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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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吃过饭后,周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趁着月色再赶几里路,而是丢下包裹拎起枪,带着一小队士兵往山坳处走去。

“他们去干什么?”苏雪倩撒一把土灰在柴松上,奇怪道。

“侦察兵说前方可能有日本人的潜伏部队。”邱守明望着他们在视野里消失的方向,神色凝重。习惯了平日里的插科打诨,他难得的严肃令苏雪倩不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在营地蔓延开来。苏雪倩紧张道:“他们有多少人?”她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并不笨,正常的判断力还是有的:需要一个团长亲自去确认的敌军部队,不是“可能”存在,而是“必然”存在。与其说周屹去判断敌人是不是莫须有,不如说是去就近观察日军以便做出应对之策。

“具体不清楚。”邱守明点上烟,给出了一个保守的数值,“大概预计,两千人左右。”

苏雪倩倒抽一口凉气。

倘若是在后世的和平年代,一个团的编制大约也是两千人,正好同日军数量持平,可以勉力一战。但现在是战时,由于战事不断,周屹带领的这支队伍在各大战场辗转损失了许多士兵,一直没能得到足够的人员补充,以至于满打满算也不过九百人。这其中还包括了勤务兵、伙头兵以及出发前在根据地新征的两百名新战士,他们同苏雪倩一样没有任何作战经验,连枪把都还没捂热。而日军,多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即使是像苏雪倩这样的外行,也知道己方前途堪忧。

但他们不能坐以待毙。“谷子地,你带几个弟兄找小道探探路,看有没有办法摸到小日本的屁股后头去。”邱守明揽过因旧部队被打光而整编入8团的谷子地,凑到他耳边窃窃私语,“别打草惊蛇,注意隐蔽……”后面的话声音太小,已经听不清了,只见谷子地不住点头,低声回答了句什么,然后干脆地敬了个军礼,随意点了几个战友,带着他们压低身子往草木繁盛处隐去。

他们的身后,刚下达了命令的邱守明仍然愁眉不展。无利不起早,这支两千多人的日军队伍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如此偏僻的山区,他们肯定带着我方不知道的秘密任务。从侦察兵打探到的情报来看,这伙日军正往西北方向行进,具体目标不明。

“西北边……”邱守明的目光同地图一番厮磨,可惜一无所获,“西南面是往石湖旮旯去,附近没有军事目标,而且是条死路,小日本去那能执行什么大任务?”更何况那里是红色游击队的活动范围。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支日本军队人数虽多,但若是迎头撞上擅长机动作战的游击队,不一定能讨到便宜。

与邱守明相同,周屹也是一头雾水。东面的范庄旺村倒是隐藏着红色实力,但也称不上军事要塞,应该吸引不了两千多人的日军精锐特意跑来围攻,更何况它的方位与目前日军的前进方向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可是作为最高指挥官,周屹必须当机立断,尽快决定部队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他们人比我们多,装备比我们好,一旦正面撞上我们吃不了兜着走。我们必须趁他们还没发现之前出其不意,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两支队伍的路线相近,不被发现的概率为零,所以我军应该尽最大可能掌握主动权。”

他同邱守明仔细地商讨了一番偷袭的可能性:“不如切断他们的部队,令其首位不能兼顾,然后……”

计划很完善,可惜谷子地带来的消息让算盘全盘落空:“报告团长,我们发现只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到小日本后头,可是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这意味着最多只能让五十余名战士突袭日军后方,倘若一击不中,极有可能引来对方大部队的反扑。

周屹皱眉,又向通讯兵询问道:“去联系地方游击队的同志回来没有?”

“报告,已经归队!”一团脏兮兮的黑肉从人堆里站了出来,军礼倒行地十分标准,“游击队在三里地外就有一个哨所,但只有两个人,他们派了一个人来协助我们,另一位同志去范庄旺村寻求支援,可惜来回要走两天的路。”

“日军随时可能向我们扑过来,我们等不及救援了。”周屹遗憾道,“游击队的同志有什么建议吗?”


