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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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晴没有预料错,因为赶上东洋婆宝贝儿子的“大日子”,当晚包身工们的菜谱上就增加了白花花香喷喷的刀切馒头一枚,以“对大少爷的生辰表示‘普天同庆’”。

连没上过一天学的燕姐都鄙视地吐槽:“东洋婆个蠢货,连成语都不会用,还普天同庆呢,她以为她是慈禧啊,比老娘我还要文盲!”

她的手下大妞拍马屁道:“燕姐你哪里文盲了啊,你学问好着呢!东洋婆连中国话都说不清楚,你比她可强太多了。”

燕姐得意洋洋:“那是!每回加餐东洋婆都要我们说句吉祥话儿,我哪一回不是说地漂漂亮亮的?哪像小福子、芦柴棒她们这样,X的憋半天也吐不出个准字来!”

阿芳、大妞等人忙不迭地附和,说燕姐您这是平常没机会发挥,要是给您搭个台子,您保证张口就能把文章给吐出来,京里的大官都没你厉害!

芦柴棒在角落里向新进纱厂不久的猫儿小声抱怨:“什么呀,东洋婆规定我们每个人说的吉祥话都不许重样,燕姐每次都抢着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头一个说当然词多了。而且她为了显摆她水平高,总是说上很多个词,平白的把我们的份都占了去,我们排在后边的当然没话说了!”

猫儿担心道:“芦姐姐那怎么办啊?俺从小就是个嘴笨的,原来在家里的时候给俺爹俺娘拜年俺都没词,说不出来会不会挨打?”

芦柴棒赶紧说:“那你可得好好想想,说不出来肯定要挨打的!哎,呆会儿排队的时候你也机灵着点,争取排地前面些,这样就比较有词说了。”

猫儿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芦柴棒顾不得她,心思重重地在心里想起吉祥话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抢到队伍的前段,她总要多备几个词才比较保险。

可惜因为太子爷生日,她们不仅晚上不用干活,还比平常早开饭,否则就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了。

“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已经被人说过了,那我还有学业有成、福寿安康、福星高照、笑口常开……这几个词可以说。”站在队尾的苏雪倩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吉祥话,一边跟着队伍慢腾腾地往前挪。

虽然早知道这馒头最后是到不了自己肚子里的,但食物诱人的香气还是令苏雪倩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穿越三个多月以来,这是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味蕾是活着的。之前每天对着那些恶心地连猪都没兴趣的粥,她以为自己早连有食欲是什么感觉都忘记了。

这种身心复苏的感觉,实在很棒。

所以,不同于大部分包身工抢前排的心理,排队的时候苏雪倩故意落在了最后边,为的,就是能多闻一会儿这能把灵魂深处的馋虫都勾出来的馒头香。诱人的香味让她深刻反思:以前那个放着好好的大米饭不吃偏要饿着肚子减肥的自己是多么多么地愚蠢啊!要是早知道会穿越来这种鬼地方,她哪怕肥死也要吃个够本。

“寿比南山燕子已经说过了,你换一个。”队伍的最前面,负责分馒头的赵打杂难得地心情好,不仅不计较猫儿说重了词,而且还和颜悦色地给她第二次机会。有包身工在队伍里小声嘀咕:“今晚打杂的们肯定也要加餐,就是不晓得吃什么了,我猜肯定有肉,还有大肥鱼。”

正在绞尽脑汁想词的猫儿自然听不见这些话,现在的她紧张地很,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根木头柱子似的傻站着盯着赵打杂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铁锤般的拳头一个不留神就会砸到自己脑门上。越是这样想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想不出来词了。

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赵先生,俺真的没词,您饶了俺吧……”早上小福子的事已经让她记住了“先生”这个尊称,她虽然不晓得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估摸着总是个很好的称呼,盼着说出来赵打杂会高兴点免了她的打。

站在猫儿后面的宋晴眼看着赵打杂的面色阴沉了下去,怕惹毛了他,赶忙在她真哭出来之前陪笑道:“赵老板,猫儿年纪小,你看我说三个抵她一个怎么样?‘祝大少爷事事顺心财源滚滚好运连连!’赵老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饶了她这遭吧!”开玩笑,眼泪可是不吉利的,要是猫儿真在太子爷生日的大喜日子里掉金豆豆,呆会儿她就得陪夏灼华抱晾布竿去了。


“唔,算了,拿了馒头赶紧走,腆着张脸唧唧哇哇的谁看谁晦气!”

