全倒了。这样的状态很令她不安:这副身体的底子不错,即使当包身工时发着高烧,一天十六个小时的高强度劳作也能撑住,决不会出现同人说话说了一半就打起瞌睡来的状况。可是现在,她已经连续好几次走神。她从来没有这样力不从心过。

看她的黑眼圈日渐浓重,脸上倦倦的,本就没有几两肉的脸颊愈加瘦削,陈耀曦难免又心疼又担忧:“要不找个郎中来看看?反正你现在已经醒了,也不怕他乱说话。”早先苏雪倩昏迷不醒的时候,人虽没知觉,但伤口却会自行愈合。他心中敲了警钟,一直不敢声张,别说请郎中,就是仆人也用的少,就怕泄露了苏雪倩的仙女身份。不过现在外在的创口都已经恢复如初,哪怕郎中来看估计也寻不到端倪,开几贴补药来吃吃倒是不碍了。

陈耀曦少小离乡,对如今的鲁镇已经不大了解,细细询问了咸亨酒店的伙计食客,才知道现今最受推崇的郎中是何家的何小仙,架子大的很,只坐堂不上门看诊。陈耀曦冷哼道:“难道丁举人病了他也敢劳他亲自奔波?摆什么谱儿,还不是欺软怕硬!”一语道破天机。面上却不显,许下重金去请,何小仙果然屁颠屁颠地直奔过来。

孙婶忧心忡忡地问他:“先生,我家小姐得的什么病,可要紧?陈爷快急死了。”

“她脏气不通,五腑不调。”

“这……妨事吗?她老说嘴巴里没味道,就……”

“这是内火旺,缺水——”

“水?”孙婶听地一知半解,“小姐爱饮茶,一天能喝好多呢,怎么还缺?”

“此水非彼水,你懂什么?”何小仙不屑地冷睨她,“需早晚两粒济世丸,同一分陈皮、三分甘草一道用水煎化了送服。”他连方子都不写,直接拿了一匣子药出来,作价五十两银子。

陈耀曦不把这点银钱放在眼里,苏雪倩却心疼,何况早猜出他就是鲁迅小说《明天》中医死单四嫂独子宝儿的郎中,晓得他惯会故作高深,便打破沙锅问到底:“这济世丸是哪几味药材做的,怎么这么贵?”


“人参桂皮鹿茸虫草……”何小仙报出一串,样样名贵,犹且不够,还有未竟之意,不耐烦道,“这药难炮制,要是不是赶得巧刚出了一炉,别说五十两银子,就是百两都难得。用的药材说多了你也不懂,反正都是对人身子好的。”究竟怎样个好法,却是闭上嘴,不肯多解释了。

陈耀曦不满他的态度,但指望着他治病,不好得罪,窝着火扔过去一锭元宝,眼不见心不烦。苏雪倩哂笑,这不明不白的补药吃下去,就是没病也得折腾出事情来吧?她本来就不相信这年头的郎中,架不住陈耀曦坚持才松口让他来看看,不过是为了堵住陈耀曦的唠叨罢了,哪里会真去吃他的药?少不得瞒着人,日日把药倒在屋中的花盆里。

孙婶的女儿大丫奇怪道:“这盆夏兰十天都没开到,怎么就谢了?”穿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对门单四嫂子家的兰花开得正盛。

苏雪倩故作生气:“真晦气,扔了再买盆新的来,我看着闹心。”再不扔,就不仅仅是谢,怕是得枯死了。

为了避嫌,陈耀曦并没同她住在一处,宁可周折些日日往返梨花村和鲁镇。但他是个心思细致的,虽没功夫时刻盯着苏雪倩吃药,难保不会发现兰花的异状,所以还是隔三差五地换一换比较保险。

“小姐房里是该换盆新的。”孙婶正巧托了食盘上楼来,接话道:“这株扔了可惜,明年还会开的,要不移到院子里吧?”她是穷苦人,寡妇带着独女讨生活,向来只有往里捡东西没有往外扔东西的。就是酒店伙计嫌臭不乐意处理的猪大肠她也要,巴巴地讨来弄干净,烧熟后送大半回去抵材料费,剩下的不敢入苏雪倩的口,日日同大丫两个当正餐吃。

隔壁的王九妈看到了夸她勤俭,孙婶实在道:“我家小姐人好,曾说叫我和大丫同她一道吃饭,但我们当佣人的,哪能不懂规矩?再说陈爷给的报酬顶丰厚,是我想多省几个钱给大丫办嫁妆才节约,自己该的,小姐不怪我花时间帮咸亨酒店干活已经是体恤了。”她每次做菜只做苏雪倩一个人的量,每顿都吃尽,从不浪费。

王九妈忍不住赞了几句,想到她家里还有个□□岁的女儿,眼珠子转了两转,背过身从柜上取来个白纸小包,角落里有黄黄的油印,透出股香味来:“这个给大丫吃,我女婿就是做这个的,味道还成,小姐丫头们都爱。”

“这哪成,大丫还小,吃东西跟猪八戒嚼西瓜似的,味儿还没尝到就进肚子里了,白给她糟蹋。”孙婶连忙推辞,“你女婿也不容易,听说家里有四个男娃?一个孩子一张口哦。”

“可不是么,别人家盼儿子,他家倒反着来,盼闺女呢!”民国普遍重男轻女,王九妈的女儿肚子争气,她很以为自豪,“镇上人都羡慕,我就跟他们说,以后让媳妇子多吃吃我女婿做的枣糕,早生贵子早生贵子,老人老话有道理的哩!”

原来白纸里包的是枣糕。她女婿孙婶也是见过的,戴一顶老式灰帽,叫扁担压住了身高,又矮又黑,常挑了糕点在街上来回叫卖,一日两次雷打不动。不过他要价很高,分量上斤斤计较,所以生意很有些惨淡。

王九妈见孙婶推拒着不肯收,以为嫌少,咬牙又加了一包,但这样一来孙婶更不敢接了,没得弄得他们婆婿不和:“真不用,怎好让你们破费,留着给你外孙子吃吧。”

“他们天天吃,早腻了。”王九妈睁着眼说瞎话。她女婿那样小气的人,怎会舍得给儿子吃枣糕?前两天小儿子在糕上偷咬了一个缺儿,都叫他狠狠地打了一顿,“你就拿着吧,别客气了。要真觉得过意不去,就帮我们跟你家小姐说说,让她照顾照顾我女婿的生意。”这才把意思给挑明了。

孙婶终于明白人家是打苏雪倩的主意,难怪会说那一大通生儿子的浑话。镇上很多人都在传苏雪倩肚子里怀着陈耀曦的种,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胡言乱语,气愤的是居然还有人信。

孙婶突然觉得手中的纸包烫手,忙不迭地塞回去:“枣糕吃了甜牙,大丫刚脱了乳齿,可不能把刚出的牙吃坏了。嫂子的心意我领了,心领了!”边说边往外蹭,做贼似的溜出来,一直到门口才终于松了气:还是该寻个机会劝劝小姐,早点叫陈爷娶回家去才好,不然就这么住在外头,妻不妻妾不妾,像什么呢?她一边在心中打着说服苏雪倩的腹稿,一边慢慢地踱去街头买香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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