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归处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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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澄澈,笼罩着四野。远处是茫茫山川,在浩瀚的天地间,远处是悠然吃草的牛羊,和吹笛的牧人。
钟慕坐到我身边,伸手递给我一个酒壶,笑道:“发什么愣呢?”
我接过酒壶,远远地望着远处苍茫的草原,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有些走神了。”
钟慕取出另一个酒壶,狠狠地灌了一口,随着我的目光朝远处望去,咽下口中微微有些苦涩的酒液,自嘲般的一笑:“最后,你还是来了。”
“是啊。”我笑了笑,道:“宫里不适合我。而且...”
钟慕伸手止住我,低低地道:“我知道。”
我摇摇头,就着酒壶狠狠地喝了一口,微笑道:“不,钟慕。你不知道。”我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最后几如耳语:“没人知道。”
酒的烈性一来,我的脑中顿时一片混沌。这草原的烈酒太过醇厚,我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烧着一般。
钟慕笑了笑,转了话题问我:“阿蛊可还好?”
我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隐隐听到这个问题,便强笑道:“她是在戎夷宫中长大的,你自然不必担心。她心性单纯,起先我担心她不能适应。只是萧子吟将她保护的极好,而且我离宫前也让云芝去交代过慈嫔,要慈嫔好生关照她。你便放心吧。”
“你怎么了?”钟慕注意到我的神色,微微凑近了些,看着我的脸:“哪里难受?”
我摇摇头,伸手下意识地抓住钟慕的手臂,小声道:“钟慕,咱们回去吧。”
“可是...”钟慕的神色有些犹豫,他一手扶着我,目光却落在远处,像是在等什么人一般。他握住我的手,几乎是低低地哀求道:“再等等,檀婳,再等等。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我的头有些晕,腹中也翻涌上来一阵剧痛。忽然间一阵剧烈地震颤,我整个人颓然地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还带着新鲜露水的草地上。
钟慕一惊,忙撂了酒壶,上前扶起我,他低头细细地看了我半晌,低低地道:“檀婳...”
我枕在他的手臂上,只觉得腹间阵阵剧痛,让我忍不住紧紧地蹙起眉心。
戎夷的天空真是澄澈,干净的像是一块巨大的透明的水晶。可京城的天却总是灰蓬蓬的。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一会儿,马上的人便翻身下马,几乎是飞奔到我面前,颤抖地叫了一声:“娘娘...”
我转眼看她,依旧是精致的眉眼,冷静的眸子,还有紧紧抿起的唇。
我终于咧开嘴笑了,我说:“云芝,你怎么瘦了。”
云芝怔怔地看着我唇角滑下的血,掏出手帕来慢慢地擦净,竟是欣慰地微笑着:“还好赶上了...还好来得及...”
我默默地看着她,一张口,便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让我不得已再紧紧将唇抿起来。
云芝握着绢帕的手微微一紧,看着我微笑着的面庞,低低地道:“娘娘,奴婢有话要说。”见我难以开口的模样,她忙又补充道:“您不必开口,只听着奴婢说完就是了。”
钟慕抬手覆在我额上,轻声道:“听听吧,檀婳。这丫头赶了许久的路,就是为了对你说这些话的。”
这里四处毫无遮蔽,风拂在脸上,很轻柔,很舒服。
我轻轻阖上眼睛,点了点头。腹中的撕裂感减轻了些,让我生出了我或许还是可以大难不死的错觉。
四野空阔,云芝的声音轻柔而和善,却蕴藏着深深的悲伤。
我想,我将听到的,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

“娘娘,事到如今,有些话奴婢的确是不能不说,有些事儿,奴婢私心里觉着若是您不知道的话,无论对您,还是对皇上,都不公平。”
见我神色无恙,她便接着道:“娘娘,您恨皇上么?”
我没有回答。唯有爱,才会有恨。可我如今对他或许只是,无爱无恨。
“也罢。”云芝叹了口气,轻声道:“娘娘只以为皇上待您冷漠,可皇上却着实是对您用尽了心思。”
我闭着眼睛,神智清明,可周身却奇异的没有半分力气。我淡淡地说:“云芝,我自从出宫之后,便没想着要再用这样的话来自欺欺人。”
云芝苦笑一声,接着道:“那娘娘可曾知道,您初入宫时,和氏对您有怨,是以将您设计关入大牢,废您十指时,众太医皆避之不及,为何只有蔺太医敢去为您治伤?”
我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因为慈嫔的嘱托。”
云芝伸手握住我的手,紧紧地攥了一下,轻声道:“娘娘,您平日里那样聪慧,什么都能看透,为何却偏偏瞧不出这件事儿的蹊跷?蔺太医是御用太医,鲜少为后宫嫔妃治疗。且不说慈贵主当时不过是个嫔位的小主,根本同蔺太医不可能有所交集。便是慈贵主当真托付了太医,难道一个御用太医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私自替后妃治病?”
我的心忽然狠狠一颤,原谅我,在此之前,我一直感觉心口的位置空落落的,我还以为,我将它丢了。
“娘娘,您如今可明白了么?慈贵主,陆铮,甚至是我。”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却旋即平静地接着道:“皇上为了您,费尽心机。他身边可信之人不多,可为数不多的我们,却尽数守护在您身边。我们曾答应过皇上...”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某种深沉悠远的回忆里:“我们都答应过他,若有不测,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保得您一人周全。”
“这样的心意,您,懂过么?”
我的喉咙干的像是要脆弱地裂开了,我拼命咳嗽着,却只是徒劳地吐出一口鲜血。
钟慕的手从我的额前慢慢落在我的双眼上,一滴滚烫的液体重重地砸在我的脸颊上,几乎要灼烧我。他低低地道:“云芝,你快些。她...快撑不住了。”
云芝的声音低低的,已然有些哽咽,可她还是接着说下去:“那个孩子...那个皇上和您的孩子...皇上是真的想要他活着,想要他好好的。您知道么,从您一开始怀了身孕时,皇上就已经知道了...皇上甚至私下里拟了旨,他说,若是皇子,他便封为太子,亲自带在身边,将整个大胤江山完完整整地交给他。即便是公主,他也要她平平安安的长大,无论怎样,都由得她。可是啊,这样的心意,他甚至从来不曾告诉过您...”
我感到力气一点一点流出我的身体,可我却拼命抓紧云芝的手,我想尖叫着告诉她,你别说了,我一个字都不信。可心里却像被刀慢慢割开,鲜血淋漓。
萧子吟,萧子吟。你不是告诉我,你从来就不想要我的孩子么?是你演技太好,还是我真的就这样愚钝,竟然不曾看出你眼中的半分痛惜。
或许全都不是,只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浑身长着尖锐的刺。我们用尽了所有本可以好好相处的岁月,拼命地刺痛对方,让对方同自己一起流血,一起流泪。可是啊萧子吟,我们是不是都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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