这话一出,队伍里关于打杂的晚上吃什么的议论更热闹了。有个脏地跟煤球一样的包身工很有把握地说:“他们肯定得吃肉,很大块很大块的肉,说不定还有叫花鸡,盐水鸭!哎,当打杂的真是太幸福了!”

周围的包身工们不晓得叫花鸡、盐水鸭是什么,好奇地缠着她问,她为了不丢面子,即使连盐水鸭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也仍然凭着想象添油加醋地形容了一番,最后总结:“那是我这辈子吃到过的最鲜最美味的东西了。”

馒头诱人的香味中,“咕咚咕咚”咽口水的声音响成一片。

终于领到了馒头的猫儿可没空注意这些,她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平日里总惨淡着的小脸儿突然间就焕发出了久违的活力。她像打量稀世珍宝一般仔细地打量她的馒头,目光痴迷地抚过它的表皮,就像在抚摸情人的脸。

真是饿疯了……苏雪倩毫不夸张地感觉,此刻在猫儿的世界里,一定只有她和她的馒头这唯二的两个存在。

队伍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

猫儿足足花了三分钟才从与馒头的二人世界中走出来,她将鼻子凑近馒头闻了闻,闭上眼满足地享受了一会儿,然后将馒头拿到胸前,最大限度地张开嘴巴对着它一口咬下——

“啊!”猫儿被烫到的叫声同苏雪倩心底里的惊呼混到了一处。

“嚷什么嚷什么?你老子X死了还是你娘给狼咬死啦?”被惊动的赵打杂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待看清始作俑者是刚才那个晦气的包身工时,更加没好气了,“你上辈子饿死鬼投胎的是吧?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儿是吃饭的地儿吗?滚屋里吃去!再叫X子能让你吃下去也能让你吐出来!”

猫儿惊恐地点头,因为害怕吃拳头,她脚下如同抹了油一般飞快地往宿舍里跑,不时还回头看看赵打杂有没有追过来。进了屋才发现除了跑得喘不过气,她的舌头也早被馒头烫麻了,嘴巴里火辣辣地疼,可是又舍不得将难得的美味吐掉,只好张大了嘴拼命往里头扇扇冷气。

“猪猡!”赵打杂骂了几句娘,不耐烦地敲了敲盛馒头的木盆,对下一个领馒头的包身工发号施令,“说吉祥话!”

那个时运不济的包身工战战兢兢:“祝,祝,祝大少爷,恩,天天出门捡元宝……”

“滚!”赵打杂的无可无不可地一扬手,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就交到了包身工手里。苏雪倩不由大舒一口气:幸好今天他心情好,要是搁平常这“认错的态度”问题都够猫儿喝好几壶了。

不过……苏雪倩随着队伍往前挪了一步,看着刚领到馒头的包身工将馒头左闻右闻,口水都淌到地上了却还是没敢下决心咬下去的样子,心里知道,猫儿躲的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东洋纱厂的纺织女工间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像这种额外的改善伙食,不管发下来是好吃的还是好喝的都得由各人领了后自觉交到燕姐等人的手里,否则就得等着被开“培训班”、“点菜”!猫儿可能因为是新来的所以不晓得这条规定,但在这里可不流行“不知者无罪”,燕姐的这顿打她肯定得硬着头皮生受下了,区别只在于被点到吃“鞭三饭”还是“水煮鱼”。

苏雪倩抬头瞟过身后那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宿舍楼,不由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当个包身工太不容易了,上工时得受老板娘、打杂的的拳脚,下工了又得受燕姐等人的欺负,这样的日子,简直灰暗的能把人憋屈死!现在,恐怕猫儿已经在跪地求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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