“周团长好!我叫英子,是儿童团团员!”游击队员大步出列,枪上的红缨随风飞舞,语气十分激动,“我建议把鬼子引去竖滩,那里地形复杂,便于隐蔽,很适合打游击战,去年我们就在那里毙了四十三个鬼子。”他挺了挺胸脯,引以为傲。

周屹忙仔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况,最后却无奈地摇头:“竖滩偏僻狭窄,适合消灭小股敌军,但打不了2000多人的伏击。”

英子争辩道:“为什么打不了?只要把鬼子全引进里面,光是从山顶上推石头砸也能砸死他们。”

“怎么引?”周屹不屑:“日本人又不是你家养的牛,你让往东它不往西。”去年那次,是鬼子们自己迷路撞进了包围圈,才被游击队守株待兔。

“不能引就用枪杆子逼他们进去!”英子是今年才当上的巡防队员,去年竖滩那场仗他没轮上,心里一直憋着口气,早就想找日本人的晦气。可惜哨所位置太偏,平时别说鬼子,连鬼都不来。这回好容易逮到机会,他有些兴奋过度,就怕周屹见鬼子人多不战而逃,所以极力劝战。

“你没打过仗吧?我们要有这实力,就不用在这里商量战术了,直接冲过去一枪一个鬼子毙了多好。打仗不是儿戏,不能想当然。”周屹板着脸泼他冷水。他看人精准,英子的心思在他眼中一览无遗。这样的战士他见地太多了,像一块块璞玉,芯子是纯净的,但尚缺历练,只有打磨过后才能成器。可惜许多新兵初生牛犊不怕虎,以为光凭满腔热血就能干成革命,没等到成器就先玉碎了,令人扼腕叹息。

英子昂着头不肯服输,仍旧还想再辩,邱守明见苗头不对,果断搂过英子的肩膀,捏断两人互掐的可能:“好了好了,竖滩不在鬼子的行进路线上,让他们特意拐个弯去那里送死,的确难了点儿。小同志对这附近的情况比较了解,你看我们在红刀岭送他们上路怎样?”

“红刀岭?”英子闻言细想了下,印象中只是个很平常的陡坡,并未觉得它有什么独特之处,疑惑道,“为什么选那里?”

“因为那里适合放火。红刀岭之所以叫做红刀岭,是因为它的土质里含有磷成分,所以细看显红色,燃点很低。而且,它是附近最陡的一座山,像一把尖刀一般插在地上,坡度大所以水分不容易停留,偏偏草木茂密,木质干燥,一点即燃。”也是日本人点子背,几年前邱守明手艺不精,暗杀一个日军小头目不成反被追踪,逃进红刀岭里几个月不敢露面。荒山野岭又是一个人躲着当野人,他实在闲的蛋疼才随意拿了些泥土做实验玩,却意外发现原来让土色变红的不是铁而是磷。当时他就想,要是日本人真把他逼到绝境上他就放火同他们同归于尽,好在最终日军搜寻了一番无果后怏怏离去,使他有机会把这招留到这回来用。否则要是几年前就把岭上的植被都烧光了,现在就只能留下个光秃秃的山,没个数十年恢复不了元气。

邱守明咧出一排白牙,笑地十分不怀好意,“我们可在阳坡阻击日军,埋些地雷,扔几个手榴弹,运气好能折掉他们一半的人。”

“这么厉害?”英子并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之前只是渴战心切才固执己见,现在见周屹和邱守明没有灰溜溜逃走的意思,立马举双手双脚赞成,傻乐道,“嘿嘿,现在是秋天,秋干物燥……”

“什么?”周屹心底一颤,在邱守明的脸上看到了同自己一样的震惊。他分明记得出发时是春天,才行了三十几天的军,居然变成深秋了。看看周遭的树木,叶子可不都已经变黄了吗?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一向敏锐的他居然对这样显著的变化熟视无睹,若不是英子叫破,他恐怕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我的日记本上写着今天是1938年的4月16日。”邱守明将闲杂人等遣出门去,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道,“但其他的战士们说,今天是1942年10月30日。我们一个月,过了人家的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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